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出嫁(三)
“這幾日了還出門,不吉利的。”
三月三這日,面對慧娘提出的要去鋪子裡看看的要求,寧氏微蹙眉。
“就讓妹妹去吧,這些日子了,也散散心。”但是淑娘卻支持妹妹。
日後進了華國公府,不知還能不能這般自由。
再說這本來就是一場不吉利的婚姻,難道會因爲妹妹的不出門就改變嗎?
寧氏聞言看向大女兒,當對上大女兒那雙含着悲憫與心疼的眸子時,隨即會意,點點頭,臉色卻已經黯然下去。
慧娘自然也看出母親的臉色,只不過她顧不上這些,汀蘭還等着。
今日是風箏節,是踏青的日子,鋪子裡自然忙碌非凡。
再說,她還想着和汀蘭一起去香坊研製一種妝粉……
“娘,姐姐,我走了。”她對兩人道,邊說着特意走進姐姐捏了捏她的手,用意是讓她勸勸母親。
淑娘點點頭,然後她便領了一衆丫環婆子出了門。
任媽媽自然要跟着。
這位媽媽,雖嚴厲,但不死板也不愚鈍,對於慧孃的制香和生意並不像有些大家的老媽子一樣,認爲是不正經的出格事。
慧娘對她相見恨晚。
其實原來在昆州時她也有過奶孃,但那人也只是爲母親傳聲,遠不如任媽媽有見識。
再就是小草和翹兒,夢兒和芳兒被她留在家中繡活計,嫁妝還有幾樣未完工。
小美小麗這對姐妹花她也未帶,在家中繼續跟着高媽媽和董媽媽學規矩。
在她出嫁前,安全問題是用不上這對姐妹的,隆和帝派過來的那幾個嬤嬤可都個個身手不凡。
只可惜,這幾人會在她出嫁那日回宮,不然要是真陪她去了華國公府,那不是又多了幾分保障嗎?
到了二門處,就看見那站在馬車邊的丫頭汀蘭:一身素樸的青色襖裙,卻依然難掩其風情與光華。
再加上身上那隱隱透露的優雅與大方的氣質,更讓見者難以移開眼眸。
慧娘見了微微一笑,很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喜。
但稍後又憂慮,這般美麗,希望日後自己能護住她。
“郡主,汀蘭今年十五歲了吧。”忽然緊跟着她身邊的任媽媽道。
慧娘看她,點點頭。
“真水靈,太太是從昆州選得這丫頭吧?”任媽媽又問。
慧娘點頭,還看着她,想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太太選丫頭與大太太不一樣,聽表姐說,大太太喜歡選一些憨實的。”任媽媽又開口。
慧娘一愣,這是在告訴她選丫鬟不應選太美的嗎?
也是啊,太美的丫頭留在身邊不是惹了禍事,就是奪了夫婿的寵。
只是自己的娘向來直性子,做生意到還行,算計這些內宅事,終究是不太通透的。
她對任媽媽笑笑。
任媽媽知道她會意了,也笑了。
姑娘是靈慧的,看她安排這個丫頭就知道。
只是這丫頭終究是太招人了些,哎……
“郡主,您笑什麼呢?”見了慧娘,汀蘭立刻的迎上來。
“沒什麼。”慧娘看一眼適時退到一邊的任媽媽。
汀蘭也不疑有他,親熱的牽了慧孃的手上車。
汀蘭任媽媽和慧娘坐一輛車,翹兒和小草並幾個婆子坐一輛車,最後一輛車則是專門安置了那幾個身負御任的嬤嬤。
車上,汀蘭和慧娘討論新妝粉的事,任媽媽安靜的坐着,並不開口。
經過這一年多的苦學,汀蘭在香料知識上並不遜於慧娘,說起來頭頭是道,在新妝粉的構想上更是給了慧娘很多建議。
慧娘想做的這種香粉,並不是那本調香術上的,而是她翻看以前潤和公主借給她的那本宮廷藏書上的一種。
這種名爲鵝蛋粉的妝粉,是前兩朝的一位公主專用的,但卻只詳細說了用法和效果,至於配方只簡單的提了兩句,應該是配方這部分已經失傳。
她如今要做的就是還原這失傳的東西,難度自然是大的。
但她卻還是想做,那幾種香粉及香口糖已經隨着美顏閣的易主屬於吳貴妃了,如今這肖記東西除了紫竹鹽線香兩種御品,以及一些香料香品外,在香脂香粉方面並無招牌貨。
經營好肖記,是她以後的依仗。
而出嫁華國公府後,不知還有沒有心思……
轉眼間,已經到了肖記。
客如雲集,井然不紊。
慧娘很是滿意。
兩位掌櫃見慧娘來了,趕緊過來回話。
慧娘讓他們去忙,然後領了一衆人上樓。
鋪子的侍女趕緊奉了香茗過來,慧娘坐下,一邊喝茶,一邊翻看這幾日的進賬。
外面忙碌,汀蘭和翹兒幾人去幫忙了,任媽媽陪在慧娘身邊伺候,而那幾個嬤嬤則守在門外。
工夫不大,翹兒匆匆進來,似乎想說話,卻又不斷的瞥向任媽媽。
“我去領外面幾位嬤嬤挑些東西,伺候了郡主這麼久,辛苦了。”任媽媽立刻起身。
慧娘點點頭。
任媽媽出去了,片刻後,外面也清靜了。
“說吧。”慧娘看向翹兒。
“剛剛那個綠眼睛……不,什麼什麼王子來了。”翹兒猶豫了一刻道。
“呃……”
“他……讓我將這東西給姑娘,還說讓姑娘等他……”在慧孃的目光中,翹兒很不安的從袖中掏了一個彩泥小人出來。
她本不該這樣做的,不管怎麼說,姑娘都要出嫁了,可是那綠眼睛王子竟然喊她姐姐,還說求他。
她想着也不過就是這樣一件東西,也就接了過來。
慧娘接了那彩泥小人過來,無聲一嘆。
恍然記起,第一次分別時,他曾經送過她一把匕首,也說讓她等……
一邊想着,慧娘一邊摸索着那身着粉衣的小人,但忽然那小人腳下就裂開一洞,然後一張紙露了出來。
慧娘打開那紙,但見上面工工整整的寫着——
姐姐,我知道你不是甘願嫁那人,不過不要難過,等着我,好好的保護自己,不久的將來,我就會來救你!
還記得那年我們一起殺的那狼嗎?放心,以後再有狼,我決不會讓你殺。
慧娘禁不住一陣蹙眉。
“郡主……”翹兒的不安變成了驚慌。
那綠眼睛坑她,她真不知道這裡有信。
慧娘沒理她,只是將那紙團了,浸到茶盅裡。
隨着那字跡的漸漸淡化,慧娘滿心複雜。
一方面很感激他說的救她,這讓她溫暖。
但卻又止不住的憂心,他要做什麼呢?最好不要也捲入這派系爭鬥。
她還是捎個信給他,讓他好好的走自己的路吧。
“郡主……”翹兒又小心的叫她。
“他還在外面嗎?”慧娘突然開口問翹兒。
“已經走了。”翹兒回。
慧娘再次蹙蹙眉。
也只好等以後再找機會了……
“郡主,我們去香坊那邊看看吧。”汀蘭忙碌了一陣子回來。
“好!”慧娘點點頭。
香坊就在距離肖家不遠的一處衚衕裡,但這裡只是制線香和一些小香品的,那煅燒紫竹鹽的則在郊外。
衆人再次上了馬車。
“多聘幾個吧,幾個香師還是養的住的,再說我們又要制香粉。”慧娘還是和汀蘭任媽媽坐一輛車,還是和汀蘭談論鋪子及制香的事。
這香坊裡,當然不只汀蘭一個懂香的,還有兩個老香師,以及兩名香藝師。
其實原來更多的,但是都是貞娘和四叔請的,去年她獨自經營肖記之後,這些人也去了不少。
“嗯。”
汀蘭點頭,又想說什麼,但張張口卻沒說話,因一陣奇怪的樂曲聲突然響起來,嗚嗚咽咽,讓她禁不住就停了口。
“聽的人想哭。”任媽媽聽了會兒說道。
汀蘭點頭表示贊同。
但慧娘卻是一聲不發,一邊認真傾聽着,一邊透過鏤空的車窗望向外面林立的店鋪。
歐陽燁會在哪處門扉中呢?
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她與他終究無緣。
想着,她慢慢垂下了已經蓄滿晶瑩的眸子。
……
“慧姐兒,其實伯父早就想叫你過來說說話,只是這些日子一直忙着。”初五那日一早,肖志成將慧娘叫到了書房。
“大伯父無需掛心,慧娘都懂。”看肖志成臉上的神情凝重而歉疚,慧娘趕緊道。
“你是個好孩子,伯父不知該如何說纔好,所以……”說着,肖志成忽然離開座位,對慧娘深深彎下腰去,“伯父爲你鞠一禮!”
“大伯父,使不得使不得。”慧娘趕緊搶先跪下去。
“孩子,千萬不要這樣!”肖志成趕緊扶住慧娘,“伯父這一拜是真心的,你是肖家的女兒,肖家卻不能給你庇護,反而要你犧牲去保全,伯父……伯父慚愧呀。”說到最後一句,肖志成禁不住微紅了眼。
“大伯父,不要這樣說,慧娘是自願的,還請伯父多照顧母親多照顧姐姐姐夫。”慧娘趕緊道。
其實她想說……想說就是犧牲肖家幾個女兒也不見得會保全肖家,但話到嘴邊,卻還是嚥下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就沒有必要破壞氣氛了。
“孩子,這無需你說。”肖志成點頭。
之後肖志成又囑咐了她一番,無怪乎是讓她在華家一切小心,好好保護自己。
“大伯父,聽伯母說您身體不好,偶爾就會眩暈,是嗎?”等肖志成說完後,慧娘又問。
肖志成一愣,點頭。
“還望大伯父多保重身體,莫要多勞累,聽說這眩暈症很頑固難治,最主要的還需病患心境閒適平靜。”慧娘又開口。
“我也知道,只是朝中事物繁忙又費神。”肖志成嘆息一聲。
“那還不簡單,伯父可以提前休致呀。”慧娘又道。
肖志成再一愣,看向慧娘。
慧娘則是誠懇而期待的望着他。
如果提前致仕,那一切應該就不會發生了……
“嗯,這個……我會考慮的。”肖志成終於點了點頭。
慧娘聽罷心頭又升起一絲希望。
她會好好保護自己,等着這一天。
從大伯父書房出來,慧娘才發現德娘就等在外面。
“等你許久了,大伯父說什麼?”見到慧娘出來,德娘立刻丟下丫頭錦兒,快步過來挽慧孃的手臂。
“也沒什麼,就是囑咐我。”慧娘道。
德娘點點頭,“走吧,五姐姐,去你屋裡,看看我幫你繡的那些荷包。”
見慧娘這嫁妝十分趕,德娘這姑娘便也參與了幫忙,當然是繡荷包了,別的是繡不來的。
“謝謝六妹妹。”慧娘趕緊緻謝。
“別說這個,我們是好姐妹,只是……只是以後就不常見了。”德娘卻忍不住傷感。
慧娘無話,又想起未知的前程,也禁不住一陣傷感。
兩姐妹沒在說話,只是緊緊挽着手往慧娘屋子那邊走。
等到回到屋裡,那傷感的氛圍卻被沖淡了,因不知何時慧娘屋裡大敞,裡面已經聚了一大堆人,寧氏,李氏,大小顧氏,一衆姑娘們,最後還有兩個出嫁的姑娘,那就是淑娘貞娘。
貞娘和淑娘在門口穿堂裡,一邊還站着姐夫孫建章,應該是在說生意的事。
貞娘這些日子還是不怎麼過來,更是很少與慧娘碰面,但是卻見過淑娘幾次,還邀請淑娘夫婦去寧平侯府,應該是想着踐行當初承諾的照拂淑娘夫婦的事。
慧娘對幾人招呼了一聲,便和德娘回屋了。
德娘霸道的擋開其他要和慧娘說話的人,拿出自己繡的那些荷包來給慧娘看。
慧娘還未說話,衆人就個個笑開了,因那繡活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德娘被衆人笑得漲紅了臉,開始後悔當着衆人的面拿出來了。
“挺好看的,我很喜歡。”慧娘趕緊拿了過來。
德娘這纔不尷尬了。
“這是我們母女繡的,慧姐兒別嫌棄。”然後小顧氏拿出一副折屏來。
慧娘也笑眯眯的收了。
除了那日簡嬌兒給的那絹花外,小顧氏母女並給她添箱,這應該就是添箱禮。
不過她也不計較,小顧氏娘們確實沒錢。
見慧娘高高興興的收了她的東西,小顧氏一顆心也放下了。
貞娘和淑娘也進來,領了兒子抱了女兒的楊氏緊隨其後。
楊氏的到來讓屋子更熱鬧了,衆人紛紛逗小肖銘和熙姐兒。
趁這時候,貞娘則悄悄將慧娘拉到一邊,然後拿出添箱,竟然是一處莊子的地契。
慧娘嚇了一跳,堅決不收。
“五妹妹,你要是拒了,我就當你不要我們這姐妹情誼了。”貞娘死乞白賴。
“這……”慧娘也只好接了那地契在手。
貞娘很怕她再塞還給她,丟下一句“五妹妹保重”,然後匆匆走開了。
慧娘看看貞孃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地契,滿心複雜。
“呵……”忽聽身後一聲,回頭立刻對上顧氏那雙冷笑的眸子。
“二伯母笑什麼?”慧娘看着她。
“很感激吧?”顧氏也看一眼貞娘。
慧娘不說話,只看着顧氏。
“知道爲什麼代嫁的是你嗎?”顧氏問她。
“爲什麼?”慧娘想看她表現,問。
“還不是貞姐兒去找了太后。”顧氏說到,一邊說着,一邊笑盈盈的看着慧娘。
將死之人,竟然還得到這些人這般重視,這讓她很得牙癢癢,所以她要破壞,要給她添堵,最好是鬧騰起來,最後也不得好結果。
“沒有二伯母的推波助瀾嗎?”慧娘回以盈盈的笑。
只是慧娘又怎麼可能上當?
再說貞娘參與這件事,她早已經知道。
“呵……”顧氏一愣,陰沉的笑了,“是又怎樣?你這蛇蠍之人,應該得到。”
“我是蛇蠍之人?那你是什麼?是你想着算計我們姐妹之前,我這樣做也不過是自救而已。”慧娘目光清冷澄澈的望着眼前的顧氏。
顧氏再一愣,很快又笑了,“呵呵……那又怎樣?你還不是做了替死鬼。”
“二伯母……”慧娘也笑,“話不要說太早,多行不義必自斃!”說完不再理她,轉身走開了。
一切都是空,好好活着,好好生存,纔是對這人最好的回敬!
一日很快過去了,第二日,侍郎府一片張燈結綵,慧娘也早早就被叫起來,沐浴,開臉,梳頭、着衣,屋裡依然圍了一屋子的人。
只不過氛圍並不好,因寧氏一早上就一直哭,淑娘也跟着哭,最後李氏德娘也跟着哭。
“好了,大表嫂,你就別起哄了,趕緊勸勸三表嫂,這樣哭會哭壞身體的。”小顧氏趕緊對李氏道。
李氏最後也只好強忍了,然後讓玉娘姐妹強將寧氏扶回屋。
“姐姐,別這樣,讓我安心些好嗎。”慧娘則努力睜大那雙上過妝的眼睛看向姐姐。
看着妹妹努力忍淚的模樣,淑娘終於止了哭重重點頭。
德娘見了,也不敢再哭了,插科打諢的逗衆人。
太陽高升之時,慧娘終於梳妝穿戴完畢,一身紅衣的她雖青澀,卻嬌豔明媚。
看見這樣的妹妹,淑娘再次忍不住落淚紛紛。
“外面開席了,去坐席吧。”楊氏和德娘趕緊又將淑娘拉出去,最後李氏等人也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任媽媽和小美小麗陪慧娘。
看着任媽媽那沉穩的臉,再看看小美小麗那颯爽的模樣,慧娘心終於心安了些。
任媽媽餵給慧娘參片,又悄悄塞了一些糕點在慧娘懷裡,然後就等着時間。
忽然外面一陣鞭炮聲響起,再就是一陣喧鬧。
應該是華家迎親隊伍來了吧。
慧娘忽然就又響起一個問題,這迎親的應該是華又廷吧,不知華家會選什麼時候纔打發他去嶺南。
“大少奶奶年讓快點準備起來,門外並沒攔門。”緊接着,就又丫頭進來報任媽媽。
這就上轎了嗎?
慧孃的一顆心一下子提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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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嫁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