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其實也不急着立即將十品的官職定下來。
他還需要考察一下。
一方面,是掌握文吏和武吏的情況,另一方面,給驢子吃蘿蔔,和在它們面前掛一個蘿蔔效果是不一樣的。
趁着這事懸而不決,先將人的積極性調動到巔峰,各街巷長們各顯身手,以後定製工作目標的時候,就可以用現在的標準來定製了。
而盧象升作爲縣丞,纔是當下新縣的實權人物。
兩個錦衣衛總旗,一個鄧健,還有一個王程,二人都給了一個巡檢職,鄧健爲天橋區巡檢,而王程爲清平坊巡檢。
如此一來,等於是兩套班子一套人馬,好處就在於錦衣衛這邊,可以隨時負責巡檢的治安工作,隨時調查坊內的情況。
而此時此刻,在昌平,無數的糧食送來之後,在這裡的張天倫傻了眼。
他覺得自己是屬牛的。
操心啊。
家裡進了這麼多的糧,得建穀倉,這是自家的糧食,穀倉一定要建的牢固,而且絕對要保持乾燥、通風,還需防止起火,他幾乎是操心勞神,索性連副千戶的事也不幹了。
幹個屁,糧食若是出了問題,自己身家性命都搭進去,張家就完了。
好在千戶劉文也沒幹涉他,甚至對他一臉同情,臨走時拍拍他的胸脯,將糧囤積好,也是爲國效力,好好幹。
張天倫是真的好好幹,至少他來到這一大塊屬於張家的地之後,就壓根沒有好好合過眼,睡不着,不敢睡。
半夜總是起來,各個建成的倉庫都要去看一看,就怕堆在裡頭的糧出什麼問題。
到了白日,得督促工匠們建新的穀倉,除此之外,新穀倉的選址,他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只能親自去踩點。
首先地勢要高,不能被水淹了,可又不能太高,若是上了山,山路崎嶇,運輸就不方便了。
附近最好有河流,可供烏篷船通過,藉助交通水利,將來運輸糧食出入的時候,也可大大的降低費用。
可又不能距離河流太近,否則容易潮溼。
只一個多月功夫,張天倫就像老了十歲。
不只如此,這裡還來了一羣奇怪的人,他們說話嘰嘰喳喳的,像老母雞一樣。
其實這些都是福建長樂人,由一個姓陳的領着的,他們到了地頭,就開始開懇,然後開始耕種。
這都是他家兒子請來的人,聽說要種什麼什麼薯。
好不容易家裡有了地,買糧卻不種糧,卻去種什麼薯,這……像話嗎?
好在這個姓陳的年輕人陳經綸,倒看上去像踏實肯幹的人,這一次他帶着自己的族人一道來,足足九十多個,他們自己搭起了木樓,每日都照看着他們栽種下去的莊稼。
下暴雨的時候,他們比張天倫還急,幾乎也是一宿一宿的未睡,半夜裡爲了排水,扛着鋤頭在暴雨中挖溝渠。
一個陳家的族人,腳下沒留意,在黑暗中出了事,摔斷了骨頭。
突然這裡有了伴,張天倫從一開始的陌生,也就慢慢的熟悉了。
陳經綸是個讀書人,有秀才的功名,如今卻跑來耕地,這是張天倫欽佩的地方。
張天倫詢問陳經綸爲何甘願來此。
這陳經綸沉默了很久,才道:“這是先父的夙願,先父栽培這紅薯半輩子,只希望能將紅薯推廣開來,只可惜……他竟到死,也沒有看到。我是他的兒子,雖是讀書爲業,可想到先父的遺志,便早就立下宏願,要世世代代將這秧苗培養下去,只要陳家人還有一口氣,還有一個子孫,這紅薯就要種植下去,直到發揚光大爲止。”
說着,陳經綸便感慨道:“張百戶是我們陳家的大恩人啊,若不是他想辦法提供便利讓我們來此種植,只怕這紅薯要永遠被埋沒了,機不可失,張百戶既如此大恩大德,那麼學生自當拼命了,不成功,便成仁!”
這是一個好兒子。
張天倫亦是感慨着,於是有時也來此幫忙照料他們種植下去的秧苗。
直到暴雨過後,無數的車馬運着一車車的糧食來時,張天倫感覺要瘋了。
已經聽說糧價暴跌了,居然還買!
再得知,所有的糧食一概賒欠,糧食運來,稱了斤兩,然後就計算價錢,拿着單據直接去京城裡找張靜一,張靜一直接寫欠條……
而這堆積如山的糧……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幾乎每日都有各色糧商,運來上百大車。
這運糧的速度,已經大大的超過了穀倉新建的速度。
此時張天倫已經顧不得陳經綸了,他覺得要瘋啦,這麼多糧堆在這裡,眼下天氣轉晴,還可以暫時先擱在曬穀場,可若是新穀倉再不建好,他就真的得做好上吊的準備了。
張靜一對自己父親的工作進度很滿意。
穀倉的修建很快,質量也很好,這說明啥,說明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若是請別人去做,反正不是自家的糧,人家纔沒這樣上心呢。
於是他詩興大發,想來一句詩紀念一下,卻發現腹中空空,於是不禁唏噓,只怪上一世詩詞抄的少啊,如若不然……
不過想到父親,唯一的念頭大抵就是朱自清的《背影了》,而張靜一努力地想了很久,也只想到那《背影》裡的一段: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如此過去了近一月,夏日炎炎,酷熱難當。
一封書信被送到了戶部尚書李起元的手裡,李起元歷經數日朝,乃是萬曆十四年的進士。此後一路升遷,仕途倒是頗爲順暢。
只是他年紀老了,最近身子也不好,因此,天啓皇帝撫卹他,準他不必清早當值,可稍遲一些。
他照例用過了茶點,然後低頭看書信。
看過書信之後,不禁鬆了口氣,這是一個和李家很有淵源的糧商寄來的,上頭是關於存糧全部售罄的消息,得銀三萬二千兩,當然……只是賒欠。
這三萬二千兩,可是近五萬石的糧啊,畢竟對方收購的糧價很低。
可對於李起元而言,落袋爲安,總比全部砸在手裡要強!
此時,他的心情輕鬆了許多,人到老年,總要爲兒孫們謀一些福,雖是虧了不少,可畢竟明年可得真金白銀,到時……再想辦法回老家置一些地吧。
“老爺,車轎準備好了,陛下請老爺入宮議事。”
“知道了。”李起元點頭,似無事人一般。
現在朝中百官,表面上都摒棄商賈,可實際上……幾乎家裡的親戚或者是家奴,都在外頭做買賣,而且買賣越做越大。
李起元很反感跟人提做買賣的事,就算是和糧商有什麼書信往來,也絕不輕易透露。
他上了轎子,轎子一路到了西苑。
此後,他步行至勤政殿,勤政殿裡,許多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李起元乃是戶部尚書,春暖鴨先知,心裡知道孫承宗入閣之後,朝中開始起了細微的變化,只是關於孫承宗入閣,大家猜測不一。
當然,還有一個說法,就是陛下打算啓用孫承宗將來出鎮遼東,先讓其入閣,是先讓這位帝師樹立更多的威信,等將來以閣臣兼兵部尚書的名義督師遼東。
屆時,這遼東文武,還有誰敢不服呢?
李起元對這事不關心,若是孫承宗的未來不是內閣首輔,那麼顯然朝局不會發生過大的動盪。
他一直在觀察着黃立極的反應,見黃立極對孫承宗還算友善,那麼就暗中猜測,此前的傳聞可能是真的了,孫承宗意在遼東,而不在首輔。
見了李起元進來,天啓皇帝溫和地道:“李卿來遲了,來,給李卿賜座。”
李起元忙謝恩。
“今日要議的,還是遼東的事……”黃立極做了一個開場白。
…………
戶部……
此時,一封急奏,火速地送到了戶部部堂。
急奏之人跌下馬,一臉疲倦,已是上氣不接下氣:“關中急遞,關中急遞……”
此言一出,戶部的差役不敢怠慢,連忙接過急奏,匆匆進入了部堂。
因爲戶部尚書不在,那麼戶部侍郎張凌自然而然便代行職責。
他立即打開了從關中來的火漆,低頭一看,隨即……這張凌後退了幾步,整個人瞠目結舌。
一旁的堂官忙道:“張侍郎,出了什麼事……”
張凌臉色鐵青,隨後,他慢慢的擡頭起來,用戰慄的聲音道:“關中……關中……關中大旱……關中大旱了!”
一時之間,戶部已經亂成了一團。
這絕對是一個可怕的消息。
關中乃是北方最重要的產糧區之一,一旦大旱,就可能導致顆粒無收,沒有水,糧食是不能成活的。
而且……照這奏報來看,這一次大旱,可能不是殃及幾個縣,而是整個關中……
以至於這戶部侍郎張凌,竟覺得腦子昏沉沉的。
他的叫喊,已引得戶部上下諸官都從各公房鑽了出來,有人忍不住道:“張公,此前爲何沒有消息,怎麼突然報了旱情?”
他們急不可待地看着張凌,而張凌已毫無血色。
…………
第五章送到,咱們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