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孔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頭也不敢擡起。
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只是純粹的路過而已。
天啓皇帝看了一眼不爭氣的誠意伯,心裡想着,他的祖先好歹也是開國功臣,怎麼到了這一輩,就慫成了這個樣子。
天啓皇帝便道:“此事若是再有人知道,朕不找別人,只來找你,劉氏一門,盡都誅滅,知道了嗎?”
劉孔昭如蒙大赦,忙道:“是,是,陛下寬宏大量,臣……臣……得遇陛下此等明主,實是三生有幸。”
而至於兵部侍郎王雄………
張靜一笑着道:“這位王侍郎,既然來都來了,就少不得請他留在臣這兒,吃三五十年牢飯了。”
百戶所的牢房,是肯定不太好吃的。
其實三五十年是誇張了,畢竟若是當真能拿下李永芳,那麼朝廷就可以大張旗鼓的對這些人明正典刑,到時免不得要傳首九邊了。”
天啓皇帝點點頭道:“好生招呼他,若是不小心死了,也無礙。”
一切議定,天啓皇帝這時心情很舒暢,便與魏忠賢、張靜一出了這屋子。
這時,天啓皇帝道:“你這衙門要搬遷?”
“是的。”張靜一道:“臣這兒施展不開,這裡畢竟是老城,所以想搬去新區去,那兒地方大。”
天啓皇帝點點頭:“這新縣不過兩坊之地,現在又多了一區,如此也好,順天府所轄諸縣,只有新縣最教朕放心。”
正說着,幾人已到了縣衙的前堂。
一羣文吏們已吃過了飯。
只有那鼻青臉腫的魏良卿還站在那兒直勾勾地看着人打捶丸。
他看的津津有味的樣子,眼睛都不肯挪動一下。
魏忠賢一見他還站在那兒,便忍不住道:“良卿,良卿……”
魏良卿這才戀戀不捨地將眼睛從那打捶丸的地方挪開,小跑着來。
他見了天啓皇帝,顯得很畏懼,戰戰兢兢地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天啓皇帝滿意地對他點頭道:“瞧瞧這傷,真義勇也,這魏家也是滿門忠烈啊,好啦,不必多禮了,朕平日見你不顯山露水,想不到竟有如此大勇。”
魏良卿對這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魏忠賢則是連忙怒斥道:“還不快謝恩。”
“噢。”雖是不明就裡,魏良卿卻是老實地點點頭,又朝天啓皇帝道:“臣謝陛下恩典。”
天啓皇帝壓壓手,現在他心情頗好,破獲瞭如此大案,很是解氣,而且他對這等有勇氣的人也頗爲欣賞,便道:“朕不是說了,不必多禮嗎?”
他這般一說,反而讓魏良卿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魏忠賢面上帶笑,心裡卻想,這個傻兒子,也幸虧咱家在,如若不然,還不知被多少人欺負呢!
心裡這般想着,難免沉甸甸的,所謂人走茶涼,他比誰都知道,他魏忠賢現在得勢,當然可以張狂一時,魏良卿再老實,也沒人敢打他半分的主意。
可有一日,他魏忠賢若是不在世了,就不好說了。
魏忠賢便道:“還不快見見你張叔。”
魏良卿看了張靜一一眼,有些不太情願,不過卻還是道:“侄兒見過張叔。”
張靜一哈哈一笑,豪爽地道:“不要如此,不要如此,都是一家人嘛。”
魏良卿:“……”
魏忠賢卻喜滋滋地道:“我這兒子,就是這樣,太老實了。”
“老實好,老實了孝順。”張靜一道。
魏忠賢覺得有理,若是兒子是自己這樣的性子,還真有點不放心。
畢竟,只有壞人才知道壞人有多可惡。
天啓皇帝揹着手,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這一次,真能生擒那李永芳?若能生擒,朕就當真能告慰祖宗之靈了,可是……朕方纔思慮良久,還是覺得可能性不大,不過張卿願意去試試,試試也無妨的,朕敕你爲東城千戶所千戶吧,你想辦法……加緊謀劃。”
東城千戶……
張靜一想了想,卻是出乎意料的搖頭道:“陛下,臣不想做東城千戶。”
天啓皇帝便詫異地看着張靜一,你說這傢伙奇怪不奇怪,給你官做你都不做。
張靜一卻道:“就算要做千戶,臣寧願爲新縣千戶所千戶。”
“你的意思是……”天啓皇帝明白張靜一的意思了:“你希望朕在這新縣,設一千戶所?”
張靜一解釋道:“若是任東城千戶所千戶,下設的諸百戶,魚龍混雜,臣恐怕……到時要梳理這千戶所的事,都需浪費許多時間。倒不如新設一個千戶所,一切重新開始,人可以少,但是務求精幹,這些人使起來,纔可得心應手,如此纔可更好的爲陛下分憂。”
天啓皇帝點頭,他大抵知道了張靜一的路數,這傢伙是嫌棄東城的錦衣衛校尉們都是老油條,幹活不肯賣力。
當然,張靜一自是希望自己培養人才的,畢竟一張白紙裡,自己想如何塗鴉便如何塗鴉!
東城的那些驕兵悍將,固然誰也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可畢竟都是一羣歪瓜裂棗,錦衣衛的那些人,張靜一是見識過的。
天啓皇帝此時便看向魏忠賢。
魏忠賢笑着道:“陛下,張老弟的提議很好,奴婢十分贊成,正所謂……破舊立新,現如今廠衛的問題,就在老人太多,人員也十分複雜。這武長春的事,陛下是見識到了,這兵部和京營,都有不少人牽涉其中!錦衣衛之中,又誰能保證不會有人牽涉此事呢?所以奴婢的意思,既然要幹大事,就需得先用人,陛下用的乃是張老弟,而張老弟要效力,也該親自挑選合適的人手,如此使動起來,纔可如臂使指。”
天啓皇帝覺得有道理,便點頭道:“魏伴伴都這樣說了,那麼……此事就準啦,朕敕你爲新縣千戶所千戶……其餘的事,朕不問,你自己看着辦吧,朕不指望你能辦成此事,畢竟這一次挖出了一個武長春,就已是大功一件了,你的心思,可以圍繞這武長春,看看還能不能從他的身上挖出一點什麼來。”
張靜一可不指望去抓小魚。
他想要的是……釣出一條真正的大魚來。
策劃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某種程度來說,其實也是磨礪一下隊伍,同時藉此機會,挑選出人才。
這就是爲什麼,戰亂總能出名將的道理,若是在太平時節,再有天賦的人,終究也只能泯然於衆人。
而從情報這一塊而言,也是一樣的道理。
張靜一心裡雖如此想,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臣謝恩。”
天啓皇帝隨即又笑起來,話鋒一轉道:“朕那舅子,現今如何了?”
他說的那個舅子,當然是指那位張皇后的兄弟張進了。
張靜一坦然地道:“臣只顧着爲陛下分憂,暫時還沒兼顧到他,有空去關照一下。”
天啓皇帝點頭,還是不忘關切地道:“他性子倔強得很,滿心都是傾慕那東林,成日讀的,也是顧憲成那些人的書!見了朕,便總是放肆的說什麼閹黨誤國,東林蒙冤。你要仔細他,此人蠱惑力極強,別將你的生員們給帶壞了,倘若這東林軍校當真成了第二個東林書院,便要遺禍無窮了。”
張靜一點頭道:“陛下放心便是。”
交代了一切,見天色也不早了,天啓皇帝隨即便動身,擺駕回宮。
張靜一一直將其目送到離開自己的視線,方纔心急火燎地回了自己的縣衙。
他到廨舍裡坐下,便命人道:“去,把鄧總旗叫來。”
書吏忙去請。
一會兒的工夫,鄧健便來了。
張靜一便露出了笑容,關心地道:“二哥,想娶媳婦嗎?”
鄧健居然搖了搖頭,帶着大義凜然的樣子,正色道:“不想。”
張靜一:“……”
鄧健便鼻孔朝天,依舊按着腰刀,雙腿似倒八的邁開,一副不爲所動的模樣。
張靜一詫異道:“二哥,怎麼就不想了呢?”
鄧健冷哼道:“平日在這官廨裡,你見了我,都叫鄧總旗,哪裡會以兄弟相稱?我往日說起娶媳婦的事,你也總是躲躲閃閃的!現在好啦,又叫我二哥,又說娶媳婦,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看……肯定有什麼事要交代我,而且這事必定是還很危險的。我若是答應,你以爲我傻嗎?”
張靜一心裡忍不住翹起了大拇指,果然觀察入微,心細如髮,人又如此的靈活……
果然……我沒看錯人啊,我家二哥果真是一個幹錦衣衛的好料子。
張靜一便道:“好吧,我實不相瞞,確實有一樁大事,非要二哥出馬不可,此事關係重大,可一旦做成,便可名揚天下,二哥敢做嗎?”
鄧健看了看張靜一,最終嘆了口氣道:“你和我說實話便好了,你我兄弟,有什麼事不可以交代的?非要和我玩娶媳婦的把戲,你若以爲我爲了娶媳婦才肯去賣命,那便看錯了我。我就不瞞你啦,實則我鄧健也是想做大英雄的,忠肝義膽、義薄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