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周少瑾常在嘉樹堂出入,又一改從前的羞澀,雖不至於和嘉樹堂的人熱情地打招呼,卻也會點點頭,問句好,很快地就贏得了嘉樹堂上下的喜歡。
她一走進嘉樹堂,遠遠的就有丫鬟婆子向她問好。
周少瑾笑着一一應答。
等到了上房,似兒更是親自出來給她撩了簾子,道:“二小姐您來了!剛纔老安人還唸叨着你怎麼還沒有來呢!您今天可比往天遲來了些!”然後低聲關照她,“老安人屋裡有人。是寒碧山房的史嬤嬤。”
周少瑾把這個名字在腦海裡轉了幾轉纔想起這個人是郭老夫人身邊最得力、最體己的婆子。
她微愣,低聲道:“她來這裡幹什麼?”
前世,她和這位史嬤嬤打過幾次交道,不過都是史嬤嬤奉了郭老夫人之命來四房找關老太太辦事,在印象中,史嬤嬤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但具體長什麼樣子卻不記得了。
似兒悄聲笑道:“還不是爲了四月初八浴佛節的事——老安人前腳讓王嬤嬤送了一百兩銀子過去,郭老夫人後腳就差史嬤嬤給老安人送了幾匹細葛過來。”
細葛是做夏衣的好料子。
周少瑾笑着向似兒道謝,跟着她進廳堂。
關老太太正坐在短榻上和個穿着秋香色素面杭綢褙子的老嫗說話。
聽到動靜,那老嫗轉過頭來。
頭髮烏黑,不見一根銀絲,整整齊齊地梳了個圓髻,插了一對金鑲青玉石雙喜簪子,圓盤大臉,身體富態,皮膚白淨,眼角眉梢都是笑紋,看上去非常的親切和善。不明底細的人見了,肯定會以爲她是哪位富戶人家的當家老太太,哪裡會想到她不過是郭老夫人身邊一個服侍的婆子。
她沒等關老太太說話,就起身穩穩當當地給周少瑾屈膝行了個禮。
周少瑾知道這位就是史嬤嬤,忙側了側身,只受了她半個禮。
關老太太笑容中流露出幾分滿意,向周少瑾引薦:“這位是寒碧山莊的史嬤嬤,你過去抄經少不了要麻煩史嬤嬤。還請史嬤嬤多多關照纔是——我這個外孫女,性格內向,不怎麼愛說話。”最後一句,是說給史嬤嬤聽的。
史嬤嬤忙道:“老安人言重了。二小姐身份尊貴,又是從您屋裡出來的,哪裡有我說話的地方?老奴也不過是仗在郭老夫人身邊當差,對寒碧山房熟悉些,二小姐有什麼事,以後只管吩咐老奴就是。卻不敢當老安人‘關照’二個字。”
周少瑾原本就不太會應酬,更何況在大興的田莊閉門謝客的生活地七、八年,這些場面話她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就朝着對方善意地微笑,倒也沒出什麼錯來。
她這次還是衝着史嬤嬤笑笑了,不過是笑得比平時更甜了些。
史嬤嬤眼底閃過驚豔之色。
而關老太太知道周少瑾不會說話,也沒有指望她說什麼,直接和史嬤嬤說道:“你是郭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我這外孫女就交給你了,你可要把她照顧好了。”
史嬤嬤連聲應“是”。
周少瑾讓春晚捧上了已經抄好的經文。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笑道:“剛纔史嬤嬤還和我說着,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把《法華經》的第二卷抄完,好定個日子過去寒碧山房。我看也不用去回郭老夫人了,就讓少瑾明天一早過去好了。眼看着就要到浴佛節了。”
“那趕情好。”史嬤嬤笑吟吟地稱讚了周少瑾幾句,又和關老太太寒暄了片刻,就起身告辭了。
關老太太沒有留周少瑾,讓她回去準備準備,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莊。
周少瑾恭聲應喏,可出了嘉樹堂,不免有些緊張,尋思着穿什麼衣服既不會讓人覺得寒酸又不至於顯擺。
結果她在回畹香居的路上遇到了翠環。
她奉了程笳之命來問周少瑾爲什麼沒去靜安齋上課。
自程笙去了京城,周初瑾跟着沔大太太學着管家之後,靜安齋就只有程笳和周少瑾兩個女學生了,如今周少瑾告假,程笳一個人,又時時被女先生盯着,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哪裡還坐得住?
周少瑾能想像上課時的情景,可她既然決定和程笳保持距離,就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處處照顧她的情緒。
“外祖母讓我幫郭老夫人抄經文,”她淡淡地對翠環道,“我可能有些日子不會去靜安齋了,你跟你們家小姐說一聲,讓她不用等我。”
翠環難掩驚愕。
不知道爲什麼,周少瑾心裡隱隱有點歡喜。
但她沒有細想,轉身離開甬道,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知道她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莊,和周少瑾一樣緊張起來:“明天你準備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還有,記得帶些銀錁子過去打賞。你畢竟是第一次去寒碧山莊……也不知道那邊打賞的慣例是多少?她們那邊最講規矩了,未必厚賞就能得了那些僕婦的尊重……”竟然有些手措無措。
這樣的姐姐,又是周初瑾沒見過的。
她不禁抿了嘴笑。
看來姐姐也不是天生就淡定自然、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
她對姐姐又多了幾分親暱少了幾分敬畏。
“穿這件怎樣?”周少瑾從打開的箱籠裡挑了件粉色冰梅暗紋的湖綢褙子,“配件那條沉綠色八湘裙可好?”
周初瑾大爲讚賞,道:“明天就挽個雙垂髻,戴個珍珠髮箍。”看上去活潑些。
周少瑾笑盈盈地頷首,天剛剛黑就睡下了,可怎麼也睡不着,腦海裡一會閃現出薔薇花樹下那雙墨綠色掐雲紋的福鞋,一會兒閃現出太湖石山洞那參差不齊長滿綠苔的洞頂;一會告誡自己這都是前世的事了,現在統統都沒有發生,不要自己嚇自己,再糾結於過往了;一會兒又想着前世自己捅了程輅一刀,也算是報了仇,一會又猜測程輅爲何要這樣對自己,他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怎麼也睡不着。
這樣下去不行!
她想了想,索性坐起身來,吩咐值夜的施香:“把姐姐制的安息香點一炷吧?我睡不着。”
施香明天要服侍周少瑾去寒碧山房,她緊張得也睡不着,躺在牀上反覆地想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聞言長吁了口氣,忙披衣去點了安息香。
甜甜的香味瀰漫在內室,兩人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若不是周初瑾來喊,周少瑾定會耽擱了去寒碧山房的時辰。
還好趕到嘉樹堂的時候史嬤嬤還沒有到,關老太太叮囑了她半天,等到史嬤嬤過來的時候,她看着一團粉嫩的周少瑾,突然改變了初衷,決定親自送周少瑾過去。
史嬤嬤很是驚訝,面上卻不露聲色,滿臉是笑地陪着關老太太往寒碧山房去。
兩世爲人,周少瑾還是第一次去寒碧山房,她不由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出了嘉樹堂的黑漆角門,是道長長的甬道。甬道全是用青色和黃色卵石鋪成的八方、六角冰裂紋、人字紋等圖案,兩旁綠樹成蔭,偶有幾塊嶙峋的怪石聳立或是青石砌成的長凳,低低矮矮的種着茶花,迎春,紫荊,玉簪等,開着或黃或紅或白或紫的花朵奼紫嫣紅,非常的漂亮。等拐過一個彎,迎面竟然是一大片湖光水色,九曲石橋,湖心亭,水榭,船塢,兩岸的垂柳全都清晰可見,遠處是青山翠峰,近處可見湖面露出的尖尖的荷葉,到了夏天,這裡顯然是碧葉連天一湖荷香。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空氣中飄蕩着不知名的花香。
真是一片好去處。
她從前沒見過這樣的景緻,這裡應該是長房或者是寒碧山房的私家園林。
看樣子九如巷的縱深要比她知道的深得多,要不然也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園子了。
周少瑾多看了兩眼,再擡頭,前面濃綠掩映間露出深灰色的翹檐和雪白的馬頭牆來。
史嬤嬤笑着扭頭對她道:“還有幾步就到寒碧山房了。”
周少瑾笑了笑,心裡卻暗自盤算,原來嘉樹堂到寒碧山房也不過一碗茶的功夫。
她們又拐了個彎,這時甬道兩旁種的全是各式各樣的竹子了,除了慣見的青竹,剛竹,方竹,貴妃竹之外,還有罕見的紫竹和高大粗壯的成年龍竹、纖細柔美的金竹,一看就知道有些年頭了,全都種植在一起。湖面的風吹過,婆娑起舞,像片綠波撲過來,還沒有走進寒碧山房就股幽涼之意,涼颼颼的。
周少瑾緊了緊衣襟,看見前面是扇黑漆如意門,門楣上是青石如意頭紋樣,用漢隸雕着“寒碧山房”四個大字,字跡朴茂高古,蒼茫渾厚,隱隱可見風霜雨雪殘留的痕跡,不是新題的牌匾。
這讓她莫名的就鬆了口氣。
走進寒碧山房,迎面是棵比人還高的青松盆景,枝葉舒展開來,約有四尺餘長,擋住了她們的視線,碩大的紫砂盆沿像石階,可以容坐兩三個人。
周少瑾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盆栽,她心生好奇地繞過了盆景,甬道成了青石板,雖然因長時間的踩踏成了泛着油潤之色,卻沒有任何的圖案或是花樣。旁邊也都是嫩綠蔥綠豆綠碧綠油綠……深深淺淺的各種綠色。
沒有一朵花,沒有一種別的顏色。
她愕然。
難道這就是“寒碧”的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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