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僳看到了街對面的人類女性。
這倒不是他有意在等,而是他等的車來得有點慢,恰好與祁竹月回來的時間碰上了。
黑髮青年沖人笑了下,隨即彎腰坐進了車子的後排。
整輛車除了他這個後上車的乘客外,就只有駕駛座的司機了。
司機戴着遮臉的帽子,臉上的口罩半掛不掛的樣子,即使被監控拍到也只能看清楚鼻樑的弧度。
白僳朝駕駛座看了眼,眼皮擡了下:“來得有點晚。”
司機腦袋晃了晃,聲音低沉地說:“之前一直被人盯着。”
車子開出去一段路,等徹底匯入車流後,低着個頭的司機才微微擡起頭,露出了他那一雙令人有些熟悉的眼睛。
“嗯……”白僳撐着臉問,“甩掉了?”
戴帽子遮臉的司機點了點頭:“多虧了您教我的辦法。”
“只是隨口一說。”白僳說得輕描淡寫,他頭一歪,“是你夠聰明。”
確實人類司機夠聰明,隨口一提的法術學了沒多久就通透了,也可能同人類自身的努力有關。
“好用嗎?”黑髮青年點了點下顎,“其實就是最淺顯的東西。”
在怪物看來的最淺顯對人類來說卻非常深奧,甚至司機本人自己有鑽研並自學研究的經歷才使得他能夠在短時間內領悟,不然的話,他這會兒可能還未擺脫特殊部門的追兵。
“溫榮軒——”白僳咬着音節喊出了人類司機的名字。
人類擁有屬於這個名字的眼睛,但在其他長相上卻略有差別,額骨、眉間距寬了,鼻樑變得更挺了,嘴脣加厚,下巴上出現了一顆黑痣。
就……乍一眼看臉絕對認不出他是溫榮軒了,但在身形方面沒有改變,仍需要再接再厲。
開車的人類抿脣笑了笑,他對着後視鏡說:“溫榮軒的身份已經不能用了,新的身份還沒想好,您怎麼稱呼我都可以。”
溫榮軒……是的,溫榮軒。
溫家村的青年現在坐在駕駛位上,開着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車子,載着白僳駛向了遠離市中心的方位。
溫榮軒或許是唯一一位沒有被特殊部門帶走的溫家村村民。
在特殊部門的記載上,他本來應該是被標記爲死亡的,在聽了夏成蔭等人對湖那片區域的場景還原後,沒人會覺得溫榮軒他還活着。
孤注一擲的一搏,對村長蓄謀已久的復仇,覆盤了整個溫家村一步步陷入血腥的活人祭祀的全過程後,都忍不住感慨一句,貪婪會引人步入深淵。
但是,究竟是誰教給溫家村的,又是誰教給溫榮軒的?
筆記尋不到,村長的屋子被人翻找過,村長的屍體更是被人爲毀壞了……溫榮軒的屍體又在哪裡?
其實要說對溫家村搜尋的後半,一直到在山洞中尋到魚人屍體爲止都很順利,可之後特殊部門的成員立馬遭遇了困難,例如——溫榮軒的屋子失火了。
並不是什麼離奇的靈異事件,就是普通的人爲失誤,一名隊員沒有留意自己的行爲,導致了火災發生,恰好那時所有人都被另一處的發現轉移了注意力,等再看回來時,屋子就剩下了一捧灰。
之後,有關溫榮軒是否真的死亡的討論又被擺到了檯面上。
一方認爲,火燒得還是邪門,這背後一定有什麼力量存在,特別是村長的屍體死狀極殘,肯定是溫榮軒的報復;另一方又覺得,沒有人能從那樣的融合狀態下存活,據有限的資料顯示,就算被融合者能存活,他大概率也不是名爲“溫榮軒”的這個個體了。
當然了,這是在一般情況下。
然而,溫榮軒遇見了白僳。
黑髮青年偏頭看着車窗外,他大概知道一點近日城市裡的喧鬧,在他用着僧人皮囊出去時,有聽到過特殊部門的人除了盯上“他”,還在追尋一個行蹤成迷的黑帽男。
黑帽男的身形與溫榮軒極爲相似,那一雙眼睛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偏偏臉的其他地方每次都在變,這也是令人覺得奇怪的地方。
這也是溫榮軒推崇起白僳的地方。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白僳……不,祂與溫榮軒之前見過的【——】完全不一樣!
可交流,有形似人類的外貌與思考方式……化身?不清楚,看上去……也有點……不不不,不要去思考,祂就是祂。
人類的思緒模糊了一瞬,方向盤脫手,車子在路上抖出一個詭異的S形弧度,好在路已經變得偏僻,除了路邊的路人提心吊膽了數秒,沒有更多的關注了。
飄忽的車跡還是令白僳視線轉了轉,看到人類青年的狀態只是普普通通的失神後,黑髮青年的視線便移開了。
一般理智掉沒的表現,怪物也不是很感興趣人類腦子裡都想了什麼。
溫榮軒無疑是感謝白僳的,感謝白僳置於溫家村附近山林裡密密麻麻的眼睛把那時幾乎快不成人形的自己引導出了山中,離開了特殊部門的包圍圈中。
之後,于山腳下,那成堆的眼球注視着趴在地上的半人形,接着,眼球躍動着組成了一行文字。
密密麻麻的注視之感使人難以集中注意力,但溫榮軒就是勉強着自己,把沒聚集起多久的文字給記下來後。
記下後再是漫長的理解。
一直到今天,他與白僳遇上。
車子駛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中停下,車身近乎與兩側的牆面平行,需要極高的倒車水平才能再開出去。
到了,目的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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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僳下了車,他隔着幾棟樓遙望遠處某一間老舊的筒子樓,轉頭對車上的人類青年說:“一起下來吧。”
人類聞言下了車,並跟在白僳的身後。
這個偏僻的、且有很多流動人口的地方白僳是第一次來,但白犬是來過很多趟了。
小型的犬隻快速穿行過條條街巷,橫穿過偌大的城市,從一端來到另一端。
“到了。”黑髮青年熟門熟路地繞過一條條彎,走上了一道樓梯,筆直地來到一間門前。
他敲了兩下門,門從裡面打開,門縫間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
女人的臉也是白僳過去所見過的,她神色恍惚且迷離,從門縫間觀察來人,將視線停駐在黑髮青年身上後,她露出了惶恐的神情。
她認出了白僳。
女人猛地拉開門,低頭彎下腰,人朝後一退,好像是要跪倒下去。
白僳沒有接受女人的如此大禮,而是直接走了進去,走進屋內後,濃重的線香味飄入鼻尖,薰得黑髮青年眼睛迷了起來。
“我不興這一套……算了,你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屋內的女人搞得非常本土化,白僳在房間裡看到了香爐與煙,供臺與供品,甚至還有幾個蒲團擺在地上……?
白僳眼神一定,他竟然還在桌案後看到了幾個橫倒着擺在那的十字架一類的……這要素實在有些太雜了。
見白僳看了過去,女人連忙說:“這是之前還不熟練的時候放的……馬、馬上會清理掉。”黑髮青年平淡地點了點頭,看着女人忙裡忙外,隨即門外的溫榮軒也跟了進來,門在他背後一關。
略高的身形加之一身黑的穿着很能給人帶來壓迫感,似乎是進入了密閉空間內,不用再維持全部的外貌,溫榮軒一半的身體竟然化成了黏稠的液態,緩緩流動着。
不是預想中的黑色,黑色在一點點轉變,變淺,變得像灰色,最終可能是要轉換成白色。
女人似乎被嚇了一跳,可到底是精神已經脫離正常範疇了,她在驚慌過後,僅僅只是呼吸緊促了幾分,很快便適應下來。
女人看了看溫榮軒,又朝白僳所在的方位垂了垂腦袋,似在詢問溫榮軒是什麼身份。
人類青年是什麼身份呢?
白僳想了想,介紹道:“這是我新找的——”
後面幾個音節沒有吐露出而是直接傳送進了人類的大腦之中。
聽完的瞬間,女人猛地擡頭朝溫榮軒看過去,眼中產生了不善的情緒,溫榮軒也偏着個頭,半張臉融化了藏在陰影中。
對此,黑髮青年兩手一環,竟是露出笑容。
對嘛,人總得有點競爭意識。
人類把這個叫做什麼來着……養、養蠱?
……
白僳回到安向文的住處時,已經是過了晚飯時間點了。
他在外面小食了一頓,剛巧回來路過的某棟大樓裡有着鬧鬼的傳說,他按照傳說所說坐了通電梯,去到大樓裡的另一面,捉了幾個小靈異。
因爲不餓,白僳也沒問安向文的打算。
而出乎意料的,捲毛青年沒有在家。
白僳退出去看了看天色,越接近冬至的日子,天暗得越早。
安向文又加班了?不清楚,人類也沒給他發消息跟他說,多半是有什麼事情絆住了。
屋內沒開燈一片漆黑……也不能說完全漆黑,房間裡某扇沒有關嚴實的門內透着藍盈盈的光。
白僳瞥了眼,發現那是安向文的臥室。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人類沒給自己的房間上鎖,不知道是該說心大還是……故意的?
白僳進門換鞋的間隙,安向文的房門被從裡面打開,白犬一溜煙地從裡面跑了出來。
啪嗒啪嗒的,白犬很快從裡面跑到了白僳腳邊,蹲坐在那汪汪叫了兩聲。
白僳:“?”
白僳:“你是不是腦子壞……不對,你也沒腦子,你在狗叫什麼?”
莫名被罵的白犬反應過來,從喉嚨裡擠出了一串嘰裡咕嚕的聲音。
白僳聽了,點了點頭:“這樣啊,只是普通的電腦屏幕沒關?你跳上去看了嗎?”
白犬搖頭晃腦的,表示自己跳了,但是電腦有密碼鎖,白犬用爪子瞎按了幾遍,差點跳出鎖住的通知。
其實真的被鎖了也無所謂,把鍋扣在白犬身上就好了。
黑髮青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他從地上撈起白犬放進臂彎,去到了安向文的臥室內。
藍盈盈的光是電腦屏幕投射出的屏保,估計是被設定了不息屏,屏幕持續地亮在那。
白僳走過去,確實看到了鍵盤上有幾個狗爪印。
他想了想,用手捏着白犬的爪子,又往上面按了幾下。
一串串可能的數字輸進去,得到的都是密碼不對的提示。
他對於捲毛青年的瞭解還是太少了。
試了幾遍便沒有再試,起身準備抱着白犬離開房間時,白僳瞥見了桌子旁擺着的儲物盒子,正是那天砸倒安向文的那一個。
看起來人類只是擦掉了邊角落裡的紅色印子,並沒有把盒子擺回櫃子上。
要打開看看嗎?
好奇心還是有的。
白僳的指尖在盒子上點了兩下,拿起盒子來顛了顛,裡面傳出的聲響和那天是一樣的,好像沒什麼區別。
他把白犬放到桌子上讓它繼續去和電腦玩,他自己則輕輕搭着按扣一掰,沒有鎖的盒子就這麼被打開了。
圓滾滾、扁平的金屬片,有很多這樣的金屬片。
分隔在一格格小格子中好好地擺放着,掃開最上方的乾燥劑,隨便捻起一枚看,再捏起第二枚看,上面印的都是不一樣的圖案。
不知道爲什麼,這些鐵皮讓白僳莫名感到不喜。
是因爲什麼?不解地捏着鐵皮仰起頭看了看,沒有光的環境中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即使是在打開燈後,在鐵皮上能看到的也是灰沉沉的暗色。
總不能是形狀吧?隨手把看過的兩名丟回盒子中,又拿起了其他的看了看。
這一拿一放觀察的過程花了不少時間,查看到某一刻時,黑髮青年忽然轉過頭朝房門口看去。
很遙遠的,人的腳步聲已經在樓道中響起,從聲音的輕重緩急便能辨識出,是安向文回來了。
白僳即刻間與白犬對視了一眼。
前者放下盒子給裝回蓋子,後者懶散地往桌子上一躺,一爪踩在鍵盤上,另一爪搭在盒子上,像要把盒子往下推的樣子。
雖然這習性有點像貓而不是像狗了,但人類應該不會在意。
畢竟,安向文表現得如同一個極端愛犬人士。
等人類的腳步聲靠近門口,鑰匙插進鎖孔輕輕一扭,他與門內彷彿剛剛進門的黑髮青年對上了視線。
接着,捲毛青年醉醺醺地打了個酒嗝,露着一臉傻笑,人竟是直接朝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