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喬淺初幾乎一夜未眠，不僅僅是因爲孕期，更多的原因是今天的日期。
她起身走到了桌前，電子鐘已經將日期更新了，閃着光的電子鐘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賦予意義。
穆南煙也在她身後坐了起來，兩人之間除了眼神，沒有其他的交流。
“別擔心。”穆南煙突然伸手，將她摟住了。
喬淺初笑了笑，有些無力。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爲了避免自己再觸碰到這件事情，很少過問。事情已經發生，後果也已經釀成，懲治源頭是必然，南煙全權接手，也很少告知她這些消息。
今天是......柏蕊案子的庭審。
南煙昨晚三點多才上牀睡覺，她很清楚，但是沒有睜開眼睛。她知道他的疲倦，如果睜開眼出了聲，勢必又是一場安慰，弄到最後只會兩人都睡不着。
“我不擔心。”喬淺初在他的懷裡，悶聲道。
很久都沒有這樣擁抱了。
鼻尖依舊是熟悉的淡淡香味，讓她安心且習慣，也生出了依賴感。
“等會你要待在家裡，還是跟我一起去？”穆南煙的聲音響在了頭頂。
“一起去。”她道。話裡的語氣是必然。
這也是穆南煙一早就料到的答案，點了點頭，道：“今天的結果可能會出乎意料，不管發生什麼，相信我不會讓她輕易逃脫。”
喬淺初在他的懷裡動了動，心裡將那句“出乎意料”咀嚼了幾遍，依舊點頭。
兩人分開。
洗漱和早飯過後，穆南煙帶着喬淺初出了門，正碰上了已經整裝待發的蘇季青和唐一心。
唐一心正在奮力提着門口的石墩，蘇季青花了高價雕刻的裝飾品被一腳一腳踹着，他倒也不心疼，任由唐一心去了。
“媽的......”唐一心呸了一句，對着石墩。
“你這麼氣憤幹什麼？他們已經出來了，我們一起走吧？”蘇季青在一旁道。
唐一心轉頭憤憤地看着他道：“我想到今天我要見到那個女人我就煩！這種人直接拉出去斃十次都不嫌多！還庭審？審什麼？監控沒有嗎？看不見嗎？作案過程那麼清清楚楚！還審！”
喬淺初腦子裡的畫面隨着這幾句話全都浮出來了，眼神深了些，盯着唐一心腳下的那塊石墩，嘴脣抿了抿，刻骨的厭惡和恨意在脣角泛了出來。
穆南煙伸手將她拉住了，手指的力道緊了緊。
喬淺初顫抖了一會兒，才漸漸恢復了平靜。
“走吧。”穆南煙開口道。
唐一心還在念叨着，被蘇季青拉着上了車，跟在了喬淺初和穆南煙的車後緩緩行駛。
兩輛車停在了法院門口。
一下車，便看見了站在一邊十分扎眼的一堆人，這一堆人就算是容貌平等，站在一起的氣場都能夠輕易跳出人羣，何況是張張精緻得有自己風格的臉聚在了一起。
喬淺初一下車，看見這麼一大隊人也是一愣--張子善、樓彬、謝西恬、顧雙棋、江承北......全來了。
一見到他們，張子善就招起了手，可以看得出氣氛凝重，他試圖緩和氣氛，開口笑了笑道：“今天我們包場了。”
但是沒有人笑，最多也就扯了扯嘴角作爲迴應。
張子善聳了聳肩，打消了熱場子的念頭。今天這種場子，註定是熱不起來的......
“抱歉，來晚了。”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從嗓音裡就聽得出疲憊。
喬淺初立刻轉頭，看見了巫幼晴。
巫幼晴扯了扯嘴角，眼神幾乎沒有掃過衆人，只是定在了喬淺初的臉上，眼裡又淡淡的愧疚，“等等開庭，我和你們一起。”
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柏蕊的辯護律師是申季揚，但是誰都沒有因爲這件事情而有什麼反常的態度。
喬淺初伸手將巫幼晴的手抓住了，開口道：“你生病了？”
巫幼晴眼裡一暖，點頭道：“小感冒，沒關係的。我是看途遊這幾天沒什麼事情，趁機請病假偷個懶。但是正事還是要做的，所以......”她話頭一頓。
一旁的長階梯上匆匆走過了一個人，不知道是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衆人，還是故意不予理會，直接朝法庭走了--申季揚。
巫幼晴的表情立刻有些尷尬。
她今天的位置是最尷尬的，但是在家裡想了很久之後，還是決定來，即使是站在他的對立面。
“辯護律師是誰，結果都不會變，”穆南煙突然出聲：“所以是誰並不重要。”
巫幼晴感激地看了穆南煙一眼。
張子善也開口道：“我們從事這個行業本來就是需要公私分明的，大家能理解。”
“這個案子，柏即晨應該出了不少血。”喬淺初拉着巫幼晴的手緊了緊，“那筆錢誰賺都是賺，爲什麼不給自己人？”
一個自己人，已經將申季揚的身份明確定位了。
巫幼晴知道喬淺初此刻心情複雜，居然還能夠擠出笑容來安慰自己，心裡溫暖感動，情緒複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走吧，快開庭了。”穆南煙出聲提醒。
幾人的笑容一收，擡頭往石階頂端的建築看去，緩緩移動步伐。
唐一心走在了最後，因爲她最衝動也最咋呼，所以今天來之前，已經被穆南煙下了封嘴令。
出示了身份證件之後，幾人就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喬淺初捏緊了雙手，眼睛看着前方的幾個席位，無心旁邊幾人的談話。
庭審很快開始了。
穆南煙擡手看了看錶，確定了現在的時間，又轉頭掃了一眼身邊的席位--柏即晨沒有站在上面，甚至到現在爲止都沒有出現。
“怎麼回事？”巫幼晴皺着眉頭壓低聲音問道：“柏即晨不準備來了嗎？”
穆南煙還沒有回答，就聽見那邊傳嫌疑人的聲音，於是止住了自己的回答，沒有看向那個帶犯人的門，而是轉頭看向了喬淺初。
喬淺初的身子坐得筆直，還是一貫的坐姿，眯着眼睛，手指交錯着放在身前，指尖已經泛白。
她在剋制着自己的很多情緒。在柏蕊出現之前，她最大的情緒波動恐怕就是愛了。而從這個女人出現開始，最初的恐懼、不安、探究、求知慾，一直到現在的恨意都是十分強烈和明顯的，算算日子，她才知道這些情緒在這麼緊密的時間裡面已經交錯了無數次。
穆南煙伸手，握住了喬淺初的手，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沒有往那個門看去，所以錯過了一次眼神交匯。
柏蕊出來了--第一個眼神便是往穆南煙的方向看過來的。
衆人都幾乎起立，身子前傾，咬牙切齒地看着那張臉。
遠看那張臉也能清晰地看見那道長長的疤痕，柏蕊已經瘦了很多，面色暗黃，不復以前的光彩。黑眼圈濃重地附在眼下，手指在身側捏緊，又放下，隨後眼神一變。
“只在她臉上留下那麼點痕跡，真是便宜她了！”唐一心低聲道。
張子善轉頭看了她一眼，“你當時怎麼沒把那張臉捅穿？”
“別和我說話，我正後悔呢。”唐一心煩躁地甩了甩頭。
柏蕊在最初從門後出來看了看坐在席上的那個清俊身影之後，就再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呆呆地看着地面。
門突然開了。
“抱歉，來遲了。”柏即晨的聲音響在了整個大堂。
他大步走了進來。
穆南煙的身子一鬆，往後一靠。
喬淺初能明顯地感覺到在柏即晨來之前，穆南煙有一絲緊張，但是柏即晨出現之後，穆南煙反而神思一鬆。
柏蕊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呆呆地看着地面。
“她在幹什麼？裝傻嗎？”唐一心在後排疑惑出聲。
“嗯，是在裝傻。”江承北的聲音就算不大，也足夠穿越人羣。
他想到了一個可能，但是現在還不敢確定。
庭審順利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申季揚出示證據。
“根據犯人家屬提供的資料，犯人有家族精神病史，自己本人也患有精神上的疾病......”這幾句話重擊在了喬淺初的耳膜上，她一愣，隨即怒火翻涌。
精神病？怎麼可能！
唐一心想都不想就站了起來，被蘇季青眼疾手快地拉下，捂住了嘴，但是蓋不過她溢出來的罵語：“放屁吧你就！十里外都聞到你他媽扯謊了！你有精神病？！你還演上了？！”
申季揚沒有理會騷動，出示了證據，並且申請司法鑑定。
穆南煙的眸色深了不少，看着那幾份精神病的證明，終於知道柏即晨爲什麼連日都沒有動作了。原來他已經回去了一趟，弄了什麼家族精神病史的證明了，那東西可難開，畢竟柏即晨知道自己對他們家的情況知根知底，所以還要僞造證據。
其實光憑僞造證據就能將柏即晨一起送進去了，但是.......穆南煙的手眼睛眯了眯，他要的不是他們在牢裡呆一輩子，那只是身體上的酷刑，而憑藉柏家的經濟實力，說不定好吃好喝地供着直到減刑。
他要的是身心上的煎熬，期限也必須是一輩子。
柏即晨給申季揚使了個眼色，申季揚接到了，但並沒有及時傳達他的意思，眼神在穆南煙坐的位置掃了掃。
柏即晨看見了他的眼神，手指一緊——申季揚......應該不會已經站在穆南煙那邊了吧？如果是這樣，事情就難辦了.......
但是穆南煙並沒有動作，也不打算和申季揚有任何妍身上的交流，於是在柏即晨接二連三地發出信號之後，申季揚開了口。
“這是司法鑑定的結果，全市各大醫院的精神病專家就在門外，如果有疑慮可以休庭進行檢查。”
原來這就是柏即晨遲來的理由。
穆南煙擡起了頭。
柏即晨也恰好在同一時間擡起了頭，兩人的眼神交匯，空氣裡似乎都能聽出刀劍碰撞的聲音。
誰都沒有先移開視線，直到唐一心的叫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