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立極不是傻子,立即察覺到了問題的所在。
這勇士營的士卒道:“我也不知道,只知大家夜裡宿下,突然四面都是喊殺,對方顯然都是精兵強將,人數極多,卑下當時是在營外方便,躲到叢中,這才趁機在亂軍之中奪了一匹馬逃回來,可是……其他的弟兄……”
黃立極與孫承宗對視了一眼。
“看他們的裝束,像是流寇,可是……他們分明都騎着戰馬……真的是戰馬……而且進退自如,又不像流寇……”
聽到了這裡,孫承宗眼眸掠過了一絲鋒芒,冷冷道:“流寇何來的戰馬?就算僥倖繳獲了一些,可要獨立成軍,卻還差的遠呢。當真是戰馬嗎?”
馬和馬是不一樣的。
關內絕大多數的馬,都不過是代步的畜力而已,而真正的戰馬,卻需精心餵養,所用的飼料,比人吃的還要金貴。
這士卒篤定地道:“絕對是戰馬,這一點,可以肯定……”
他畢竟是勇士營之人,也是有些見識的。
黃立極在旁道:“孫公,是不是流寇?”
孫承宗道:“若是流寇,反而好了。就怕事情比我們想象中要嚴重的多,只是……這些人怎麼可能會悄無聲息的抵達了這裡呢?按理來說,他們要穿過北直隸,就算是繞道京城,那也需要經過不少的州縣,可爲何,此前一丁點的先兆都沒有?”
孫承宗喃喃念着,此時他似乎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可能。
那就是……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行動,牽涉此事的人……很多。
孫承宗吸了口氣,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來,陛下……終究還是太急啦。”
黃立極見孫承宗這樣的表情,已比他還要焦急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按奈不住了?”
孫承宗嘆道:“都說天子尊貴,人人都要仰他的鼻息,可天子之所以是天下共主,是因爲他保障着許多人的利益,一旦天子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許多事可就不好說了。我大明自武宗皇帝之後,哪一個天子在宮中,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當今陛下終究還是年輕,太急了。”
黃太極臉色一變,急道:“那麼孫公打算怎樣做?”
“還能怎樣做?”孫承宗瞪他一眼:“當然是立即奏報陛下,預備應變,怎麼,你方纔在想什麼?”
黃立極道:“沒什麼。”
孫承宗一臉不信的樣子,而後罵道:“你將我當什麼人?”
黃立極則是道:“好了,還是速去見駕吧。”
很快,大帳便已燈火通明,天啓皇帝人等匯聚一堂。
聽聞勇士營遇襲,這是天啓皇帝萬萬不曾想到的。
他站起來,憤怒道:“是流寇嗎?”
孫承宗站出來:“八成不是,像官軍。”
一聽官軍二字,天啓皇帝突然面上陰晴不定起來:“好啊,看來……應當是有人想取朕的人頭吧,朕若是死了,那麼許多人便可鬆一口氣了。”
孫承宗道:“陛下,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臣以爲,陛下應該立即南行,先回封丘,再做定奪。”
“來不及了。”天啓皇帝咬牙道:“他們是騎兵,騎的乃是戰馬,朕有多少匹馬?何況……勇士營在十里之外紮營,是前鋒,此番遇襲,這些賊子,一定會立即朝朕這裡殺來,你認爲這短短的路程,還跑得掉嗎?一旦調頭,被騎兵追至,便是萬劫不復。”
天啓皇帝坐下,眯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麼,而後,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話道:“山海關,現駐紮的總兵是誰?”
孫承宗猛地瞪大了眼睛,挑眉道:“怎麼,陛下難道懷疑是山海關?”
天啓皇帝眼帶深意地看着孫承宗道:“你以爲呢?”
孫承宗道:“陛下懷疑是李如楨……”
孫承宗對遼東的事務非常熟悉,他沉吟着道:“這李如楨乃是李成樑的第三子……朝廷本是用爲將,想要藉助李家在遼東的聲望,固守遼東一線,所以讓他守瀋陽。建奴人攻鐵嶺的時候,他擁兵卻不肯向鐵嶺派去援軍,龜縮在城中不出,導致了鐵嶺的失陷,因此被罷官論罪。只是後來,大臣們建議念在他父親的功勞份上才免死。此後……又有人三番四次的上書,陛下才同意重新起用此人,只是已對他不放心了,所以才讓他駐在山海關。”
這李如楨的父親李成樑,在明朝末年,可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他出鎮遼東數十年,無數的遼東出來的將軍,都出自他的門下。
當初大明對建奴人犁庭掃穴,也有他一份功勞。
當然,也有人說,努爾哈赤能夠崛起,某種程度,也確實拜李成樑所賜。
當時李成樑掃滅了不少女真的部落,卻都將這些土地和人口,贈送給了努爾哈赤,給這位努爾哈赤統一整個女真部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無論這是有意還是無意,聲名赫赫的李成樑,在遼東有着無以倫比的聲望,任何一個遼東的軍將,幾乎都受過他的恩惠和提拔。
而他的幾個兒子,也都因爲李成樑的緣故,被任爲大將。
即便是李成樑的第三子李如楨,也不例外。
如今李成樑已死,這李如楨早早就被任爲總兵,卻因爲怯戰而獲罪,可終究……爲李如楨說話的人太多了,天啓皇帝不得不對他重新啓用。
此時,天啓皇帝深深地看着孫承宗道:“若是果然是這李如楨,那麼就麻煩了,如今在山海關駐紮的,乃是一支關寧軍啊!”
孫承宗聽罷,也是臉色凝重起來。
關寧軍是遼人守遼土的產物,乃是邊鎮的三大精銳之一,其中大多都爲騎兵部隊,已算是大明少有的精銳了。
這麼一支精兵,在遼東聲名赫赫,朝廷爲了養這支軍馬,也算是花費了無數的苦心。
只不過……
關寧軍雖好,這些邊鎮的精銳,卻大多驕橫,因爲朝廷欠餉的緣故,所以他們大多對朝廷有所不滿。
只要……帶兵的總兵一聲號令,這些人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
天啓皇帝深吸一口氣,道:“若真是關寧軍,現在要跑,只怕更來不及了……只是……到底這李如楨,有什麼樣的膽子,竟敢做這樣的事,他勾結的人又是誰?”
李如楨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的,這一點,天啓皇帝非常清楚。
這個人雖精於算計,可不過是仗着父兄的蔭庇纔有的今天罷了。
可究竟是誰借他的膽子呢?
想着,天啓皇帝不由自嘲地冷笑道:“真是可笑,朕萬萬想不到,朕養了關寧軍這麼多年,到頭來,他們竟敢噬主。”
“要嘛陛下立即先走吧。”此時,一直只站在旁沉默不言的張靜一終於開口了。
他還是忽視了眼下大明的複雜性,沒有料到,在天啓皇帝遭遇了下毒之後,現在居然還有人膽敢直接派出軍隊來襲擊。
既然如此……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一切辦法讓天啓皇帝活下去。
張靜一比誰都清楚,天啓皇帝若是不活,那麼他們張家的人,一個都別想活着。
只有天啓皇帝平安到了京城,張家才能安全。
此時,張靜一目光堅定,咬了咬牙道:“這些人,既然如此喪心病狂,那麼就讓臣在此與之決一雌雄,陛下先率一支人馬,先至封丘,到了封丘,自然有軍馬護送陛下回京。”
黃立極和孫承宗都不禁看了張靜一一眼,此時都不由地對張靜一刮目相看。
天啓皇帝道:“你太不瞭解這些人了,你固然有赴死的決心,想要保朕安全。可是……歷來敢做這樣事的人,他們既然決心去幹,那麼就絕不會讓朕活着。”
“現在朕若是帶着一隊人馬出逃,只怕……他們早就預備了一支伏兵在那裡候着了。眼下……沒有地方是安全的,只有大家在一起,纔有一線生機。”
天啓皇帝看了看張靜一,卻突然笑了:“朕有時也覺得奇怪,這世上……竟有這麼多人想要取朕的性命,只怕這些人,寧願讓建奴人做他們的天子,也不情願朕坐這江山。”
“咦……”張靜一身軀一震,震驚道:“陛下如何知道?”
“你說什麼?”天啓皇帝同樣奇怪張靜一的反應,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張靜一在搞什麼?
張靜一頓時醒悟,他還以爲天啓皇帝也是穿越者,先知先覺了。
哪裡想到,這天啓皇帝只是隨口一說,張靜一立即表情凝重道:“陛下,臣……臣方纔確實有些慌亂失態了,既然如此,那麼……臣等這便在此……想辦法設寨自保,且看是陛下和臣等命大,還是這些亂臣賊子們的運氣好。”
天啓皇帝凝視着張靜一:“我們身邊,只有軍校的生員吧。”
“其他的護衛也有,還有一部錦衣衛,只是……臣以爲……這些只能爲輔助,眼下真正動用的,怕也只有第一教導隊了。”
天啓皇帝苦笑道:“歷來都是朕人多欺負人少,不成想今日,朕竟是被人以衆擊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