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秀不敢怠慢,連忙將奏報奉上。
此時殿中站着的,有黃立極、孫承宗等幾個大學士。
還有便是各部尚書。
這幾日爲了此事,攪得焦頭爛額,若是這樣的事發生在遼東,說是稀鬆平常都不爲過,可是發生在了京城,就是天大的事了。
此時,衆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天啓皇帝。
卻見一個站一旁隨侍的宦官取了奏報,送到了天啓皇帝的面前。
天啓皇帝打開奏報,定睛一看……
頓時,天啓皇帝的臉上,寫滿了詫異。
他的面上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但是……眼裡依舊有掩飾不住的喜色。
他隨即擡頭,目光炯炯地看向崔呈秀道:“報捷的人在何處?”
“陛下……想來還在兵部吧。”崔呈秀笑着道:“臣見了這奏報,便什麼都顧不上了,立即就趕來見陛下,唯恐遲了。”
崔呈秀此時心情愉快得很,心頭總算一塊大石落地。
他是兵部尚書,出了事便是他的問題,這個責任,他承擔不起。
“陛下……”聽着這君臣二人的對話,孫承宗似乎等不及了,正色道:“不知奏報的是什麼事?”
天啓皇帝坐穩了,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聲音道:“奏報之中說,張靜一率兵三百,直襲建奴大營,建奴大營潰敗,已被張靜一全殲,此役……”
天啓皇帝加重了語氣,聲音也變得越發顫抖,高亢地道:“此役大獲全勝!”
呼……
殿中驟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孫承宗眉一挑,忍不住激動地道:“這……這……直襲……我大明……竟有這般的軍馬?”
是啊。
一場大捷不算什麼。
邊鎮那邊,偶爾也會報捷回來。
可是……這可是在城外決戰。
更不必說,只有三百人!
那建奴人就算是最低的估計,也絕不在三百之下。
這樣的條件,還能全殲?
全殲是戰爭中最難的。
畢竟……人家長了腿,怎麼可能站着等你來殺?
甚至可以說……在遼東的許多場大捷,幾乎鮮有全殲的戰例。
倘若如此……那麼……張靜一帶着的這些人……戰鬥力有多恐怖?
這豈不是……天下第二個戚家軍?
也只有戚家軍,才能打出這樣可怕的戰績。
黃立極也大喜起來,連忙道:“張百戶這個人……臣早就……覺得此人有大才了。”
天啓皇帝卻有些不可置信:“那軍校,才操練了數月,就有這樣的戰果?他張靜一……莫非真是戚卿家轉世不成?”
不是不相信。
是戰果太大了。
已經遠遠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力。
而天啓皇帝這般一說……
那禮部尚書劉鴻訓,臉上卻是寫滿了疑竇。
他算是朝廷碩果僅存的清流,很具有懷疑精神,天然的對於丘八們不信任,於是道:“陛下,臣以爲……這奏疏……有些古怪。”
天啓皇帝看向劉鴻訓,不禁皺眉道:“劉卿家這是什麼意思?”
劉鴻訓慨然道:“張靜一口口聲聲說全殲了建奴人,可他區區三百人,如何做到全殲?而且……他對於戰果,也是語焉不詳,就在這個當口,突然上來了這麼一份捷報,實在讓人覺得疑竇重重。歷來……我大明朝都有某些不肖武官,虛報功績,甚至是殺良冒功的事,這都是時有發生的,莫非……此次也是殺良冒功?”
這麼一說……倒是讓許多人聽的心都涼了。
“不至於。”天啓皇帝搖搖頭,冷聲道:“張卿素來穩重,做什麼事都很有章法,這等事……他敢做?他赤膽忠心,與其他的將軍不同,劉卿不要危言聳聽。”
劉鴻訓道:“臣只是說一說自己的看法,至於信與不信,自是陛下聖裁。不過臣以爲,崔尚書此舉……實爲不妥。”
崔呈秀:“……”
我特麼的上一道奏報,你罵我做什麼?
劉鴻訓繼續道:“一封不辨真假的奏疏,身爲兵部尚書,理應先辨明真僞,而後再據實上報。可是崔尚書呢,爲了邀功買好,卻是如此倉促上奏,敢問陛下……倘若這奏報有假,該怎麼辦?”
崔呈秀心裡勃然大怒,好你個劉鴻訓,平日裡我沒尋你麻煩,你卻跑來給我上眼藥?
於是他冷笑道:“張百戶歷來言出必行,從未聽說過他有什麼劣跡,他的話,老夫自是相信!倒是劉公……怎麼這麼不喜歡張百戶立功?莫非你們之間有什麼誤解,以至劉公今日公報私仇?”
魏忠賢此時正站在讓人容易忽視的角落,聽到劉鴻訓對自己的乾兒子彈劾,卻依舊面帶微笑,等到崔呈秀反脣相譏,似乎覺得早在意料之中一般。
“夠了!”一聽臣下們又吵鬧,此時本就懷有疑竇的天啓皇帝禁不住心煩意亂。
於是他厲聲道:“這只是小事,要確定真僞,還不容易嗎?國家大事,怎麼成了你們相互攻訐的藉口?”
正說着……
突然……
轟隆一聲……
遠處隱隱傳來了一聲巨響。
這一下子,令天啓皇帝變色,他隱隱能感覺到,大地好像顫了顫。
這無疑讓天啓皇帝感覺似曾相識。
當初的王恭廠爆炸,便也是今日這般。
故而,天啓皇帝第一個反應便是道:“快,快……去看看長生……”
令人驚訝的是,魏忠賢的反應居然比天啓皇帝還快,只覺得轟隆一聲之後,還沒等天啓皇帝吩咐,就已飛也似的衝了出去……先去看看幼主。
見魏忠賢親自去了,驚魂未定的天啓皇帝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問:“出了什麼事?”
在這裡隨侍的宦官們已亂做了一團。
而殿中的大臣們也個個色變。
等過了許久,纔有宦官匆匆進來道:“陛下……陛下……城外數裡,火光沖天,似有火藥炸開……城中又聽傳言……說是建奴人大舉入關……賊勢鼎盛……勢不可擋……”
天啓皇帝聽罷,臉都綠了。
他眼裡瞬間變得殺氣騰騰起來,隨即惱怒不已地道:“這樣說來,莫非外頭還傳來了炮響?”
“陛下,此事……過於蹊蹺。”孫承宗擰着眉心,搖搖頭道:“或許……只是有人故佈疑陣……”
那劉鴻訓卻是高聲道:“陛下,臣方纔所言………張靜一冒功,現在便算是坐實了,如若不然,口口聲聲說全殲建奴,那麼……眼下的這些建奴,又是從哪裡來的?陛下……兵部尚書崔呈秀不辨真僞,邀功買好,有罪!張靜一虛報功績,有罪!”
那崔呈秀一時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也被弄懵了。
敢情……他張靜一坑老夫?
這傢伙……還真敢冒功啊?
這不是傻嗎?天子腳下,你冒什麼功勞!陛下隨便派個欽差,便可查出你的底細。
喪心病狂啊!
這邊說全殲。
另一邊又是大舉進攻。
讓天啓皇帝心裡也不免疑竇叢生。
他其實是不相信建奴人大舉進攻的,因爲若是大舉入關,根本不可能先派小隊的軍馬做先鋒先來騷擾,先引起京城的戒備。
可外頭的爆炸,卻是聽了個真切。
極像是炮聲。
朝廷的軍馬,若是沒有指令,怎麼敢隨意的放炮?
就在他沉吟了很久,一時驚疑不定的時候……
卻又有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陛下……最新的消息……永定門那邊……來了快馬,說是……張靜一的兵馬,懇請入城獻俘!”
此言如晴天霹靂。
又一次讓這君臣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獻俘?獻什麼俘?”天啓皇帝大驚道:“張靜一……他回來啦?好,好的很,人能活着回來便好……立即告訴永定門那邊,準張靜一進城。”
那劉鴻訓聽着滿不是滋味,連忙道:“陛下,小心有詐。”
“有沒有詐,朕會不知?”天啓皇帝黑着臉,氣咻咻地道:“到時一看便知。來人,快……快去打探消息,別將這些有頭沒尾的消息送到朕的近前來。叫……叫張順去,叫張順,你們這些人,沒一個會辦事的,只有張順探聽張卿的消息,最令朕放心。”
“陛下……那張順……張順……說他病了。”
“死了沒有?”天啓皇帝正急得如熱鍋螞蟻。
“還沒呢,有氣在,有氣在的。”
“沒死就讓他速去!”
“遵旨。”
殿中的所有人,現在都開始急切起來。
這一下子爆炸,說什麼到處都是建奴人,一下子又是全殲和獻俘,眼下京城隔絕內外,這諸多消息都是衆說紛紜,實在讓人惱火。
天啓皇帝終究等不及了,站了起來道:“朕要去大明門看看去,放心,朕這一次不出宮,朕只在城樓上看看。”
丟下這句話,便什麼也顧不上了,直接一溜煙的往外跑去。
留下了殿中的衆臣面面相覷。
黃立極和孫承宗對視一眼,隨即也急不可耐地追了出去,口裡卻不約而同地說:“陛下,陛下不可啊……”
那崔呈秀見天啓皇帝和內閣大學士先走一步,卻是冷冷地看着劉鴻訓道:“走着瞧。”
劉鴻訓也冷冷地道:“你也走着瞧。”
…………
第五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