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謀 658 回光
重大夫站在原地,身子像是瞬間僵住了一樣。
他試着喚了一聲,“小姐?”
“恩!”陸小樓微微頷首,眼裡露出幾分哀傷的神色,喃喃地說,“我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噩夢!”
這段日子,重大夫親自翻閱了不少書籍,想找找能恢復人心智的藥方。
他甚至還和自己曾經的徒弟解舒見面,一起商議該如何醫治一個人。
然而他們得出的結論是,全靠天意。
其實從前,的確有失了心智的人恢復過來,而那個男人能恢復,全靠親人一直的陪伴和不放棄。
然而陸小樓卻不一樣……
她瘋了許多年,已經病入膏肓,顯然不可能再甦醒了。
重大夫覺得沒有絲毫希望,但定國公卻沒有放棄。
他在京郊的那些日子,一直都陪在陸小樓身邊,像是親手照顧孩子一般的照顧她,耐心十足。等陸小樓閒下來的時候,他便一次又一次的跟她講他們的過去,直到口乾舌燥,聲音沙啞。
重大夫看着定國公如此犯傻,也曾阻攔過。然而,定國公說哪怕只有一絲絲渺茫的機會,也想讓陸小樓恢復記憶,他不想她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世了。
他還有好多的話,想講給陸小樓聽。
縱使她聽不懂也沒關係,他願意講。
她就瘋一輩子又如何?他願意照顧她,也不會嫌棄她笨拙的像是個幼年的孩子。
重大夫跟在定國公身邊多年,知道定國公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當年,他自己會選擇留在定國公府,也是因爲定國公比誰都有耐心,一次又一次的邀請他,甚至放下身份,讓他來醫治沈蒼蒼的腿,言辭全是懇切。
重大夫暗暗的嘆了一口氣,又繼續徹夜的研究藥方。最後連沈硯山也會偶爾來和他討論起藥方的事情。沈硯山翻閱的古籍,不比他少,談論起醫理來,比誰都知道得多。
這些藥味道很苦。而定國公陪着陸小樓慢慢的用下,目光全是溫和。
正是因爲定國公的執着,所有人都沒有想過放棄。
而失去了心智多年的陸小樓,在愛人無微不至的照顧下,終於慢慢地恢復了心智。
重大夫眼眶微紅。一時哽咽,“你回來了就好!”
陸小樓笑了笑,神情溫婉端莊,“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重大夫見陸小樓神色其實並不好,只是粗略的解釋了一遍,有些事情沒有說的太清楚。而陸小樓聽完後,擡起手來揉了揉眉心,覺得頭疼欲裂。
但是,她不想再瘋了。
不知爲何,陸小樓總覺得自己活不長了。在人生最後的這段日子裡,她不想再渾渾噩噩了。
她儘量平復自己的心情,半響後才說,“是我對不起澤川!”
她,不是一個好母親。
“小姐,你怎麼這樣說呢?”重大夫趕緊打斷陸小樓的話,“你若說你不是好母親,我都替你覺得委屈!當年,若不是你一再隱忍,陸家和沈家的名聲。都會……而世子,又怎麼會有現在的前程?你以前做的事情,那點不是爲他考慮,你怎麼能如此說自己呢?”
陸小樓聲音很輕。“可我,終究是沒能周全好一切!”
重大夫聞言,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其實,若當年陸小樓堅持要和定國公在一起,那麼按照定國公的性子,這個人一定會拋棄沈家。選擇對陸小樓負責。
畢竟那時的沈家,又不止他一個兒子。
然而,陸小樓知道。
定國公這個人很有才華,未來肯定是個厲害的將軍和家主。這樣的人,不該爲兒女私情牽絆住腳步,所以選擇了逃避。儘管她比誰都喜歡這個人,卻也要比任何人都遠離他……她愛他,便希望他能好好的,不要受點半點傷害。
她固執的退讓,甚至放低了身份懇求定國公不要再來和自己糾纏,每一句話,在拒絕定國公的同時,也在狠狠的戳自己的心口。
沈家和陸家多年來的安穩,都是她一再委屈自己的結果。
重大夫一直都很佩服陸小樓,若這些事情換成是他,他一定會忍不下去,選擇自盡的。
如今陸小樓恢復了,便好了。
陸小樓自己也渾渾噩噩的,這一場高熱退了下來,從前的事情想起一些,卻又零零碎碎的,想的太多,她便覺得十分的疲憊。她知道自己的病情,時不時還會惡化,於是儘量讓自己放寬心一些,可在看見定國公躺在牀榻上時,她本來安穩的心,也不再平靜了。
她到現在都記得,這個人總是時刻精神十足,無論他睡的多熟,她只要看一眼過去,警惕心強的他都會迅速的睜開眼。
而現在,這個人卻老了。
鬢髮被染上了一層白,一張俊朗的容顏上,也有了皺紋。孔武有力的大手,在此刻卻再也握不住她了。
重大夫看了看陸小樓,很快便從屋內退了出去。
定國公的病情,其實陸小樓又何嘗看不出來?陸小樓從前是個略懂醫術的女子,而且在其他方面又十分的有才華,陸宿是個厲害的人物,將陸小樓培養的如此優秀。
定國公喚醒了瘋了多年的陸小樓,而陸小樓也會嘗試喚醒一直昏迷不醒的定國公。
這兩個人的性子,倒是十分的相似。
等重大夫退下後,陸小樓才擡起手,將手放在定國公的眉眼處,然後往下劃過鼻樑,最後停在脣邊。
她聽人說,男子薄脣,便很薄情。
偏偏的,他不。
她當年生下沈硯山的後,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坐在這個人身邊,安安靜靜的看着他,再觸碰一下他。
此刻,她依舊像是在夢裡一樣,覺得一切都是虛假的。
怎麼可能,他們此生還能再相見呢?
這是天地不容的感情,又怎麼會被上天憐惜?
儘管如此,陸小樓依舊覺得滿足,哪怕是一場夢境,她也覺得滿足。
她似乎忘記了,多年來自己受的苦,也忘記了自己若是不遇見定國公,又該是過着如何平穩的人生。
她的聲音顫抖,神色卻十分的柔和,她說,“子瞻,我回來遲了,你醒醒,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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