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來臨時,楊傳福離開客棧往家走,西城民宅不算遠,但還有點距離,以往這個時間街道上都沒什麼人,而今天卻很多。
多是官差和好些大戶人家的家丁,楊傳福心思通透,一猜便知這是縣令府和袁城多家富戶協商合作。
現下,兩方合作只有一個原因:事情非常棘手。
不然大可張貼份告示胡編一頓,草草應付了事。
“差爺,這大晚上的……”
楊傳福截住路過的一位瘦高差役探問,話還沒搭上,對方一個瞪眼道:“滾開!”
楊傳福訕訕退在一旁,任由那人跑過去。
平常時候這些人和善的厲害,沒想到今日卻出奇的兇,楊傳福加快步伐趕回鍾家小院,見鍾守一正在掃雪。
沒理會他直接進屋找了口水喝,鍾守靈那丫頭正玩着一頭布人偶,親暱喊了一聲‘六哥哥’後,自顧自玩耍。
楊傳福在屋內度了兩步,遲疑不決,實際上他這幾天每每來此,都有點恐懼進裡屋。
他怕一進去就看到師孃已經嚥氣了,但恐懼之中還帶着濃濃的不捨,內心深處,他是怎麼樣都不想讓師孃離開世間的。
少頃,終究還是走了進去,見那婦人少有的清醒睜眼,楊傳福高興道:“師孃,可曾感覺好些?”
婦人本名喚作林春嫚,此時露出笑容,自嗓子眼兒裡發出一聲輕‘嗯’,音色雖好,卻不連貫,帶着痰刺。
“師孃,你想吃些什麼?”楊傳福快步走去蹲在榻前,只爲林春嫚出聲不必太費力。
細微沙啞的話音斷斷續續,楊傳福湊上前去用心傾聽,知道她大概意思是在說:“小六,幫你師父照顧好一兒和靈兒。”
楊傳福只覺胸口憋悶難過,淚水不自覺滴在木板上,“您放心,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見林春嫚還要用力擡手,楊傳福趕忙主動握住,又聽道:“小六,苦了你……”
“師孃放心,守一和靈兒由小六照顧,定是吃喝不愁的。”楊傳福實在不忍心榻上這婦人再多說一句話。
婦人聽後,緩緩點了點頭,眼神示意楊傳福可以出去了。
離開裡屋時,楊傳福翻頭再看,婦人已經閉了眼睛,估摸又要睡去。
每一次進去又出來,心情只會愈發沉重,但見那個四歲的丫頭還在平靜擺弄布偶,楊傳福強作笑容,推門而出。
院子裡的鐘守一已經掃罷一輪雪,因爲這鬼天氣一直在下,所以不多一會兒,地上又積了薄薄的一層。
二人與昨日一般,坐在屋檐下沉默着,良久,楊傳福道:
“先前歸來的路上,見縣令府衙役和幾家大戶人家的家丁們來來往往,都是衝着東西南北四座城門去的,我想他們必然知道一些情況。”
鍾守一不發一言,楊傳福道:“你有什麼看法?”
“守着家。”鍾守一平靜迴應。
和這孩子交流的確是乾脆,但少了太多生趣,楊傳福時常有種索然無味的感覺。
自己心裡糾結了片刻,最後呼了口氣,也罷,如此也好,不多廢話。
便直言道:“昨日我見你揮舞那柄木劍甚是熟練,以前應是練過,能不能講講有什麼神威?”
鍾守一沉默片刻,回道:“【斬妖劍】,未入一階下品,對鬼魅類、妖獸類兇物有剋制之用。”
楊傳福眼珠發亮,喜色道:“真是寶貝?”
話一說出,又趕忙平靜下來生怕鍾守一笑話。
咳了一聲,又問:“一階下品是什麼意思,神仙用的東西?”
鍾守一道:“沒有神仙,只有修仙者。未入一階下品便是介乎凡器和靈器之間,不入流的東西。”
楊傳福愈發震驚,“修仙者?這世上真有這種人?”
他不再掩飾震驚,仙魔傳說本是遙不可及,而今日從一直相處的鐘守一口中聽得,剎時間,只覺白活了十九年。
“你也是修仙者?”
“不是,但我有靈根。”
“靈根是什麼?”
“修真之本。”
“你們一家人都是修真之人?”
“只有我和爺爺。”
“那你爺爺現在是仙人?”
……
問了良久,楊傳福才大致知道了鍾守一一家的情況。
他爺爺是紫雲山的外門弟子,因爲天資差,三十歲以後便被逐出門派,在大梁疆土遊歷多年。
鍾守一誕生時,他們一家三代已經在四處逃亡,因爲他爺爺惹上了同樣是沒什麼資質的另一夥不入流的散修,後來最終選擇袁城落腳,完全是因爲這地方僻靜,不易被仇家發覺。
能知道的都知道了,楊傳福雖然震驚,但還是有很多疑問想探個清楚,可惜鍾守一把能知道的已然全道出,不知道的,那便是上一代承接沒做好。
夜色漸深,楊傳福心緒不寧,因爲他自院中看到西城門上燈火通明,甚至偶爾能聽到謾罵怒吼聲,安頓道:“你在家守着,我去瞅瞅發生了什麼。”
鍾守一點了頭。
楊傳福快步離開院子向西城門跑去,沒過多久冒着冷汗折返回來,道:
“打起來了,好幾頭鬼東西,把城門都啄破大洞,那些衙役和家丁們根本對鬼東西造不成傷害!”
昨夜的一頭已經把二人害得夠嗆,今日西城門少說要進來三四頭,楊傳福只覺驚駭難平,可即便是這時,他也沒見鍾守一沮喪或者驚慌,詫異問:
“你有辦法對付?”
鍾守一握緊身後的那柄木劍,道:“沒有,只能能對付一頭。”
“那你一點兒也不着急?”
“着急沒用。”
……
還沒等他跑到家裡,小路上一頭通體漆黑的巨影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