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裡,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問題在於,解決事情的方法卻不一致。
現在都是攸關到了大家身家性命的時候。
自然都很堅持自己的意見。
當有人提出索性魚死網破的時候。
終於,一個聲音道:“那麼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此前那人道:“何不如先斬後奏?”
先斬後奏。
這四個字出來。
一下子又讓許多人陷入瞭如鯁在喉的境地。
“你們不幹,那便我幹。”這人怒道:“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苟且嗎?你們爲何不自己看看,一旦你們落到了那張靜一的手裡,會是什麼樣子?”
“這張靜一一日不除,被他拿捏住只是遲早的事,我原以爲諸公當初肯收範公的銀子,都是有幾分膽氣之人,不曾想,你們只有收錢的膽量。”
於是有人道:“如何先斬後奏?”
“只有除掉張靜一,割下了他的人頭,便可進入他的府邸,尋出他的金刀和黃袍,得了這些,他張靜一就是死罪。”
“若是沒有找到這些東西呢?”
“沒有……我們就給他縫製一件!”
“說來輕巧,要誅張靜一,需要多少人馬。”
“我們這裡,有這麼多的武官,難道兵馬還不夠嗎?”
“帶兵殺?”
“帶兵殺!”
“你有沒有想過,一旦動了刀兵,在京城,不得旨意,調動了兵馬就是死罪。”
“死不死,不是看律令,而是看實力。只要殺了張靜一,皇帝就斷了一臂,那時候,京城肯定人心惶惶,到時我等入宮,提着張靜一的人頭,還有他謀反的鐵證去見駕,我們這麼多人,何況外頭還有這麼多跟從我們的人,而陛下不知宮外的情況,便是宮內……他也無法預測有我們多少人,他能如何,難道他真敢拼了命,爲張靜一報仇嗎?依我之見,陛下不知情勢如何,定會膽寒,又見我等一齊去拜見,自會就坡下驢,這皇帝想效太祖高皇帝,卻殊不知,這天下早不是太祖高皇帝時的天下了!”
“等這件事塵埃落定之後,他若是想剪除我等,也要看看,他手裡還有刀嗎?且不說,這遼東的官軍們尾大難掉,那江南的士紳和東林們,哪一個不是他早有仇隙?沒了張靜一,不過是一個沒牙的老虎而已,何懼之有。”
頓了一頓,這人又慷慨激昂地接着道:“我自是知道,此路若是走錯了一步,便是萬劫不復,這終究是大明江山,當今皇帝,看着也不是好拿捏之人。可正因爲如此,若是這個時候,我等還坐以待斃,到時……只怕真讓皇帝和張靜一成了氣候,我等必死無疑啊。”
“既然如此,何不奮力一搏呢?當初……我等既和範公這些人勾結上了,就早該想到有今日,大家捫心自問,照着這皇帝和張靜一殺人滅族的標準,我們這些人做的事,哪一個不夠誅滅三族的?有自認爲自己罪過小的,可以現在離開。”
衆人開始竊竊私語。
也有人道:“這太魯莽了,事情還沒有到那樣的地步。”
也有人道:“我看,這話未必沒有道理,老夫已受夠了每日提心吊膽。”
“只是,能湊多少人馬呢?”
“此事……是不是還要從長計議爲好?”
倒是這個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咳嗽了一下。
於是,小廳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似乎大家對此人都有所忌憚。
這個聲音慢慢地道:“陳道文。”
陳道文聽着他們的議論,其實心裡早已亂了,現在聽有人喚他,他立即道:“在。”
“你與張靜一打過不少交道,那麼你不妨直說,你以爲此人如何?”
“狠!”陳道文直接道:“此人行事狠辣,一旦找到了由頭,便絕不會罷休。不只如此,此人心細,也是最令人擔憂的。”
“這個人確實不可小看。”咳嗽的人嘆了口氣,接着道:“照你說,若是當真先斬後奏,沒了張靜一,是否情勢對我等有利?”
“是。”陳道文乾脆利落地道:“下官雖是位卑,卻也有一些見識,陛下對張靜一越來越倚重,一旦沒了張靜一,又如何與滿朝文武鬥?現如今,天下不滿張靜一者多也,剪除此人,或許……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既如此,那就這樣吧。”咳嗽之人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大丈夫行事,當斷則斷,我等就議出一個章程來。既然有了決心,那麼就不要前怕狼,後怕虎。”
此時,雖有些人臉上閃過幾分擔憂,但都不再吵鬧了。
…………
這宅邸的油燈,直到三更才熄滅。
而後,無數的車轎隨即自此巷悄悄地離開。
次日清早。
一切如常,初升的太陽,緩緩地衝破了清晨的晨霧,輕盈地灑落下來,給大地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
張靜一起了個早,剛剛梳洗好,鄧健便匆匆而來,一面和張靜一吃着早餐,一面道:“已經佈置了。”
“嗯。”張靜一淡淡地點點頭,匆匆地吃了一個肉餅,喝了一碗粥,才道:“這樣的早晨真好,萬物復甦,這整個京城,都是如此的祥和。”
鄧健將忍不住笑了笑道:“我這做兄長的,最佩服三弟的就是這個,手裡提着刀,見人就砍個不停,分明是屬屠夫的,卻還能發出這樣的感慨,不曉得的,還以爲三弟是大善人呢!”
張靜一不溫不冷地看了他一眼,則是拉下了臉道:“沒有規矩,在公房裡,這樣公私不分,這裡沒有你的三弟,只有新縣侯和錦衣衛指揮使僉事。”
鄧健臉上沒有畏懼,只是很是無可奈何地看了張靜一一眼,隨即便老實地道:“是,侯爺,下官知錯。”
張靜一又吃了一個油餅,舒服地嘆息了一聲,終於放下了筷子,隨即便道:“我在這等着,你去準備吧。”
鄧健便又大着嗓門道:“遵命!”
…………
天啓皇帝今兒也起了個早,梳了頭,便覺得自己的眼皮子跳動起來。
他回頭看一眼魏忠賢,悶悶地道:“朕覺得要出事。”
魏忠賢也輕輕皺眉道:“奴婢也覺得……今日……很奇怪。”
“奇怪?”天啓皇帝看向魏忠賢:“怎麼,有什麼奇怪?”
“今日有許多大臣,都告病了。”
天啓皇帝忍不住罵道:“朕染疾,不方便朝見大臣的時候,他們便陰陽怪氣,今日怎的他們也病了?莫不是裝病?”
“事有反常即爲妖,奴婢也在派人打探呢。”魏忠賢臉上帶着幾分凝重,道:“奴婢看廠衛的奏報,總覺得這幾日,有些不同尋常,可又說不上來是爲何。”
天啓皇帝想了想道:“要不,召張卿來問問?”
魏忠賢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問。”
“噢?”天啓皇帝看着魏忠賢:“這是何故?”
魏忠賢深深的看了天啓皇帝一眼,才道:“如今多少隻眼睛在盯着陛下和張老弟啊,倒不如陛下顯出智珠在握的樣子,反而才能鎮得住。有什麼事,奴婢去傳達即可。”
天啓皇帝點頭:“也有道理,不過朕也沒什麼可傳達的,也罷,待會兒見一見內閣諸卿吧。”
魏忠賢點頭:“遵旨。”
…………
東林軍校內,所有的生員突然接到了緊急的命令,要求迅速地整裝。
當然,這在軍校內其實早已習慣了,除了操練和平日的學習之外,每個月都會有一兩日,突然緊急整裝,要求所有人迅速的做好戰鬥的準備。
這種做法,其實是測試這些老兵和新兵的快速反應。
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將這當一回事。
只是各隊的隊官們,紛紛催促。
許多新生員,其實入營不過一個月。
短短一個月的新兵訓練,訓練的強度卻是很大,這等沒日沒夜的操練,倒是讓絕大多數人,迅速的適應了軍校的生活。
再加上原有的骨幹很多,比如李定國,年紀輕輕,現在已是中隊官了,下頭有三十多個生員。他是軍事上的隊官,負責帶隊操練,一箇中隊,便是一個營房。
而在營房之中,幾乎是中隊官帶着大家吃睡,李定國火速的監督着大家穿好靴子,讓所有人整好了各種武器,提醒他們將彈藥預備妥當。而後,便一齊至校場。
而在校場這裡,一個個教導隊已列成了一個又一個的方陣。
此時,似乎上頭的教導官並沒有下達訓練或者是其他的命令,而是吹了原地休息的竹哨,於是數千人便紛紛在原地盤膝坐下。
這個命令,新兵們求之不得,畢竟難得有一天,會有如此清閒。
可像李定國這樣的老生員,卻很快察覺到了異常。
不對勁。
歷來軍校裡都沒有休息的。
就算是中途的休息,也大多是解散,要求所有人回營房去。
像這種緊急的全副武裝的集結,雖也有許多次,可很多時候,在集結之後一般都是拉着大家出營,去城外跑一圈。
今日這般,直接原地休息,卻是前所未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