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湖底
沉,好沉的水。
高天逸瞪大了眼睛。
他幾乎是一入水就沉了下去,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浮力,擡腿彷彿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朝前只能倚靠雙腿的抽動,緩慢前行。
這樣的話,抓人回來也變得不現實起來……不對,夢裡談什麼現實。
在高天逸舉步維艱的同時,他周圍那些小孩子卻暢快地遊着,時不時栽入水中,從高天逸根本看不清五指的水中撈出了什麼。
這個時候,少年人開始懷疑了,他們看到的、進入的真的是同一片湖嗎?
看不清臉、腦袋後有個揪的男孩忽的擡起手,他雙手捧着一條魚露出了水面。
那應該是一條魚,潮溼的鹹溼氣味飄向鼻前。
高天逸眨了眨眼,甩掉了魚身蹦躍而濺到他眼皮上的液體。
長長的、彎彎的、條狀的,銀灰色帶着細小的斑點,尾部逐漸變細變黑。
帶魚,男孩從湖裡抓出了帶魚。
少年人目光呆愣。
帶魚,是海魚吧?就和他們昨天晚上吃的全魚宴一樣,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撈出海魚?
“阿桃接着!”
高天逸還在思考,那邊的男孩已經喊了“他”的名字,把魚丟了過來。
少年人仍對“溫桃”的名字反應慢半拍,加之水的阻力對他而言趨向於無窮大,導致他手舉晚了。
帶魚先是撞入了高天逸的懷中,魚過分靈活的尾巴在空中一甩,發出一聲輕響,並把水全部灑到了少年人的臉上。
重量隨之而來,高天逸手一沉,他抓住了魚。
光滑而黏膩的觸感在掌心轉瞬即逝,眼看着帶魚要逃掉了,高天逸下意識手臂一收,將魚整條抱入懷中。
這下,潮腥氣更重了,還略有些腐爛的氣味。
腐爛?怎麼會有腐爛的臭味?
從頭到尾都被孩童們的舉動牽着走的少年人低下頭,他看向懷中被雙臂桎梏住的魚。
魚身上的銀膜被剮蹭掉了幾片,染得人的手臂都帶上了冷色調的色彩,而在背部的背鰭及一側的胸鰭之下,尖銳的灰色異物從底下伸出。
環抱的胳膊運氣很好地避開了那些部位,所以沒有被硌到。
那是……什麼?
異物似乎在生長,從帶魚的身體裡緩緩爬出,在魚的表面構建出一層薄薄的框架。
如果高天逸再不脫手的話,說不定他的胳膊也會一起被包裹進去。
——不行,得脫手。
奮力將魚朝岸上一丟,岸上沒有下水的孩童立刻把魚接住往腳邊的袋子中一裝,他完全沒有避開灰色異物。
從差點沒站穩要摔到的高天逸的視角來看,他只能看到灰刺劃到孩童的手指,沾到血液的瞬間轉變而成了海水一般的深藍色。
“喂——”高天逸喊了一聲,“你的手……”
岸上的同伴不明所以地看過來,並舉起自己的雙手看了看。
“怎麼了?”他問道,“溫桃你今天好奇怪哦,平時你早就摸上好幾條魚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哦我懂了,是今天換地方了所以不習慣嗎?沒事的,大家都統一了口徑,就說去山溪那邊玩了就好了。”
“今天大人們都去【——】了,不會被發現的。”
……來了,又出現了。
聽不見的被消音了的句子或者短語。
高天逸會留在夢中頂着“溫桃”的身份跟着這些小孩跑到這裡,一方面是想探究他們要做什麼,另一方面就是想知道這被消音了的話是什麼。
後面抓的魚似乎正常了一些。
如果仍舊全是海魚也是正常的話。
身邊的小孩子沒對湖裡捉出海魚表現出什麼不對的反應,但隨着魚的種類逐漸離奇起來,高天逸生怕他們再這樣下去,真的再抓一條類似皇帶魚的魚上來。
“那個……”少年人想辦法往後退了點,因爲這堪比弱水的阻力費了點時間,“平時抓魚,也是這樣嗎?”
高天逸對一個村子裡到底靠什麼爲食不是很感興趣,其實從路上看這裡也有種些田地,就是量不大。
被這麼問了,負責抓魚的兩個看不清臉的男孩動作停了下來:“平時就這樣抓啊,我們不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過好像魚的種類是有點差別?”
見男孩終於說到點子上了,高天逸馬上追問:“什麼差別?”他覺得再怎麼差也能問到一些線索。
然而,少年人的期待落空了。
讓小孩子描述差異有點困難,那名看不清臉、腦後扎着揪的男孩思索了一會兒,就說造型不大一樣。
山溪裡捉到的好看點,他們現在從湖裡撈的越撈越醜。
高天逸:能不醜嗎?深海魚不就是因爲沒被人看到所以長得隨意?
少年人又往後退了一步,他擠了擠裙子上沾到的水,正想再問,那邊男孩先轉過了頭。
“溫桃,你今天真的好奇怪。”似乎是隨着這句話的說出,空氣變得溼稠黏膩了幾分。
男孩不解地從水裡躍上了岸,帶着滿身的溼漉漉湊近了高天逸。
高天逸是想躲的,可他發現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變弱了。
“沒有一起跟着下水抓魚,還問東問西的……這種東西有什麼好問的。”男孩子像是癟着嘴,“餵我說,我們下去潛一回吧?”
看不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高天逸,在等他的回答。
少年人被看着,忽然就意識到了……假如他現在回答不去,那麼夢就會到此結束了。
可如果回答是的話,這片湖……他真的還有機會再浮上來嗎?
和煦的日光所帶來的暖意僅停留在湖的表面,當你的腿陷沒進去時只能感受到無比的冰涼與沉重。
透亮的湖色也只有淺淺一層,往深了看去深藍色的水攪成了如墨的深色,一眼望不到頭。
“湖……有多深?”高天逸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問道,似乎是意識有些脫離,他聽到了一點少女的音色。
“多深?”男孩偏過頭,“不知道,沒人測量過,應該……挺深的吧?你怕淹的話,我們捆上繩子下去?”
說着,旁邊另一個看不清臉的小孩從袋子中掏出好長的一串繩索。
高天逸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們來的時候,是沒有帶這些東西的。
然而夢可以不講邏輯,他只能把眼前的東西當做帶來的而不是變出來的。
似乎沒了拒絕的可能性,幾個岸上的小孩自主地把繩子給二人拴上了,還捆得十分標準,保證不會因爲任何意外而脫落,除非有人用刀給割掉。
看不清臉的小孩A:“哇,快別說了。”
看不清臉的小孩B:“總覺得在樹立什麼奇怪的東西……但你們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繩索的另一端是在樹上繫好了,中間那段高天逸粗算了一下,有個四五米長。
只要這片湖是正常的,高天逸勉強有信心在旁人的幫助下游個來回,可現在湖水在他眼裡像一片深淵!
最後的最後,高天逸還是再次下了水。
他整個人潛入了水中,如同被一團重且柔和的薄膜包裹着,沉沉地壓着他墜往深處。
眼睛艱難地睜開,湖水倒灌進來,從耳鼻口等處涌入,本就不能呼吸的器官變得更加憋悶,所有的注意力被迫匯聚到右手上。
少年人的右手被比他小了幾分的孩子的手拉住,是他在這片湖中唯一的支點。
也不知道男孩是怎麼遊得又快又穩的,高天逸只感到周圍的光線一點點減暗,很快就到了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從觸感感知的地步。
他有點後悔下來了,這怎麼感覺什麼都看不到呢?
除了水還是水,整個世界都死寂下來。
如果在這樣的懷抱中陷入沉睡,那一定會是——
“快看。”有聲音貼着他的耳邊說,“那底下是不是……”
含糊不清的人聲伴着咕嚕嚕的氣泡聲引得少年人睜開了眼睛。
不對,他本來就是半睜着眼的,那他睜開的是——入目的環境有了點點光暈,不知道是什麼會發光的浮游生物漂在那,點亮了周圍環境的同時,也讓人看到了附近的場景。
高天逸看到了一條魚尾。
比成年人身形還要巨大的魚尾在光暈邊泛着光,之後是頗具腥氣的一擊甩尾,水流激盪之下,人直接被掀了出去。
再有意識,高天逸發現自己已經浮出了水面,正被腦袋後有揪的男孩拉着往岸邊遊。
上來了,什麼時候上來的?
仍沉浸在先前所見中的高天逸聽到男孩在說:“這湖底下怎麼什麼都沒有,再深就不是一口氣能憋下去的了……果然還是要帶點裝備啊,只能下次再來了。”
“……溫桃……溫桃!你前面有看到什麼嗎?”
在男孩的講述中,他和“溫桃”下去沒多久就分開了,根本不是高天逸感受的那樣一直拉着手。
兩人一邊一個方向,憋了一口氣就衝了下去。
接着男孩先回上來,再是“溫桃”。
男孩還見“溫桃”游回來晚了還伸手拽了一把,所以他們的手才重新拉上了。
“我……”高天逸張開了嘴,“咳咳咳……”
一張口就不住地往外吐水,嚇得前面的男孩連忙回頭。
“喂喂喂,不是吧……這是嗆水了?”
就在男孩給“溫桃”拍背,兩個人互相攙扶之際,岸上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成年人的音色充斥着滿滿的不悅,男孩僵硬地轉過脖子,高天逸也在連連咳嗽中擡起頭。
個高的成年人在那站成一片,原來在岸上的孩童們都被趕到一邊,爲首的男人黑着臉,腳邊擺着孩子們裝魚用的塑料袋,手裡提着兩個繩。
連接在男孩與高天逸腰間的,另一頭已經被從樹上拆了下來。
“溫桃、溫【——】……你們很好。”
男孩的名字只能聽到一個姓,後面的幾個字被抹去了。
岸上的男人一開始還勉強扯着嘴角,到了後面笑不出來,就吼出了聲:“不是跟你們說過,沒事不要到這片湖來嗎!”
高天逸佔着溫桃的身份還沒說話,一旁的男孩先一步解釋起來:“就是好奇……所以我們就……”
“好奇。”男人咧開嘴角,忽然笑得人有些背脊發涼,“好奇是吧?”
高天逸覺得不妙,可這會兒他卻像是進入了劇情的下一幕,整個人都不受控制起來。
應該說,“溫桃”不受他控制,高天逸只能像個旁觀者,看着兩個小孩一步步朝岸上靠近。
然後,然後他們被——
……
“這個大小……”祁竹月站在那比劃了一下,“等等,這邊還有。”
祁竹月瞥到遠一些的地方也有痕跡,就折返回屋子裡取來了掃帚,把地上的樹葉和灰掃了掃,讓痕跡顯眼了些。
她看着最終顯露出來的輪廓,喃喃出了聲:“喂……這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不是剛看到一角時以爲的一小塊,也不是掃清楚一部分後以爲的棺材大小,而是……至少兩米乘兩米寬,高不知道多少的方框。
唐諾對着印痕的深度看了會,說道:“高度應該也要超過兩米……”超過兩米但沒過院牆的高度。
戴眼鏡的青年朝四周望了望,發現這屋子外面種的樹也挺高的,如果攀在上面,差不多能看清楚後院裡擺了什麼。
之後唐諾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看了看牆角下的排水口,最後他走回了房子內,目標明確地走向了擺放雜物的儲物間。
儲物間被上了鎖,如果是正常家庭主人估計摸一下鑰匙就開門了,但唐諾和祁竹月一沒記憶二沒時間,還是拿出了那根髮卡改做的細長鐵絲。
鐵絲捅進鎖孔中轉了幾圈,儲物間就這麼被輕易地打開了。
再一次頂着同伴可刑可銬的眼神推開了門,唐諾及時掩住口鼻,避免被灰塵撲臉。
等煙塵散了會,唐諾才捂住下半部的臉走了進去,在牆上摩挲着按開燈,他的視線開始在儲物間裡打轉。
沒看幾圈,唐諾有了目標。
戴眼鏡的青年三兩下搬開了落在地上的幾個儲物用的箱子,滾輪一滾,就把箱子拖開,沒有滾輪的就用雙手抱。
蹭得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灰,他終於把壓在最底下的那幾塊“板”給露了出來。
祁竹月跟在後面疑惑地搭把手:“這是什麼……木板?”
唐諾拆開布包裹的一角,看着裡面透明的部分說:“不,這是魚缸。”
很大、很高,不知道用來裝什麼的魚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