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活着也是懲罰
他認識羅依蝶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可怕又狼狽的她。
那時,他的心像是被針扎一樣難受。
疼,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
他一直想好好的保護她,可到了最後,她依舊受了苦……
晏季晟在那時唯一想做的,便是將羅依蝶帶回京城裡,再也不管其他人眼裡的看法。
可羅依蝶那會,什麼都聽不進去。
她像是瘋了一般,跪着求他,讓他去救自己的孩子。
“你不是說來日要收安兒做義子嗎?”羅依蝶像是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神色倉惶,“求求你,救救他吧!他是你的義子啊……”
晏季晟看着羅依蝶哭泣不已的模樣,心酸不已。
他一直默默地守護羅依蝶,在羅依蝶笑着問他何時娶妻的時候,他岔開話題說,若是羅依蝶生下的是兒子,乾脆讓這個孩子給他做義子好了。
羅依蝶那會笑着,握住莊成文的手,微微頷首。
晏季晟看着羅依蝶的笑,單純的希望,羅依蝶能幸福,而來日他也會默默地做羅依蝶孩子的義父!
那個時候,羅依蝶說什麼,他都答應。
他恨不得將自己的命都給她……他是那麼的喜歡這個人,卑微的極了。
晏季晟最後將羅依蝶送到一個寺廟之中。因爲,晉南王信神佛的力量,所以他不會做摧毀寺廟的事情。等羅依蝶歇下之後,她才告訴他,說她的孩子被人搶走了。
當時,涼州大火,她有着身子卻想去找莊成文,結果卻意外的早產……
結果孩子生下沒有多久,便被人搶走了。
她震驚之餘,更害怕這羣人是衝着莊成文來的,羅依蝶用最後的力氣,抓緊晏季晟的袖口道,“救救我的孩子,他們會拿安兒去威脅成文的!”
晏季晟點了點頭,讓羅依蝶好好在寺廟之中歇息,然後獨自拿起長劍又奔赴涼州的戰場。
他害怕被人發現,所以每次出現都是在夜晚。
此刻的涼州城全是廢墟和硝煙!他拖着疲憊又殘缺的心,一點點的尋找一個嬰孩!若是別人,早就放棄了,因爲這樣尋找,無疑是大海撈針。可他從未想過放棄,因爲他答應了羅依蝶,就一定會做到。
他問了無數的人,也看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腐爛的氣息在他的周圍慢慢地蔓延。
晏季晟精力疲憊的時候,坐在廢墟堆裡,眼神迷茫。
他曾以爲,自己會死在那個地方。
只是他又明白,自己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他還未找到羅依蝶的孩子……
儘管這個孩子,和他沒有半分血緣關係。
“那個時候,沈家軍已經到達了涼州!而我也因爲太疲憊,暈了過去……是沈七爺救了我!”晏季晟想起那段日子,覺得渾身都難受,“沈七爺給了我第二次性命,他那會覺得我身手不錯,讓我留在沈家軍營之中。作爲報酬,他會幫我找你……”
晏季晟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小小的圈,“你那會就那麼小,可涼州那麼大……我只有寄託沈家的力量!而且,我也要報答沈七爺的救命之恩。”
在沈家軍營裡的那段日子裡,他帶領着軍隊和晉南王的人廝殺。那是他長那麼大來,第一次殺人……
血液濺到他的身上,腥味和熱度,都讓他快握不住手裡的劍了.
那個時候的他彷佛成爲了孤魂野鬼,在他腦海裡唯一殘存的信念,便是幫羅依蝶找回孩子,再質問莊成文一句,爲何要這樣!
當初,莊成文明明信誓旦旦地說,會保護好羅依蝶!
在莊成文眼裡,所謂的保護就是如此嗎?
晏季晟垂下手,眼眶微紅,“我討厭殺人,我討厭無止境的殺人……可我不得不這樣做,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見到你父親,或許纔有機會找到你!”
晏安之的聽到晏季晟的話後,腿腳發軟。
他內心十分的混亂。
他已經快分不清對和錯了……
半響後,晏安之才問,“你最後,找到我父親了?你殺了他,是因爲他對不起我母親?”
“自然不是!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殺他……”晏季晟緊緊地握住拳頭,“雖然,我曾想過,要殺了他,要從你祖父的手裡,將你安全的帶回你母親身邊!”
晏安之瞪圓了雙眼,嚇的臉色發白,“你什麼意思,我祖父搶走了我?怎麼可能!”
晏季晟看着晏安之可憐的樣子,想要站起來過去抱住這個孩子。
晏安之小的時候,便是被他抱在懷裡。
一轉眼,他都這麼大了。
可晏安之眼裡的憎恨,又讓他挪不動腳步……晏安之恨他,那種恨意十分的明顯。
晏季晟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能繼續說話,“苗疆有一種蠱術,叫做養‘小神’。這種是邪術,因爲要拿和自己有血緣的孩子的血,養大一些毒蛇和蟲子。之後,這些毒蛇和蟲子,便會聽這個人的吩咐!這種無稽之談的東西,你祖父信了……他太想做帝王了,所以便吩咐你的父親,讓他從你母親的手裡搶走你!”
這種蠱術,只是存在於書中。
晏季晟曾研究過無數次,都想不明白,爲何有人會相信如此幼稚的東西。
權利,會讓人如此的喪心病狂嗎?
安之是晉南王的親孫兒,可晉南王居然也下的了手……
晏季晟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說,“我不知道你父親,起初知道不知道你祖父做的事情,但是他的確沒做到一個父親的職責!他甚至說……說當日沒帶走你母親,是爲了保護你母親!他這是在胡說……”
晏季晟紅了眼,低吼道,“他可知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說這是保護,他這又是在欺騙誰!”
這樣的晏季晟,是晏安之從未見過的樣子。
在他的記憶裡,晏季晟總是一副憨厚又慈祥的樣子。偶爾和晏老太太發生了爭執,也不會臉紅脖子粗。可此時的晏季晟,像是一個危險的野獸一般,散發着讓人恐懼的氣息。
晏季晟在戰場上征戰多年,不知多少人,在他的手裡變成了一具枯骨,他平日斂了氣息,無非是怕嚇到周圍的人。可如今,想到過去的事情,晏季晟神色裡的憤恨,讓晏安之嚇的想往後退……
“我……”晏季晟意識到自己失態,然後漸漸地斂起猙獰的面目,又變回了平日裡的樣子。他懊惱的搖了搖頭,自己爲什麼會如此的失控。
這件事情,晏安之是最無辜的。
晏季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才說,“我知道這些事情,是從國師的嘴裡知道的!國師他……他略知一些苗疆的事情,也十分明白晉南王是什麼樣子的人!而且,國師說的都是正確的,因爲之後我遇見了你父親,才知道你真的在你父親的手裡!可你父親不相信,你祖父會害你……”
他當時看着莊成文信誓旦旦的樣子,恨不得一劍殺了那個僞君子。
莊成文在那個時候,似乎也猶豫了。
最後,莊成文告訴他,會回去問清楚的。
但是,後來……便沒有以後了……
沈家的人從不會給晉南王半分喘息的機會,他們趁莊成文退縮的時候,一舉進攻下去。莊成文在那個時候,似乎已經無心再戰了……他一直退後,躲避。
或許,那個時候的莊成文,不會相信父親會殺自己的孩子。
晏季晟想起沈家軍追殺晉南王軍隊的情形……眼淚不禁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他不是故意要殺莊成文的,他那時只是想抓住莊成文,用莊成文來威脅晉南王,讓晉南王將晏安之交出來。
他飛快的追了上去,剛將莊成文抓在手裡的時候,他還未來得及說話,沈家七爺的長槍,便從莊成文的胸口刺了過去。莊成文疼的往後一縮,又撞在了他的長劍上……
血,流了一地!
當時,晏季晟傻了眼,他沒想到沈家七爺會從如此的迅速。
後來,他才明白,這是一場戰役!
不是晉南王的人死,就是沈家的人敗。
沈七爺這樣做,無非也是想早點結束這場戰役……
莊成文是晉南王的七子,更是晉南王軍隊裡最難纏的人。只有莊成文死了,晉南王的軍隊纔會士氣大敗……
晏季晟到現在都記得,莊成文死的時候,沒有閉上的眼。
他想到這裡,指尖顫抖了起來。
晏季晟像是要窒息了一般,“我只是想抓住他,我不想殺了他……可安之,你父親必須得死,他是叛軍……後來我想了很久,就算當時七爺不動手,或許我之後也會殺了他。我要保護的不止是你母親,還有整個國家……”
晏季晟垂下眼簾,眼淚一直掉落。
他是一個男兒身,只有保護了國家,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家。
他也曾想過自私,可在國破之際,他想保護的,還是大燕朝的子民。
戰亂,會讓無數個家毀於一旦。
他看過了如仙境的涼州在幾日內變成廢墟的樣子,他不想以後京城也變成這樣!
所以,之後若是要他做選擇,他也是會殺掉晏安之的父親的。
這是他作爲以個男人的職責。
晏安之聽了,心像是碎裂了一般。
他疼的厲害,又想起父親死不瞑目的神色……
他跪在了地上,大聲的哭了起來。
其實那個時候,他死了,也是好的……
活着,當真痛苦,也是一種懲罰。
屋子裡,只有晏季晟沉重的呼吸聲和晏安之哭泣的聲音。
時間像是定格了一般,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直到過去了許久,晏錦才從書架後聽到晏安之的聲音,他問,“那爲何,你要逼我母親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