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慌了。
怎麼打的是這裡。
不過很快,他便不受控制的恐懼起來。
要知道,太倉距離鎮江並不遠。
又是處於江口,等於是長江沿岸的門戶。
洪武年間的時候,太倉不過是一個縣城,只是後來爲了海防的需要,纔將太倉設置成了州。
可見此處的重要。
周向慌忙道:“賊子……倒是很有眼色,他們勢必知曉我大明內情,如若不然,豈會率先取的乃是太倉鎮海衛,二位,我們還能奪回水寨嗎?”
他看着胡葉生和劉明武,眼中微微帶着幾分期許,像抓了救命稻草。
胡葉生不做聲,卻只看劉明武。
劉明武看了看二人的表情,尷尬道:“如今劉家軍折損殆盡,卑下只恐……難以勝任,依卑下而言,我們該謹守太倉,坐以待援。”
周向挑了挑眉,接着揹着手,來回踱步,急的如熱鍋螞蟻一般,口裡道:“若督師問起,怎麼說?”
胡葉生和劉明武頓時明白了什麼意思。
現在失了地,被寄以厚望的劉家軍估計已經全軍覆沒了。
按理來說……這就算不是敗軍之罪,也該追究一個失土之責。
一般這種情況,應該趕緊殺回水寨去,將功折罪。
可分明這劉明武很沒信心,說難聽點,太倉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呢。
現在周向立即意識到,問題棘手之處不在於此。
而在於,劉明武一旦獲罪,那麼該怎麼辦?
他若是獲罪,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畢竟剛剛接觸,就吃了如此的敗仗,爲了以儆效尤,絕不會網開一面。
可一旦這傢伙要完蛋,那麼……
周向的眼神越發的撲朔迷離,他的軍馬駐紮在自己的境內,這些日子,大家平日裡沒有少溝通。
比如鎮海衛軍馬的錢糧,某種程度雖然沒有攥在太倉州手裡,可是錢糧的搬運,卻是經過了太倉州之手的。
這裡頭……有一筆賬,一旦這劉明武獲罪,誰曉得會不會攀咬出什麼來,不可想象啊。
而劉明武也領會到了劉向的意圖,於是立即道:“若是督師問起,便說賊勢甚大,何況卑下已竭盡全力了,非戰之罪也。”
周向搖頭道:“若只如此,只怕還難以交代。不成,太倉乃是鎮江門戶,一旦出事,可能要天崩地裂,此事必須向督師稟明不可。”
他已漸漸的淡定下來,好歹也是知州,且還是進士出身,腦子還是很靈活的,從起初的慌亂,轉而無數的複雜關係在他腦子裡過了一遍,現在大抵心裡已有了駕馭住局勢的想法了。
頓了頓,他表情凝重地道:“太倉決不能失,死也不能,劉將軍,州城的防務,你來處置,招募鄉勇,要與海賊一決雌雄。”
劉明武還能說什麼,自是連忙道:“是。”
周向接着便向胡葉生道:“我修一封書信,你速帶着去鎮江,見了督師……該怎麼說,待會兒我會交代。這件事非同小可,海賊殺奔而來,我太倉州即成了天下衆矢之的,一個處置不好,要出大事啊。”
胡葉生聽聞讓自己去鎮江,倒是讓自己大大的鬆了口氣,忙道:“下官即刻出發。”
“且慢着……”周向沉默片刻,而後給了劉明武一個眼神。
劉明武心領神會,識趣地作揖道:“卑下先行收攏散兵,巡視城防。”
說罷,匆匆而去。
胡葉生則看向周向,他知道周向還有話要說。
等看不見劉明武了,周向深深地看了胡葉生一眼道:“今歲……本要調撥去京城的絲綢,送去了南通州嗎?”
胡葉生沒多想,便道:“還沒有,還在府庫裡呢。”
“噢。”周向點點頭。
胡葉生愣了一下,下一刻便立即明白了什麼意思,於是接着道:“不過……正在轉運的途中……也難保不會遭遇到海賊,被海賊劫去了。”
周向神情自若地低頭喝了口茶,而後氣定神閒的道:“這是江南織造的絲綢,中途出現什麼好歹,你我也承擔不起啊。”
胡葉生立即來了精神。
他梳理了一個關節,其實他和周向之間,一個是主官,一個是佐官,平日也沒什麼交情。
可是這一次兵敗,自己算是被周向拿捏住了把柄,現在自己還需仰仗周向爲自己擦屁股呢。
正因爲如此,周向突然問及那一批絲綢,胡葉生就知道……自己的把柄被拿捏,這知州反而對自己信任了。
於是他眼裡放光,道:“遇到了戰火,誰也不能未卜先知……何況……百密一疏,再加上下頭的皁吏們辦事不利,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說了,有損耗也是必然的,天災人禍的事,誰說的清呢。”
周向便嘆了口氣,道:“非我貪圖這絲綢……而是今日的事,關係重大,若不能上下打點,將來遲早會遭人嫉恨,到了那時,你我皆爲罪臣。你先去鎮江吧!”
胡葉生行禮道:“是。”
胡葉生正要轉身離開,周向卻是忽而道:“對了,你說太倉城裡,會不會有錦衣衛的緹騎?”
胡葉生詫異地擡頭看了周向一眼:“下官以爲……可能會有吧。”
周向皺了皺眉道:“這就難辦了。”
胡葉生定定地看着他道:“明公的意思是……”
周向只淡淡道:“放心,書信之中,我會明言此事的。”
胡葉生點頭:“是。”
…………
次日,鎮江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其實遭襲的不只是鎮海衛,寧波的備倭衛,也遭遇了襲擊。
只是鎮海衛的遭襲,讓鎮江上下卻生出了陰霾,這鎮海衛乃是門戶,對方既敢襲鎮海衛,那麼下一步,豈不是可能還可以攻鎮江?
對於督師王文君而言,他突然意識到,事情沒有這樣簡單。
於是,無數的人一個個傳見,又一份份的公文,令人快馬送至沿岸各處。
就在此時,胡葉生抵達了。
他先是去見了督師行轅的人,緊接着,耐心地等待那位督師的傳見。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方纔有人知會他,片刻之後,將他帶至行轅。
卻見這行轅,從前不過是一處破廟宇,稍稍修葺之後,就成了王文君的辦公所在。
因而,進入之後,依舊可見許多地方失修和斑駁,進了大堂,裡頭的陳設也極爲簡單。
不過是一些半舊的桌椅而已。
督師至江南,並不驚擾百姓,聽人說,將這行轅設置在此,便有體恤百姓之意。
進了大堂之後,胡葉生落座,面上看不出什麼,心裡卻是惴惴不安。
片刻之後,便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沒多久,便見一個大紅欽賜鬥牛服的人,帶着幾個佐官進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滿身甲冑的武臣。
爲首之人,正是王文君,王文君面上帶着謙和的微笑,率先開口便道:“從太倉一夜之間,便抵鎮江,辛苦了。太倉的事,吾已知之,只是細情如何,卻尚有疑竇不解之處,你來了正好,不必站起,也不必多禮。”
雖是這樣說,可胡葉生還是起身,恭謹地拜下道:“見過王公。王公……下官……下官……”
王文君很有氣度,何況他相貌堂堂,膚色保養又白皙,因而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感覺。
此時,他和藹地看着胡葉生:“不要驚慌,坐着回話。”
胡葉生便戰戰兢兢地起來,而後忙將知州的書信奉上。
王文君倒也利落,直接拆了書信,細細一看,而後道:“這麼說,太倉非但沒有敗軍之軍,反而還殺賊有功?那劉明武,面對賊軍重圍,竟是殺賊數千,將士盡戰死,他自己卻被親兵從死人堆里拉了出來?”
胡葉生篤定的樣子道:“是,當時下官也在場,當時海賊鋪天蓋地,下官與劉將軍四面楚歌,戰情之烈,非筆墨可以形容。”
“到底殺賊幾何?”
“無以數計,至少是過千了。”
王文君點頭:“可書信中說的是……海賊伏屍數十里。”
胡葉生道:“怕是在五千之數。”
王文君深深的看了胡葉生一眼,點點頭,又道:“這裡頭還奏報,太倉本該供奉宮中的一批織造局絲綢,竟也被海賊劫了?”
胡葉生道:“這都是下官之罪,下官沒有預料海賊襲擊……所以四日之前,簽發的轉運,結果……”
王文君嘆息了一聲道:“國事艱難啊。”
說罷,王文君振奮精神,道:“這書信之中,還說了一事,太倉城中,有人自稱錦衣衛緹騎,蓄意滋事,惹來軍民憤慨,彼此釀生了衝突?”
“這,對方只是自稱,下官和知州猜測,可能只是有奸民自稱錦衣衛,耀武揚威。想來……不會是真正的錦衣衛所爲,或者期間有什麼誤會。只是當時情勢混亂,謠言四起,奸民肆虐,發生這樣的事,一點也不奇怪。”
王文君對於錦衣衛的事,卻是頗爲看重,於是道:“涉事之人,尋到了嗎?”
“當然沒人敢管,因爲怕是真的錦衣衛緹騎。”
“所以……這是一樁無頭公案?”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