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的咖啡杯瀰漫出淡淡白霧，白色瓷杯的口上有一圈棕黑色鑲邊，這讓杯子看起來十分別致，有了一點點不俗的感覺，從這個細節上，也能看出來菲利普·因扎吉是個喜歡把日子稍微過精緻一些的人。這樣的人，也總是會追求完美。
聊完剛纔的話題，倆個人便暫時沉默了下來，因扎吉端起瓷杯湊到嘴邊慢慢嘬着，他喝得很專心。卓楊則雙手捧着杯子，擰頭盯着窗外的小雨，心不在焉的樣子。
因扎吉的家在市中心繁華地段，離着米蘭音樂大學不遠，在不訓練的日子裡，有時候卓楊從學校裡忙完了，便會來這裡串一串門，今天就是這樣。
兩個人坐在客廳裡，如果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大多數是挺尷尬的，但卓楊和因扎吉在一起卻不會，倆人都屬於能靜下來，而且能很自然地靜下來的類型。有了話題，便搭上嘴聊一聊，沒有也沒什麼關係，安安靜靜喝點什麼，也是件挺愜意的事情，卓楊很喜歡這種感覺，想必因扎吉也是如此。
良久，因扎吉放下手中的杯子，裡面的咖啡似乎沒有下去多少。他把剩滿甜牛奶的小金屬杯放到碟子上，碟子裡有一把也是金屬的小勺子，因扎吉用手指把碟子往卓楊這邊推了推。
“卓楊，我打算退役了。”
卓楊猛然把目光從窗外收回，十分詫異地盯着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退役了，這個賽季結束。”
“你說什麼……爲什麼？”卓楊能看出來因扎吉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有什麼奇怪嗎？咱們踢足球的誰不會退役？包括你，這很正常不是嗎？”
“不是不是，九爺，咱們捋一捋啊。”卓楊把杯子放在咖啡碟上，碟子邊沿同樣有一圈棕黑色鑲邊。“你纔多大年紀，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雖然已經35歲了，可卓楊沒覺得因扎吉有多老，尤其在米蘭內洛這個老人家扎堆兒的養老院裡，長着一張男生女相嫩臉的因扎吉其實屬於水靈一族。
“我老了！最近兩個月狀態很差，你沒看出來嗎？”
“狀態起伏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以前又不是沒有過，怎麼這次就想到要退役了？”
“這次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我能感覺得到，這一回，真的老了。”因扎吉眼神裡流露出無盡的黯然。
“怎麼個不一樣法？”卓楊問。
“一種強烈衰老的感覺，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非常強烈，我沒辦法欺騙自己。”
因扎吉說的是實話，退役決定是他最近經過深思熟慮後做下的，因爲他是個力求完美的人，容忍不了自己在苟延殘喘下苟且偷生。與其那樣，不若一走了之。
“你前一段時間進球不少呀！沒有一點衰老的跡象，怎麼突然就……”去年十一月時，因扎吉猛烈爆發，連續在四場比賽中打進9個入球，卓楊對此記憶猶新。
“就是從那以後，也許是人們常說的迴光返照吧，呵呵呵……”因扎吉自嘲式地笑了笑。“從那之後，和尤文圖斯那場開始，我就明顯感覺到了疲態，不一樣的疲態。也許那段時間的爆發，是上帝在提醒我：到時候了。”
卓楊的記憶力比較好，聽到因扎吉這麼說，他便在腦海裡把尤文圖斯那場比賽過了一下，那是去年十二月一號的事情。果然，卓楊回想起那場比賽下半時因扎吉替補吉桃子上場以後，幾乎沒什麼表現。不過，ac米蘭進攻端那天除了自己基本上都沒什麼表現，全隊九次射門都來自自己。
但是，從那場比賽之後，因扎吉的狀態似乎就再也沒好過，也沒有再進過球。距離那場比賽到現在，已經整整兩個月了。這兩個月當中，因扎吉在訓練中也沒什麼亮點。想到這裡，卓楊明白了爲什麼因扎吉這段時間情緒不高的原因了。
“可是……，九爺，這也不至於就要退役吧？才兩個月而已，再調整調整，沒準兒也就把狀態找回來了。”
卓楊有點着急，ac米蘭鋒線當中，他最喜歡和因扎吉搭檔，最順眼也最有滋味兒。因扎吉在鬼魅跑位中進球，卓楊心有靈犀的神傳何嘗不也是一種成就感。“九爺，我喜歡和你搭檔，咱倆再踢踢。”
“卓楊，實不相瞞，我更喜歡和你搭檔，你是我職業生涯這麼多年，遇見過最舒服的鋒線搭檔。唉，只可惜我老你這麼多，遇見得太晚了。”
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卓楊在心裡嘟囔了一句。“那還說什麼，咱倆再踢踢，再踢兩年。”
“真的不行了，那種感覺太明顯，而且越來越強烈，根本阻擋不了。”
“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讓你說得如此誇張？”卓楊還是理解不了。
“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因扎吉擡頭凝望着天花板。爲什麼人若有所思的時候，總是喜歡往上看呢？這個問題卓楊一直沒搞明白。
“就像身處在一片漆黑的迷霧裡，伸手不見五指。”因扎吉喃喃自語：“迷霧中到處都是看不見的鐵絲網，讓人不斷摔倒。鐵絲網下面，還有粘稠的沼澤，踩進去便很難再把腿拔出來。”
“在這片黑霧裡，生活是如此艱難，就連呼吸似乎都變成了一種奢望。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我不知自己身處在何方，身體和大腦似乎都不再受我控制，生命彷彿都在遠離我而去。”
“卓楊，我說的這種感覺，你能聽明白嗎？”因扎吉把目光挪回到對面。“想必你是體會不到的，因爲你太年輕，年輕得讓我妒嫉，你不會有這種衰老的體會。”
然而，卓楊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瞠目結舌看着因扎吉，像被雷劈了一樣。因爲卓楊知道這種感覺，熟悉因扎吉所說的這一切，因爲他親身經歷過。
“卓楊，是不是有點被……”
“我操，九爺，你這哪是老了。你他媽這是要築基……不不不，你是要結元嬰了……不不不，你是遇見瓶頸了啊！你他媽該上境界了，你老個屁，你要打通任督二脈，你這是要渡劫，要遭雷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