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薄脣和下巴,她熟悉至極。
“君天瀾?”
寂靜中,她呢喃出聲。
風不知何時停了,薄紗重又落下。
她盯了會兒,自我否定地搖了搖頭,不會,君天瀾正在北境與君舒影對敵,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這世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都有,更何況他們不過只是半張臉相像。
薄紗後的男人低笑了聲,“你就是小蓮兒心心念念多年的姑娘?”
“大哥!”連澈似是不滿這個稱呼,忍不住擡高音量。
沈妙言偏頭看他,只見他白淨的耳垂泛着淺淺的紅,看上去很是有趣。
她輕笑了聲,旋即正色:“我與連澈曾結拜過,乃是姐弟關係。”
連澈低垂眼簾,瞳眸中極快地劃過一抹暗色。
男人不再管他們究竟是何關係,只用那把低啞魅惑的嗓音,淡淡道:“入我鬼市,你想得到什麼?”
“強大。”沈妙言回答得斬釘截鐵,“傾國之力、問鼎中原的強大。”
“呵……”男人低低笑了幾聲,“小丫頭倒是有野心。”
沈妙言直言:“聽聞只要出得起價,你們鬼市什麼都能出售。那麼,我要的這份強大,不知價值幾何?”
男人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碧落。”
十一二歲的白淨少年應聲而出,懷中抱着一本厚厚的卷宗,朗聲念道:“沈妙言,又名沈嘉,出身楚國沈國公府。十二歲時,父親被楚國新帝楚雲間陷害,全家抄斬……”
他念了足足兩刻鐘,全是有關沈妙言的生平。
且,細緻到她是某年某月某日失了身,某年某月某日生了何種病。
簡直是可怕!
男人仍舊慢條斯理地品茶,“裡面還記了許多秘事,如你的出生,如你所遭遇最痛苦之事的真相。不過本帝以爲,如今並不是告知你的時候。”
沈妙言還處在巨大的震撼中,因此並沒聽清他說的這兩句話。
男人透過薄紗看她,脣角噙起淺淺的笑容,“你的條件很不錯,你要的東西,本帝可以賦予你。”
沈妙言很快回過神,“代價是什麼?”
連澈也望向那個男人。
“代價……”男人把玩着玉盞,“宣誓效忠鬼市,守護鬼市,在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后,回到這裡,此生不得離開。至死,方休。”
琥珀色瞳孔,微微放大。
沈妙言的雙手緊緊抓住裙襬,要她守在這裡,至死方休?
屋中又寂靜下來。
沈妙言垂着眼簾,腦海中鬥爭得厲害。
值得嗎?
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值得嗎?
陣陣暗芒從她眼底掠過,她忽然輕笑,“好,我答應你的條件。”
“沈小姐果然是爽快人。”那個男人低笑,“黃泉。”
與剛剛那個碧落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走出來,在沈妙言面前跪坐下來,擡起她的手,用匕首在她掌心割破一道口子。
他從袖袋裡取出一隻金蟲兒,那金蟲兒立即順着血腥氣,鑽進了沈妙言的掌心。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沈妙言看見她的掌心出現了一朵小小的十九瓣金蓮。
她曾在雜史上讀過,這手法乃是下蠱,一旦人違背自己的誓約,蠱蟲就會立即吞噬這個人的五臟六腑。
這是很可怕的控制人的手段,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她自己竟然親身體會了一番。
男人笑道:“怎麼,小蓮兒心疼了?”
沈妙言下意識地望向連澈,對方尚還未來得及從她掌心收回目光,那漆黑的瞳仁中,隱隱可見一絲心疼。
連澈立即收回視線,冷冷道:“絕無此事。”
男人又笑了笑,“去吧,帶她去她該去的地方。”
連澈起身,牽住沈妙言的衣袖,離開了這座房間。
沈妙言嗅着空氣中冷甜的龍涎香,忍不住回頭又望了眼那個男人。
他盤膝坐在竹蓆上點茶,烏黑的長髮垂落在地,那身形,那舉止,真的很像君天瀾……
似是明白她的心思,連澈出聲道:“他並非你所想之人。”
沈妙言低下頭,輕輕“嗯”了聲。
連澈忽然駐足,從牽住她的衣袖,改爲與她十指相扣,緊緊盯着她的雙眸,“別再想他了,我會——”
他突然止住話。
沈妙言不解,“你會什麼?”
連澈一言不發地鬆開她的手,擰巴着臉,往樓下走。
沈妙言撇嘴,這傢伙還是與從前一樣,真是個悶葫蘆。
連澈帶着她離開那座高樓,沈妙言這次注意了下,這高樓掛着的匾額名爲“七星樓”,每一層都嵌着一顆不同顏色的明珠。
她又望了眼八樓,那位美人仍舊站在扶欄後,保持着微笑的模樣。
連澈帶她穿過小半座鬼市,最後在一座破舊的大院前停下。
他叩了叩門。
開門的男人滿臉戾氣,臉上有碗口大的一個疤,留着絡腮鬍子,看上去很是醜陋。
他瞧見連澈,急忙斂去狠戾,陪上笑臉:“喲,二爺怎麼到小的這裡來了?這真是蓬蓽生輝呀!”
連澈沒搭理他,只牽着沈妙言的衣袖踏了進去,“這段時間,她是你們的人了。好好顧着,別鬧出人命就行。”
那醜陋男人瞄了眼沈妙言,笑眯眯點頭:“是是是!二爺放心!”
沈妙言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什麼叫不鬧出人命就行?
這是要她做什麼啊?!
正想着,就聽見旁邊傳來鞭子和慘叫聲。
她望過去,只見五六個少年少女,被綁在木柱子上,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不停地把鞭子往他們身上抽。
“八號,今天在鬥獸場被獅子抓傷,懲罰十鞭!”
“十一號,被老虎咬去一塊皮肉,懲罰十五鞭!”
那些人報着數,說出的話令人膽戰心驚。
沈妙言皺起眉尖,連澈望着她的面龐,“害怕?”
她正色,“你們這是何意?”
“魏國有觀鬥獸的習俗,這些奴隸,專門培養出來與野獸決鬥,供貴族取樂。”連澈聲音不帶一絲波瀾,望向那些奴隸的目光,更是半分憐憫都沒有,“若能連續打敗十九頭野獸,就能從這裡出去。”
然,若其中一場輸了,那就是野獸腹中的美食。
沈妙言蹙眉:“可他們之中,還有孩子……”
連澈負着手,仍舊面無表情:“我當年,也是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