早上六點,安晴然從睡夢中醒來,睡眼朦朧地按掉鬧鐘,開始快速穿衣疊被,洗漱整理,半小時整理完畢,然後開始吊嗓,練形體。七點,準時出門。在路上買點吃的,一邊吃完一邊趕公交。
當指針堪堪指向八點,她會出現在蘇城的任意一個可以讓她掙錢的地方,或是攝影棚,或是走秀場,或是拍外景,或是出廣告。這些瑣碎的事情,組成了她一天的生活,也就是在圈內最低一層的生活。晚上七點,這個像風一樣的少女踏上最後一班晚班公交車,在司機的罵聲中帶着殘妝,拎着一雙10釐米不止的高跟鞋,一副大姐範兒走向最後一排公交座位,開始打盹。
夜色昏沉,映着她的臉,帶了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準時在末尾站醒來,爬到鄰座的賣菜阿姨家,挑挑撿撿幾捆菜,然後帶到家裡炒着吃。一邊吃一邊看娛樂新聞,偶爾看到那些噁心的不實報道,就把菜拿遠些,過了會兒再吃。吃完消食,洗澡,睡覺。如果太早,還會看會書,拿着筆寫寫畫畫,然後頭一倒燈也沒關就睡了過去。
這就是安晴然的日常,她逐漸習慣並保持了有兩年之久的日常。
但是這一切有一天突然被打破了,從此她的人生開始向另一個方向發展。
這日天氣晴朗,一大早稍微上了點霧。司機大叔一如往常,跟沒了老婆似的罵罵咧咧,把公交車開得像飆車。安晴然今天起了大早做了個頭發,髮尾稍微卷曲,染成深紫,披散在肩頭,透露出成熟女人的氣質。
此刻這個女人依然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耳朵裡塞了黑色的耳機,一手撐在車窗邊,一邊看着窗外。蘇城是個很美麗的城市,一直被喻爲“□□的花園”,主要原因是綠化好,不論哪個季節,你都能看到路旁觀景植被開出幾色的花來。此刻她的耳機裡,正傳出新生代歌手霍兮羽的清亮音色:繁華開遍一季,蘇城的你,是否還是經年的惆悵?
一大早聽這麼傷感的歌是鬧哪樣?安晴然憤憤然扯下耳機,揉了幾下塞到包包裡。不聽歌,幹什麼呢,感覺好無聊的樣子。
她用手隨意地劃拉着手機屏幕,手機的自帶屏幕突然跳到了另一張,照片上是一個一襲紅衣的新嫁娘,站在御城河畔,正自己掀了蓋頭,對着鏡頭比劃着剪刀手,笑容甜甜的,充滿青春與活力。這個人就是她自己,安晴然知道,但乍然見了這張舊照,差點沒把她嚇得背過氣去。我去,又看到這張照片是什麼意思,難道有什麼不祥的徵兆嗎?早知道先抽張塔羅牌算算再出門的。她正琢磨着把屏保給刪掉,車子突然來了一個緊急剎車,所有人順着慣性往前撞去,安晴然碰一聲額頭撞到前面的椅背,手中一個脫力,手機啪一聲落到地上,摔成了七八瓣。與此同時,司機大人的國罵開場了:“前面的司機,你丫的到底會不會開車,搞什麼飛機啊你,不知道現在在上霧嗎?”
等安晴然扶穩,撿起已經成分屍狀態的手機,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一定是我出門的方式不對,阿米豆腐。
接下來霧氣散了些,到了目的地之後,太陽已經很高了。安晴然斜挎着包包,擡起頭來看一眼眼前的大廈,卿安雜誌社。賓果,就是這裡了。
這家雜誌社是一家以女性羣體爲受衆的雜誌社,而《卿安》正是他們的金牌雜誌,主要介紹一些愛情婚姻的小故事以及化妝服裝等女性關注的一些小常識,雖然是三流的雜誌,但由於內容的實用性和風格的導向性,還是俘虜了一批忠實的讀者。
所以安晴然在收到雜誌的邀請時,很快答應下來。第一次拍攝的是封面人物,第二次她充當的是主持人,採訪一位二流的女明星,合作得相當好,於是第三次她又來了。安晴然心裡還偷偷想,拍完了這一次下午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這些時日都在工作,哎,我上次休假是什麼時候,唔,忘了,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邊想着,一邊踏入大廈之內。前臺的小姐正在煲電話粥,看到她跟見了鬼似的,慌里慌張把電話往屁股後塞。安晴然認識這女孩,愛嚼人舌根,但也沒壞心,不由調笑道,“怎麼,倩倩,把我當上司查崗呢?”
吳倩倩很快鎮定下來,“安姐你怎麼來了?”
安晴然搖手,“我來工作的,不跟你說了,等有空請你吃飯。”
說完又匆匆忙忙往裡趕,吳倩倩在後面補上一句,“可是裡面那個……”安晴然已經匆匆忙忙走了,也不知道聽到她的話沒。
熟門熟路到了攝影大廳,老遠就聽到裡面鬧哄哄的聲音。她疑惑道,怎麼今天的工作人員這麼早,正主還沒來呢?
當她推開大廳的門時,裡面傳出一個女生的尖麗嗓音,“我說你們怎麼回事,攝像機擺得那麼偏,根本拍不到,不行趕緊換個人,耽誤我時間。”
門應聲而開,所有人目光聚集到門口的安晴然身上。這個女孩子今天怎麼看着這麼順眼,這是大家的一致心聲。
“看什麼,快點拍,本小姐還要趕時間。”那個女生大聲嚷嚷道。
安晴然認出這個女生就是上一次她採訪的那位,叫凃碧佳,據說家裡有個職位不低的老爸,所以雖然時間不長,她也順順利利混到了二線的位置。她記得采訪的時候,這位可不是這樣的,一笑一低頭,害羞的時候捋一捋髮絲那都是小意思,沒想到人前人後是兩個模樣,這樣看來安晴然對她的好感瞬間全無。
但她佔着攝影棚,安晴然自然不好說什麼,耐心等她拍完。
這女人真是龜毛,把全體人員指揮得團團轉,折騰了很長時間才罷休。等她一走,安晴然就開始準備自己的攝像了。“大家辛苦了,你們看是不是也把我這個給拍了,就一張封面,可是很快的。”
這時有人認出她來,“你不是上次那個……安什麼來着……”
安晴然笑得彬彬有禮,“我叫安晴然,今天是來拍卿安第28期的封面的。”
那個認出她的大男孩詫異道,“哎,劉哥,剛剛我們拍的不就是這一期封面嗎?怎麼還有一個人?”
攝像的老劉不明所以道,“我不知道啊,今天早上接上面通知,要給凃碧佳拍封面的,我就來了。”
安晴然冷下臉,“這是怎麼回事,我當時可是簽了合同的。臨時換人也得通知我一聲吧,白白跑一趟不算還在這站了這麼長時間。”
大家聞言面面相覷,所有人都被那個凃碧佳折騰得團團轉,也沒眼看安晴然,更別說給人端個凳子什麼的。
“這事要給我個說法,是你們違約在先的。”誰遇到這種事都窩火,更何況她最看不慣這種走後門的人,動不動就空降一個,之前的人做再多努力都是白搭。
“這樣吧。”老劉說道,“我帶你去找李助,公司的事都是她傳達的。”
安晴然一思量,也答應下來,當時跟她籤合同的女士好像說她姓李。
老劉把她帶到助理辦公室,就有人送上一杯茶來,安晴然摩挲着杯把,總覺得這事透漏着怪異之處,但是又不知道里面有什麼貓膩。
李助理很快就來了,這是一個特別精明強幹的人,一身的職業正裝,額頭冒汗,可見是匆匆趕來,可安晴然楞是從她眼睛裡看到了上次沒有的敵意。她把手中的資料一合,很沒誠意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本來合同簽得好好的,我們卿安可沒打算毀約,可架不住某些空降部隊,咱們這些小人物可得罪不起。”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可安晴然整不明白了,這空降的不是我,尼瑪我也是受害者好吧,有什麼氣向我撒幹嘛?
但她良好的修養可不會讓她罵出來,“那麼,李助理,這件事情怎麼解決,毀合約的是你們不是嗎?”
她意味不明地目光閃閃,隨即手往外一指,“我們老闆要親自跟你談,請跟我來吧。”
我也正想找他,這什麼人呀,做錯事還有理了,今天非得跟這老闆說道說道,還有違約金,那可不是小數。
“進去吧。”李助理雙手抱胸,擡擡下巴。
安晴然醞釀了一下說辭,才推開那扇玻璃門,然後她一眼就看到那個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男人。
我去,敢情這整件事就是給我下的套嗎?安晴然一見那個人,火速剜了他一眼,快速轉身開門離開,門口的李助理不明所以,還沒等她問,安晴然踩着高跟鞋從她旁邊呼嘯而過,留下一句,“我不追究你們的毀約金了,以後也不要再合作了。”然後揚長而去。
辦公室裡的男人連忙追了出來,一頭短蹙的頭髮,戴着金框眼鏡,西裝筆挺,看上去有幾分學者氣息。他拉住李助理問,“晴然剛剛去哪裡了?”
李助理一愣,順手指去,“往大門外跑去了。”
男人跑出門,到了馬路邊,剛好看到安晴然踏上公交車,然後那趟公交車跟失控了似的開得那麼快,他追着跑了一段,一邊跑,一邊喊“晴然,晴然,”最後實在追不上了,才累得癱在了地上。
安晴然別過臉去,說她無情也好,說她冷漠也好,她不想見到那個人,最好一輩子都不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