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間,眼前的梅林從盛開到凋零經歷了好幾個輪迴,直到那棵矮脖子樹長高了許多,樹上嘰嘰喳喳的滿是喜鵲的叫聲。
一樣的白色清瘦衣袍,可如今站在他身邊的已不是那個讓他抱在懷中的小女娃了,而是同樣一身白色輕紗,墨發柔軟披在腦後的翩然身影。
他們背對着她,他席地而坐,膝上一架青玉古琴,指尖勾轉間美妙的琴聲在林間迴盪,而她,一襲如雪的紗衣,隨着他的琴音,踏着絕美的舞步一圈圈的旋轉,每一個舉手擡足都似仙姿神韻,落英在她身側繽紛卻不敢在她面前爭色,她的美,讓世間萬物徒然失色!
“師父——”她突然停下旋轉的身姿,腳步定在他身前,傾身,在他的注視中伸出手撣落他青絲上的幾片落英。
然後不等他迴應她又翩然起身退開他的身邊,脣上掛着一抹調皮的笑嫣。
他看着她,無奈的搖頭,笑意在嘴角化開。
她躺在梅花瓣中,旁觀着眼前兩人的相處,不知爲何,心裡有一股暖意生出,曾幾何時,她的嘴邊總也掛着那一聲聲“師父”。
師父在自己眼中是像神一樣的人物,即使在自己身邊卻總覺得他離得自己好遠,她走不進他的世界,只能站在他身後,伸出手,只抓住那一角青衣。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卻能從小享受着師父的愛,她師父對她的寵愛沒有半分的保留。
她心裡,但願他們兩人永遠呆在這片梅林裡,與世無爭,相伴一生。
正在她爲他們祝福時眼前的場景又突變,梅林依舊,兩道白色的身影也一如既往,只是用心感受,卻體會出一絲悲涼決絕的氣氛。
“師父。。。”女子的手緊緊拽着手中的帕子,薄脣輕啓,似是有萬般的話要說,卻掙扎着猶豫着,只輕聲喚了一聲師父。
他背對着她站着,臉上的神情女子看不到,她卻看得真切,她躲在梅樹下陪着他們度過這麼些年,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被世人讚譽天下修爲最高之人,臉上竟然露出痛苦的神色。
“師父。。。你心裡在乎的。。。究竟是誰?”女子的聲音清晰的在耳邊響起,她似乎能體會到女子心裡如燭火般渺小的期待。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他垂眸,不發一語,留給她一個淡漠清高的背影。
良久,她終於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袍,似是不甘心的再次詢問,“師父,在你的心裡,究竟是這天下重要。。。還是凝兒重要?”
不是不知道他心懷天下,心裡記掛的是百姓蒼生,可是,她不甘心,她就是想知道拿天下和自己比,他會選誰!
“凝兒。。。”他終於轉過身,愛憐的看着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兒,揮手殘忍的撣去她拽着自己衣袍的手,刻薄的話連作爲旁觀者的她聽了都爲之一顫。
他對她說,“凝兒,守護蒼生是爲師一生的己任,也是你的使命,我和你,都不重要,都是爲了這天下蒼生而存在。所以凝兒,在爲師的心中,最重要的。。。從來都不是你。”
她的眸子瞬間黯淡,一抹淒涼的笑在脣邊盪漾開。
“果然啊,在你的心中,最重要的是天下蒼生!”
“凝兒——”他這一聲凝兒似乎喊到了莫青廷的心裡,她的心莫名的抽痛,隱約間聽到了那一聲。。。廷兒。。。
她閉上眼,卻關不住心內的悲傷,這兩個人心中的哀鳴她聽得真切,她想哭,卻流不出淚。
睜開眼,已不見了十里梅林,不見了白衣勝雪的身影,唯有高牆之上一身華麗雪貂大氅的她,冷眼注視着城樓之下朝自己跪拜的人羣,她的眼中已不見梅林裡的盈盈笑意,沒有聽到他的回答時的痛苦之色。她的眼中,如今只剩下淡然和疏離,彷彿世間萬物都進步了她的眼,她的心。
她,是越華國的公主,被上天選定的守護聖女——越華凝!
莫青廷,你和她,其實一點也不像,不僅因爲你是男子,從眼睛裡我能看出來,你和她不一樣,她的眼裡可以看進一切卻從不在乎一切,而你的眼裡,有你想要珍惜的人和堅持,除了這些你的眼裡便容不下別的了。
這是靖王燕厚和她說過的話,靖王會這麼說是因爲他從不知道她不是不在乎,只是她曾經的在乎已變成心中永遠的痛,不是不在乎,是沒有了在乎的意義。
絕世的容顏,傾心的相待,都抵不過他的心懷天下!
她望着城樓之上她孤寂落寞的身影,不禁嘆息。而不遠處,那個同樣孤寂的身影,向着她的方向遙遙相望,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卻從風中傳來壓抑的痛楚。
她失笑,原來再智慧不凡的人,也會看不透自己的心。
越華凝,她的母妃,原來是已被滅國的越華國的公主,曾經守護五洲十六國的聖女,可是卻把由她守護的神鼎遺失,如此大的罪,足以一死以謝天下!
神鼎遺失,衆國譁然,紛紛指責越華國的失職之罪,更要守護神鼎的聖女以死謝罪。
她面無表情被人捆綁在木樁之上,曾經朝她跪拜的臣民如今睜着血紅的眼睛恨不能親手殺了她!因爲傳言中神鼎一旦遺失,天下動盪浩劫將至。
她卻冷冷的,雙眸中沒有一絲的害怕惶恐,彷彿這些謾罵聲不過是耳邊吹過的一陣風聲,進不了她的眼,她的心。
“越華凝——你可知罪?”質問她的是端坐在高臺上一臉肅穆絕情的男子,他是越華國的國主,亦是她的親哥哥。
她卻失笑,“知罪?知何罪?”
“你——”他似是不相信直到現在她還不知悔改,“虧我從小請了名譽天下的‘蒼山先生’教習你,希望你能如他一般愛惜天下,守護蒼生,卻不想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將神鼎遺失!”
“‘蒼山先生’。。。”她的聲音很輕,恐怕只有自己能聽到。
“越華國君,這裡雖然是你越華國,她越華凝也是你們的公主,但神鼎有關於天下安危,我等不能坐視不管。我看公主不會輕易遺失神鼎的,還是請公主將神鼎交出吧!”說這話的乃是禹國的國主。
“作爲守護聖女,犯了如此大的罪,即使能把神鼎找回也不能輕易饒恕。”樑國公憤恨道。
因爲神鼎有關所有國家的命脈,神鼎遺失的消息一傳出,各國國主紛紛趕往越華國質問他們索要神鼎。
如今越華國國主迫於壓力將自己親妹妹綁於高臺木樁之上,高臺下架起的火堆和一旁燃燒的炭火讓人看了心驚。
“嘖嘖,我當是什麼事,原來不過是找個女子出氣罷了!”大家的視線都看向說此風涼話的人。
“慕容國主,你這話是何意?”
他掃了眼問這話的人,那人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兇狠,身子顫了顫,隨即聽他說道,“慕容戰只是不懂,不過是丟了個什麼鼎,也能勞煩你們幾位如此興師動衆親自跑這兒來一趟!饒是如此也不該讓人請我來看這種索然無味的戲!”
“慕容戰!你知不知道神鼎的重要性!沒有了神鼎,天下將經歷浩劫,陷萬民於水生火熱!”
“哦?是嗎?”他冷笑,縱是有這神鼎,這天下也將大亂!所以他不在乎,什麼神鼎什麼聖女,都不關他的事。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被綁着的女子一身白衣,面容隱藏在白色面紗之下,聽說聖女的臉不能輕易窺見。他倒是好奇不知在這種時刻都毫無懼色的女子究竟長了怎樣一副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