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僳喊完,洞穴中只回蕩着他的聲音,沒有人走出。
等了會,黑髮青年困惑地單手插着腰:“喂——嗝……啊抱歉,剛吃完還沒消化掉,有點飽。”
白僳一手張開舉在面前,作了喇叭狀:“溫榮軒——溫榮軒在嗎——”最後拖長的音節反反覆覆地在洞穴裡迴響,還是沒有人出現。
怪物不解地看看自己,摸了摸嘴和腹部。
是他剛剛進食的畫面太嚇人了嗎?感覺也不是很血腥吧,你看這地上乾乾淨淨,都沒有留下碎渣和殘骸,連一滴血都沒滴下去。
白僳自認爲他進食完的形象尚可,衣裝整潔、笑容和善,反倒是藏在黑暗中的人類……姑且還稱溫榮軒爲人類吧,白僳認爲對方現在的造型比他醜陋多了。
黑髮青年見人不理自己,他也不在意。
交談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一環,既然對面不樂意交流,那他就去幹自己的事情了。
之前說了,白僳在把小女孩丟在那張座椅上後,自顧自地走到了一個角落裡。
昏黑的環境中這處角落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人眼看過去就是空蕩蕩的。
黑髮青年五指完成爪的形狀,他在附近的空間上輕輕一劃,指甲宛若鋒利的刀口,輕而易舉地劃出一道口子,揭開了一層虛無的隔閡。
就如同那天在巷子裡,白僳跟在特殊部門的成員身後看他們在那切割空間一般。
不同的是人類借用了特殊的道具,而怪物只用了手。
揭開隔閡後白僳彎下腰,他正想要伸手去拉出蜷起蹲坐在裡面的祁竹月,黑暗中藏着的人待不住了。
“住手。”比第一次聽時要沙啞百倍的嗓音,彷彿有人用刀往上面劃拉了幾下,割得又破又裂。
接着是有什麼與地面摩擦的動靜,溼漉漉的水聲,滑膩的咕嘰咕嘰持續靠近着,直至有所光亮。
光亮是來人主動打出的,白僳能在黑暗中視物,但來人明顯還是不行。
空氣渾濁的洞穴中亮起一抹燭光,映襯着溫榮軒已經快不成人樣的臉。
從他半邊臉蔓延出去的黑色陰影完全與身下的那團蠕動着的黑色淤泥融爲了一體,進一步的,連帶着那半邊的身子都淹沒進去,只伸出了一隻手在那舉着蠟燭。
蠟油被燒化了,滴滴拉拉的淌到了人的手背上,可手持蠟燭的人毫無反應,或者說他已經不怕痛了。
比起整個人都快融進黑色淤泥中的痛楚,蠟油的刺激似乎不值一提。
對方既然從藏身處走了出來還走近了,白僳也就更細緻地打量了幾眼。
這不看不要緊,看了後,白僳忍不住往後退了點。
溫榮軒現在的身型造型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白僳需要擡頭才能看到溫榮軒的臉。
他像坐在一灘高高的爛泥山上,又像是嵌進了異形的身體裡,下肢部分全都被替換成了黑色淤泥,這團泥還有着自身的意識,接近白僳時,向內凹陷了一大塊,彷彿在恐懼。
被他之前進食的舉動嚇到了?可這些黑色淤泥真的挺好吃的,他現在看這麼大團,又有點饞了。
白僳試着伸了下手,底下那點黑色淤泥躲得更朝裡了。
本來就沒有具體的形狀,現在整個隨着白僳的動作躲來躲去,有些好笑。
不過這個過程沒持續太久,位於高處的溫榮軒神色複雜地看着底下的黑髮青年。
計劃,他一切的計劃都出現了不確定性。
溫榮軒阻止了白僳將“溫桃”帶出的舉動,但你真的讓他多跟白僳說兩句,溫榮軒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
還算作人類的青年感到了恐懼。
他之前在白僳呼喊的時候沒有動不是不願意動,而是他動彈不得。
恐懼由心而生,半邊可以自己控制的臉牙齒直打顫。
原來……那天夜裡的存在,就是白僳。
白僳……那白色的……漫山遍野的白色……吃掉了,它……不祂吃掉了……
牙齒磕碰的間隙,溫榮軒用自己再次被燒卻的大腦在那胡思亂想,一會兒想的是黑髮青年令人懼怕的真相,一會兒又在內心嘲諷村長他們引“狼”入室。
溫家村的村長騙了這麼多年騙了這麼多外來者留在村裡給祭祀當祭品,眼下終於招惹來了他們碰不得的存在。
人類青年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表情非常失控。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蠟燭,指尖掐入了燭身中,手背滾入了蠟油裡,最後青年把燭火往面前一移,舉在了下顎之前。
“不要去……溫桃不能離開……不能、不能……”
“爲什麼不能去呢?”
白僳一收手,不再戲弄對他產生懼意的黑色淤泥,目光朝上一擡,對上了溫榮軒僅剩着露在外面的眼睛。
他看看腳邊坐着的祁竹月,再看看距離自己沒多遠的溫榮軒,擡了擡下巴。
“你倒是說說看?不過有一定要糾正你,不是你們村子的村長把我引來的。”黑髮青年眯着眼,手指繞着周圍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到了溫榮軒身下那巨大的一灘上,“準確地來說,是你把我引過來的。”
“……”
“唔……很難理解嗎?”白僳對上非正常的存在總比對上人類話要多一些,因爲這會兒他可以很自然地表現出對靈異的貪食,“就——這不是你召喚出來的嗎?”
白僳指指黑色淤泥,黑色淤泥靈敏地凹陷一個指頭坑。
那一大灘微不可聞地朝後退了幾釐米,要不是上頭還有人類青年的半個身子控制着,它大概就要徹底逃遠。
白僳:……算了。
他收回手,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溫榮軒所召喚出的存在導致了大量被人類特殊部門定義爲二重身事件的發生。
而那些不分場合襲擊落單人類的黑色淤泥也徹底招惹到了其他存在。
信徒消失了,地盤被入侵了,這怎麼不會被人找上門。
白僳倒是還好,他本身的食譜就比較清奇,但難得興致一起發展的線下信徒都求到眼前了,他也不好當作沒看到。
更何況,還能來吃一頓。
貪食的目光再度掃過人類青年身下的那塊,白僳嚥了咽口水。
他挺確定快於溫榮軒融爲一體的這一灘就是那所謂的母體,雖然體型沒想象中這麼大,但貴精不在多,想必口感也會很棒。
白僳正準備把吃這一行動付諸於實踐,地面被燭光照射所投下的影子已經失去了人形。
飄忽的綿軟高舉着,像是拉開了一張巨口。
而在這個當下,人類青年終於從不可名狀的恐懼中找回了只剩了指甲蓋大小的神智,嘴脣翕動道:“不……不。”
溫榮軒餘下的那隻眼睛瞪出了猩紅的血絲。
他低聲地用嘶啞的嗓音說:“我現在還不能死……”
“消滅母體……那些幼體並不會死亡。”
在燭光的影子下搖動的白絮停住了,最頂上的一些晃了晃,似乎在催促着人類快點把剩下的話說完。“我、只有我才能夠讓——”
被黑色淤泥覆蓋了半張面龐的青年人極力吶喊道。
……
滴答滴答的,耳畔的滴水聲不絕於耳。
昏睡中的人類女性睫毛顫了顫,要醒不醒的樣子。
她實在是太累了,是從精神層面上透出的疲憊。
恐懼,不可名狀的恐懼,超脫常理的存在最終還是展現在了她的面前,她記憶中的最後便是幾乎要化作一團淤泥的溫榮軒趿着他已經不存在的下半身,向她逼問着當年溫桃的父母到底都做了什麼。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溫桃的記憶缺失了那一塊,或者說她當年年紀太小了,她的父母逼着她,沒讓她知曉。
滴答滴答……好像還傳來了椅子拖動的聲音。
椅子……哦對,她之前被綁着坐在椅子上。
座椅拖動的摩擦聲越靠越近,最終抵達了身旁停下。
接着是細碎的動靜,還有人模糊的說話聲。
“怎麼……丟……走……”
“醒不……唉,要不要……救……”
“祁……祁竹月?”
旁人說話的聲音一點點變得清晰,斜斜地倚靠在什麼之上的祁竹月逐漸覺得她好像能動了。
“唉,怎麼還沒醒呢?”
“不是很想啊……要不,直接處理掉就好了?”
處理,什麼處理?隱約覺得話題有些偏往危險方向的,祁竹月掙扎着動了動眼皮,試圖把黏在一起的眼皮撐開。
“兩個都丟在這,等會兒會不會……”
“不要!”
人類女性垂死夢中驚坐起,她猛然坐直了身體,只聽長久一個動作不變的骨骼發出了咔嗒一聲,使她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腰好酸,背好疼,渾身上下像被什麼重物碾過一般無力。
“不要什麼?”耳邊有人反問道,接着那人輕輕拍了下手,“呀,你醒了啊。”
說話之人的口吻頗有種人大病一場昏睡很久才甦醒的感嘆之意,但傾聽細品,只能聽到棒讀。
白僳有些驚奇地看着面前坐起的人類女性,他都已經打算把人丟在這和溫家村那小女孩放在一起了,等他解決完山洞裡的東西,在回來看看人健不健在。
沒想到還未付諸實踐,人類就醒了。
人類女性很快循着聲音轉過了頭,她的脖子還是能動的,只是轉動一卡一卡的,活像是生鏽了。
等人看向白僳,她先是一愣,然後遲疑地點了下頭:“你的手——”
“嗯?”白僳應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什麼,甩了兩下手,“怎麼了嗎?”
“……沒什麼。”祁竹月收回視線,“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應該是她看錯了吧?人手掌手背怎麼能長反呢哈哈……一定是她剛醒來人還不清醒。
勉強淺笑了兩聲,很快,祁竹月就沒有功夫去想她是不是看錯了這件事了。
她醒來了,她看到了白僳。
昏暗的環境中黑髮青年挺扎眼的,他舉着根佈滿抓痕的蠟燭,燭光影影倬倬,快要燃至末端。
頂着這樣不明顯的光線,祁竹月發現她身邊還有人……是個小女孩,有些眼熟的小女孩。
混亂的思緒想了會,祁竹月記起這不就是他們進村第一天找上門,後面還被白僳尾隨威脅,整個人氣呼呼的溫家村小女孩嗎?
“等……她爲什麼會在這?”白僳是來救人的話,爲什麼還要帶個拖油瓶?
沒有嫌棄人小女孩的意思,但人出現在這裡真的很奇怪。
黑髮青年聽了一轉眼,把快要燒完的蠟燭擱到椅背上,說道:“她啊,人質兼載體吧。”
人類女性腦門上適時地冒出了幾個問號:“?”
人質她尚能理解,什麼叫做載體。
不過白僳並沒有解釋的意圖,他看祁竹月醒了過來,便打算把人直接丟在這。
醒着的人總比昏迷的人要好一些,存活下來的可能性更大。
溫榮軒雖說是被他放走了,但也不排除會回來搞事的可能性。
人類嘛,想法是會改變的。
這麼想着,白僳脫了手,他撿起被他吃掉的“溫桃”帶出的打火機,裝作拿了照明的樣子。
接着他沒管人類女性,嗅了兩下鼻子認了下路,就準備往裡走。
非要說的話,他們現在身處的這處平臺只是處於洞穴的中段位置,朝裡還有不短的一段路,最終通往的地點未知。
比較好的消息是,這裡的路都是一本道,沒有什麼彎彎繞繞的分叉。
打火機的火光嚓地冒亮了,引走了在場人的視線。
眼見黑髮青年真的走遠了,祁竹月連忙撐着椅子要站起來。
“等一下!”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還沒人給她補課的祁竹月大聲喊道,“咳咳……倒……倒是跟我講一下現在的情況啊!”
對此,黑髮青年揹着手揮了揮作爲迴應,沒有解釋的意圖。
人類女性也傻眼了,她看着白僳快要隱沒在遠處的黑暗中,連忙是站起身。
腿腳再軟也要站起來,祁竹月撐着椅子搖晃了兩下,要走時她往旁邊一看,咬着牙把座椅上的小女孩也抱了起來。
總不能把人丟在這裡……她也不能留在這裡。
所以……到底什麼是載體啊。
把小女孩擁入懷中時,祁竹月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分量,沒頭沒尾地在內心感慨了一句現在小孩吃得挺好,她彎腰的間隙,頸間的吊墜滑了出來。
她所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吊墜擦過小女孩面頰時,她懷中昏睡不醒的女孩睜開了雙眼。
女孩直勾勾地盯住了那枚掛在在鏈子末端的吊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