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來自大昭和血幕汗國的貴客們便陸續告辭離開。但宗政恪所謂的朋友們和堂兄弟姐妹們都在安康院用罷了晚膳才各自家去。
宣通帝曾經派了內廷大總管李四全以及禮部的官員登門去請兩撥使者入宮宴飲,但那兩撥使者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麼不給天幸國面子,宮中玉太后與皇帝都氣極,但也都無可奈何。
大昭帝國的使者說話還好聽點,只是說必須立刻回大昭向女皇陛下覆命。血幕汗國的那些騎士就十分不客氣了,不僅指斥小小天幸國的公主居然敢對他們這些身有爵位的北院大王親信屬下不敬,還傲慢藐視道,窮鄉僻壤,有什麼國宴好吃?!
——九皇子回宮後可是稟告於御前,這些粗莽漢子圍着一頭烤全牛並一頭烤全羊就能暢懷大飲。難不成宗政家的飲食還能比宮裡更精緻可口?
至於天一真宮的那些道人,無論年紀老幼,都是李懿的師侄、師侄孫一輩的。李懿在他們送完了賀禮之後,便向宗政恪告辭,暗懷惱意地將這些來意莫測的同門帶走了——這幾天真是不順,好事總是被擾!
如今還留在安康院的,就只有京城內外幾大佛寺特意派出給宗政恪頌經祈福的幾位僧尼,由圓真大師出面接待。會苦大師那是什麼身份,自然不可能露面。
喃喃的梵唱在安康院東邊一處跨院上空飄蕩,宗政恪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便回住處慈靜閣休息。今日面對衆人或者直白或者委婉地探詢,她的答案是,其實她完全是沾了宿慧尊者的光,因爲今日也是尊者的誕辰。
——這些遠道而來的使者明着是恭賀她生辰的。真正要送禮的人是宿慧尊者。也正是因爲有同月同日出生這一緣法在,她才能得到尊者的青睞,甚至與之成爲密友。
她說這些話時,裴君紹的神色似笑非笑,幾分嘲諷。可她也沒說錯,她與宿慧尊者本爲一人,送禮給她就是送禮給尊者。這可算不上打了誑語。
不過是爲了糊弄奉了皇帝之命而來的九皇子與四皇子。不管他們相不相信這個說詞,起碼他們心裡會好受一些。宗政恪很清楚玉太后與皇帝的性情,都是好大喜功、最重顏面之人。
這一天她也忙忙碌碌了好一通。還有個莫明其妙被“毀了容”的晏玉質要安撫。而且,來稟報晏玉質食物過敏的晏一豹看見了九皇子。當時宗政恪便發現晏一豹眸中的驚色,只是此人向來沉穩,表面並未流露太多異樣情緒。
卻不知玉質抵京之後。是否與京中的皇親國戚見過面。宗政恪微微蹙着眉,披衣在燈下。心不在焉地翻書。宮裡的那位母親大人,究竟打着什麼主意?自己今兒的生辰,她還記得麼?
嗯?宗政恪忽然眼眸微眯,腦中電閃過數個畫面。那是好幾名黑衣蒙面之人飛身夜入安康院,直奔慈靜閣而來。
她將外衣飛快披上,推開門。飛掠上房。左右看了看,她尋了個不易被察覺的屋角藏身。靜待來者。
片刻後,兩名黑衣人掠至夾道內,其中一人啞聲道:“大姑娘,隔壁就是恪姑娘的居所。她修爲並不弱於奴婢,咱們不可離她太近,以免被她發覺。”
說話之人聲音蒼老,接話之人的聲音卻柔媚和婉,聽着還算年輕。宗政恪只聽這柔婉聲音悠悠地嘆了一口長氣,方道:“只要知道她安好,我便知足了。十年啦,十年啦,我的恪兒可年年都過生辰麼?那庵裡的姑子最多也就給她煮碗長壽麪罷了!”
宗政恪身體微震,這人……這人莫非竟是筱貴妃?她側耳細聽,那蒼老聲音接話道:“大姑娘您已經等了十年之久,再等些許時日又何妨呢?到時候母女相認,您將這十年裡每一年都給她備下的生辰禮物一起送給她,也好叫她知曉您這麼多年來的思女之心。”
柔婉聲音幽幽道:“我只怕她恨我——既還活着,爲何不來尋她,丟她一人在尼姑庵裡。”
蒼老聲音便安慰道:“您那也是爲了保全她纔不得已這般行事。徜若不是您以性命相脅,老太君又怎麼肯花去那麼大的人情,請動了佛國的苦行僧大師救恪姑娘一命?還將恪姑娘安置到清淨琉璃庵裡?那座庵堂可是大普壽禪院的外門,等閒人不敢窺探的。”
“唉!”柔婉聲音又嘆了口氣,充滿了期待與忐忑。二人不再多話。
宗政恪看見她們倆靠在緊鄰慈靜院的夾道牆邊,其中一人更是將臉緊緊貼在牆上,耳朵對着牆,似乎這樣能聽到一些聲音。
但其實,宗政恪的住處在慈靜院的另一側,與此處夾道恰好方向相反。她的心被緊緊揪住,沉默地注視着被夾道寒風吹得簌簌發抖的那女子。
忽而,蒼老聲音警覺道:“大姑娘,似有人來了。咱們快些回去吧。”
柔婉聲音卻道:“我就在此處等你,你去瞧瞧是什麼人來窺視恪兒。另外,我還想去瞧瞧我爹和玉質。”
“這樣太危險了……”蒼老聲音急切勸說,然而她話尚未說完,便身體僵住,驚駭地瞪住身邊出現的高大黑衣蒙面人。
不過,這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只是亮了亮相,便立刻振衣飛起,往宗政恪的藏身之處掠去。顯然,這人是將宗政恪也當成了不懷好意之人。
宗政恪眉微皺,也不再掩藏身形了,主動從躲藏之處飛身而出,冷聲低喝道:“尊駕是何人?夜探小女的家,意欲何爲?”
又有輕微聲響,宗政恪側首一望,卻見會苦大師出現在不遠處的大樹枝頭,僧袍飄飄,似凌空而立。她心裡一定,後來的這位不速之客修爲高深,她估摸着若不使出彎月,她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底下那二人,當中有一人大有可能是她今世的生身之母。她不能讓母親身份暴露,更不能讓母親有生命之險。於是宗政恪徐徐走上前,擋在了那高大黑衣人與夾道里那二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