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剛剛的桂枝湯甜甜的,一點都不苦,不過國師鮮少這樣貼心,沈妙言便接了那塊糖扔進嘴裡,像個小媳婦似的叮囑:“那你要早些回來呀。”
君天瀾的薄脣抿了一絲笑,轉身離開。
沈妙言吃完糖,漱了口,便又抱着棉被躺下睡覺。
屋中炭火燒得很旺,這一覺她睡得香甜,等醒來時,便覺全身都出了一層薄汗。
素問說,風寒吃了藥出了汗,便是好了大半,於是她心情頗好,隨意用了點晚膳,就披着銀狼毛皮斗篷,帶着換洗的乾淨衣裳,去華容池泡澡。
等洗得暖暖和和出來,走在尚還盛開的梨花林中,卻見夜空飄起了大雪。
北風驟起,燈籠的光暈裡,雪花和梨花瓣交織着在夜幕中紛飛,溫泉池散發出陣陣霧靄,這景色像是仙境,美不勝收。
沈妙言張開嘴,有小團白色氣體呼出,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梨花瓣,圓圓的瞳眸中都是懵懂。
等她回了衡蕪院,卻見書房裡,君天瀾不知何時回來了,坐在軟榻上,手肘撐着矮几,正在閉目養神。
她放輕腳步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目光流連過他眉宇間的疲倦,忽然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下他的眉頭。
明明是微小至極的動作,君天瀾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睜開眼的剎那,那雙狹眸中隱隱有嗜血氣息掠過。
沈妙言嚇了一跳:“國師……”
君天瀾回過神,鬆了手,看了她幾眼:“風寒好些了?”
“差不多痊癒了。”沈妙言摸了摸被他捏疼的手腕,白嫩的腕上已是一片通紅。
她有些畏懼,剛剛國師的警惕,實在可怕。
她在他身邊坐了,面容乖巧:“國師,你是不是很累了?我服侍你上牀就寢吧?”
“不必。”君天瀾拿起矮几上的公文,面無表情地翻開來看。
沈妙言跳下軟榻,去窗邊的書桌上,給他將筆墨拿來。
君天瀾接過她遞來的筆,蘸了蘸藍色墨水,在那公文下面批註了幾句話,等墨水乾了,又折起來放到一旁。
沈妙言默默看着,君天瀾瞥見她略帶茫然的眼神,將筆擱下,突然將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可看得懂這摺子?”
沈妙言盯着那摺子上的字,這是北邊兒的地方官員就雪災之事,求朝廷放糧賑災。
她點了點頭:“看得懂。”
君天瀾的薄脣便抿了一絲笑容,將那毛筆塞進她手裡:“那麼,你來批批看。”
“我?!”沈妙言嚇了一跳,握着毛筆,回頭望着君天瀾,眼中滿是膽怯,“可是,這樣重要的事……”
“寫錯了也沒有關係。”君天瀾淡淡說着,聲音裡有一絲不經意的柔和。
沈妙言轉回頭,咬着嘴脣,靜靜思考了一會兒,蘸了蘸那藍色墨水,小心翼翼在空白處寫上批註:
“百姓乃國之根本,酌開國庫,撥糧一百萬石。”
她的字有點像君天瀾的,隱隱透着他那手金錯刀的風姿。
她寫完,回頭看向君天瀾,就見他薄脣輕啓:“一百萬人,一天需要消耗七萬石糧食。而北方災區,共有近兩百萬人。不算路途損耗,最起碼,要撥放兩個月的糧。”
沈妙言驚了驚,連忙伸出十根手指頭盤算,算來算去,最後忐忑不安地劃掉“一百萬石”,寫上了“八百萬石”。
君天瀾摸了摸她的腦袋,視線落在她的耳垂上,那耳垂小巧玲瓏,潔白纖細,在燈籠的光照下,好似透明般。
他目光幽深,低下頭,狀似無意地貼近那小小的耳朵,呵氣如蘭:
“百姓需要的不只是糧食,還有棉被、藥物等。糧食可從各州府的常平倉調集過去,物資同樣。再由國庫撥款三百萬兩賑災款,再選清廉之人監察錢款去向。”
沈妙言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熱氣弄得癢癢,她擡手揉了揉耳朵,劃掉自己寫的那一行字,照着君天瀾的意思,重新寫了幾句話:“國師,這樣算是行了嘛?”
“災區的實際情況,會比咱們坐在這裡想象的更加複雜。所以,還得提醒下面的地方官吏,注意防止瘟疫,特殊時期更要加強治安,以防百姓發生騷亂。”
他聲音平靜,可沈妙言聽着,就覺得他說出的每一條計策都十分穩妥,好似只要聽了他的話,這災難就能平安無事地度過。
“國師,你好厲害!”她雙眼發亮,認真地寫完後,擱下毛筆,回頭想去看君天瀾。
然而這一偏頭,就碰到了他貼在她耳畔邊的薄脣。
軟軟的,涼涼的,跟她的不一樣……
沈妙言的瞳眸瞬間放大,仰着臉,雙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瀰漫上緋紅的顏色。
君天瀾同樣怔愣住,好半晌後,猛地將她推到地上:“你做什麼?!”
儘管地面鋪着羊絨地毯,可沈妙言仍舊摔得屁·股疼,她揉着那處站起來,滿面通紅地衝君天瀾吼:“你佔我便宜吃我豆腐,還敢推我!國師厚顏無恥!”
君天瀾耳尖泛着可疑的紅,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緊緊握着那本公文,一雙狹眸微微眯起:“沈妙言,本座沒見過像你這般不要臉的女人!到底是誰親上來的?!”
儘管想要爬他牀的女人多如牛毛,可這麼多年來,似乎也只有眼前這個小丫頭成功了。
儘管想要親近他的女人數不勝數,可這麼多年來,觸碰過他脣瓣的,也只有眼前這丫頭。
沈妙言見吵不過他,咬住嘴脣,眼睛裡逐漸蓄出兩個眼淚泡,聲音軟軟:“國師欺負人……”
這麼委屈地說了一句,便轉身,哭着跑回東隔間。
君天瀾坐在那裡,不止氣惱這丫頭棘手難對付,更氣惱自己剛剛那一瞬,忽然加速的心跳。
明明不過是……
一個吻而已。
第二日,君天瀾休沐,卻一大早就離開了國師府,前往金玉滿香樓,同部下議事。
那些部下在雅間裡圍坐着,紛紛暗道今日這位爺是怎麼了,往日都是在府裡議事,怎的突然將場子移到了這裡,大冷天的,也幸虧雅間暖和。
然而他們等了半晌,在上座正襟危坐的男人卻一言不發,手指託着蓮葉酒盞,只慢條斯理地品着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