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旅途很是有些艱辛,李鳳已經記不得他們在海上飄了多少個日夜,直到他們遇上了另一艘船,劉平疆見到來船十分的歡喜,興奮的迎了出去,遠遠衝着那邊船上爲首的漢子拱手,
“牟虎兄弟!”
那叫牟虎的漢子生得十分高大,皮膚黝黑,肌肉虯結,他只着了一件大褂,敞着胸口,露在外頭的強壯雙臂和隆起的胸肌,在陽光下面黝黑髮亮,他衝着劉平疆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來,
“劉兄,久不相見,別來無恙啊?”
劉平疆笑道,
“託兄弟們的福,日子還過得!”
李鳳聞言轉頭看了他一眼……
他們這兩年的日子沒有大富大貴倒也平淡安寧,劉平疆將她從宮裡救了出來,之後尋了一處京城的民宅之中將她藏了起來,足足休養了兩月,李鳳纔算是能下地走動了,而這時節陛下已經駕崩,新皇都已經上位了,李鳳只覺得自己仿如做了一場大夢一般,夢中她有如意郎君,有榮華富貴,有高門大宅,有奴僕成羣,原本她還能在那天下最尊貴的地方,做那高高在上的娘娘,可最後夢醒了,她只落得一個傷痛的身子和一顆死了一半的心。
她想回家,回揚州,遠離京城這傷心之地,只要離開這處,便可以拋開過去的種種,重新開始生活了!
而已經辭去錦衣衛差事的劉平疆,便悄悄帶着她離開了京城,二人南下回到了揚州,這一路之上,爲遮人耳目,二人一直以夫妻相稱,待到了揚州之後,哥哥見着二人,覺着劉平疆身形高大,一臉忠實可靠倒是比那小白臉子強上百倍,很是歡喜,二人就那麼在揚州城裡以夫妻的名義,住了下來。
之後的事兒便水到渠成了,二人真成了夫妻,再之後她懷了身孕,原本她以爲自己會拋丟過去,從此和夫君一輩子就那麼平平淡淡過去,卻是沒想到夫君收到了昔日錦衣衛同僚的消息,說是不知爲何宮裡有人查到自己並未死去,甚至還懷着身孕出了宮,已經有人前來揚州府,爲的就是捉拿自己!
他們當晚收拾東西便匆匆離開了,連哥哥都不知曉他們的去向,她很沮喪,夫君卻是有些興奮,
“早兩年前我便想去尋大人了,可大人只說是揚州這邊需要人手,讓我留在揚州傳遞消息,如今總算是能如願了!”
李鳳並不識得夫君口中的大人是誰,便是上了船她也不知這船要駛往何方,直到遇上了這一艘船,劉平疆小心翼翼的將她扶上了來船,待進了船艙有一個面容黝黑,身形矮小的女子迎了上來,
“劉夫人!”
女子面容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不過漢話說的不錯,跟着過來的牟虎道,
“這是夫人身邊調教的侍女,知曉我要來接你們,便派了她過來照顧嫂夫人……”
劉平疆點頭,
“賤內如今這身子確是要人照料,倒是多虧夫人想得周到了!”
於是他們在這船上安頓下來,這艘船上在大海上顛簸也不知多久,李鳳身子重,上了船之後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也不知過去了幾日,再之後待到船進入一處海水碧藍,海魚成羣的港灣之中時,他們終於到了!
待得她雙足踏實在地上之上,腦子裡還有些眩暈,細白沙灘上踩在腳下鬆軟細膩,她由那叫做塔瑪的侍女扶着,跟在牟虎還有劉平疆等一衆船上男子之後,向遠處的一處村落走去。
這處村落瞧着與中原的村落極是相似,外圍建了高高的磚牆,當中兩道厚重的大門,約有兩人高,左右兩丈來寬,此時正敞開着,隱約可見着裡頭人來人往,又有雞鳴狗吠之聲傳來,近了村口,有一幫子小孩兒嚷嚷着從他們面前跑過,領頭的約有七八歲,渾身黝黑,看相貌乃是此處的土著小孩兒,
牟虎一把抓住那領頭的大孩子,嘴裡說了一句甚麼,那小孩兒應了一聲,便掙脫他的手,領着一幫子孩子跑了,牟虎回頭對劉平疆笑道,
“他們這是急着趕去先生那裡讀書識字……”
頓了頓笑道,
“這島上的私塾先生乃是從中原有名的大儒,前頭受了官司牽連全家發配瓊州府,是我們家爺親自跑了一趟,想法子把他一家弄來的……如今福哥兒和玉如小姐都在跟着他讀書識字!”
說着又笑着一指村落裡最高大的那一座建築,
“我帶你去見八爺!”
又對那扶着李鳳的侍女道,
“帶着劉夫人去見夫人吧!”
“是!”
侍女着李鳳去了村子後頭,李鳳一路跟着她進去,見得這村莊與中原也是無甚差別,村中道路全用了石板鋪就,兩旁院落錯落有致,可以從敞開的院門中見着有不少婦女在院中晾曬魚乾之類的乾貨,有些人便如身邊的塔碼一般,皮膚黝黑,身形矮小,也有相貌五官、皮膚等與中原漢人一般無二的,口中所言也多是兩廣、漳、泉之言,李鳳也是大半聽得懂,一路順着石板路行去,到得村子當中一處空場當中,地上鋪上了不少草蓆,有一位相貌溫婉,皮膚白皙的年輕婦人,正在同一幫年老的婦人們一起織魚網,她的身邊還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兒,同幾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在沙地上玩耍。
塔瑪見着了那女子,便上前行了一個禮,
“夫人,劉夫人到了!”
那年輕的婦人聞言擡起頭衝着她微微一笑,
“你來了!”
語氣溫和熟稔,倒如二人相識許久一般,李鳳一見那婦人先是一愣,繼而大喜,
“夫人……原來是您!”
她顧不得大肚子,急趕兩步上前激動道,
“夫人,京城一別,我以爲再不能與您想見,沒想到……沒想到……居然在這裡見着了!”
說到這處欷歔不已,只覺雖不過三兩年,卻如隔了一輩子般,這婦人自然便是同牟彪趕赴海外,在此紮根落地的四蓮。
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把一旁那虎頭虎腦的小孩兒抱了起來,過來上下打量她一番柔聲問道,
“你這身子這麼重了,又在海上漂泊許久,想來必是十分勞累了吧?”
見李鳳點頭便領着她往前走,
“我讓人給你們收拾出了一間院子,你去瞧瞧,若有甚麼短少的,儘管說就是了!”
李鳳跟着往裡走去,那位夫人懷裡的小孩兒生的極是可愛,全身肉嘟嘟的只着了一個肚兜,下頭是一條開襠的短褲,打着赤腳,見李鳳瞧他,便衝李鳳憨憨的笑,只四蓮個子不高,身量也嬌小,抱着這孩子實在墜手,不過百步便已經抱不住了,一旁的塔瑪見狀忙過來接手,
“夫人,讓奴婢來抱小公子吧!”
四蓮將孩子將給了她,過來拉了李鳳的手,笑眯眯問道,
“你可有何忌口的,告訴給我,我也好讓她們預備飯菜!”
李鳳原本初入此地,一切生疏正自忐忑害怕呢,如今見着了相熟之人,還是自己以前的恩人,拘謹之心頓去,忙問道,
“夫人,我們這是到了何處,還有……夫人您怎麼也在這裡?”
四蓮聞言一愣,旋即笑了起來,
“看來劉平疆沒有同你細講,竟是稀裡糊塗便將你給帶來了!”
李鳳也是一聲苦笑,
“我們離開揚州時走的實在匆忙,一路都有人在後頭追趕,光顧着逃命了,根本沒來得及細問!”
四蓮笑道,
“這事兒說來話長,不過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細說……”
……
又隔了兩月,李鳳在島上平安的生產,劉平疆一臉激動的抱着襁褓中的兒子坐在牀邊,對滿臉疲憊的李鳳道,
“鳳姐兒,你瞧瞧……這是我們的兒子!”
李鳳笑着點頭,伸手輕輕在孩子柔軟的小臉上撫了撫,一旁的四蓮笑道,
“鳳姐兒也是累了,讓她先歇一歇吧!”
劉平疆將孩子小心放在了李鳳身邊,自己轉着四蓮行了一禮,
“多謝夫人!”
四蓮笑着擦乾了手,
“不必謝我!如今我跟着聶大夫學醫,這島上的婦人生產,多半都是由我接生的……”
劉平疆點頭,又看了妻兒一眼,這才轉身出去了,到得外頭見着衆人,忙拱手行禮,
“衆位兄弟,兄弟今兒得了個兒子!”
衆人都紛紛笑着拱手行禮,又吵着鬧着要吃酒慶賀一番,一幫子人跟到外頭搭的草棚當中,那裡早已經擺了一溜排兒的美食,長條桌面上有新鮮摘取的芭蕉子、椰子、甘蔗、石榴、蓮房、莽吉柿、西瓜、郞級等水果,又有魚蝦螃蟹等海鮮,當中一整條身長四尺的烤魚,也有中原美食,米飯配雞鴨豬牛等肉類,擺得滿滿當當好不豐盛,男人們推讓一番各自坐下,又有人唿哨一聲,叫來了幾個半大的小子,
“去,把早冰好的酒取來!”
那幾個小子應了一聲,跑到村當中的井前,把早冰在裡頭的酒提了起來,抱在懷裡蹬蹬蹬的跑過來,這酒乃是島上自釀的果酒,味兒香甜,卻是後勁兒十足,衆人取碗各自倒上,正要舉碗乾杯,卻聽得有人在遠處笑道,
“即是吃酒,爲何不叫我!”
衆人轉頭一看,紛紛放下手裡的酒碗,站起身來齊聲道,
“八爺!”
卻是牟彪一手牽了一個面容俊俏的小兒郎,一手提了一個碩大的酒罈過來了,在這島上生活了兩三年,牟彪也是曬得通體黝黑,穿着與島上男子一樣的大褂短褲,一身的肌肉露在外頭,舉止間矯健輕盈,便如那叢林裡優雅行走的豹子一般,在這島上的自由生活,早讓他將性子裡那點野性全數都釋放了出來,他如今的樣兒,便是回到京城只怕昔日的下屬都認不出他來了!
以前的牟彪官服在身,性子雖說跋扈,可總還在收斂着,如今的他氣勢全無遮攔,人未近,那撲面的彪悍霸氣便已經到了,這桌邊衆人見着他,無一不是面露敬畏之色!
牟彪到了近前,將那酒罈往桌上一放,
“這酒乃是用糧同前頭路過的商人換的金華酒,用來給平疆賀喜,可是使得?”
衆人一聽說這是家鄉的美酒,自然連連點頭,
“自然使得,若是能再有幾壇那便更使得了!”
衆人請了牟彪上座,當下推杯換盞,吃喝起來……
劉平疆這是喜得麟兒正是高興,自然是來者不拒,有人敬酒那就是酒到杯乾,饒是他酒量好,酒過三巡之後,他便已經有八分醉了,不過雖說是醉了,他終歸還是心裡有事兒,尋着機會請了牟彪到一旁,
“八爺,卑職有一事想向八爺詢問……”
牟彪笑着與他挪到了一旁,拍着他肩頭道,
“平疆,你說說你……到這島上也不少時日了,離開錦衣衛更是好幾年了,怎得還一口一個卑職的,如今我們上了島便沒有甚麼大人卑職了!”
劉平疆道,
“八爺,卑職當初一時衝動,冒險救了李鳳,若不是八爺出手,說不得卑職與李鳳連京城都出不了,八爺與我夫妻有救命之恩,這恩情卑職銘記一輩子,一日追隨了八爺,那便一世都是八爺的下屬!”
牟彪嘆氣,
“你這性子,就是這般固執!”
當初劉平疆花銀子買通了那伺候李鳳的小太監,讓她假死離開了皇宮,之後將人藏在了一處民宅之中,那時節皇帝新死,新帝未上位,京城之中外鬆內緊,他乃是錦衣衛的百戶進出京城自然不提,可李鳳的身份實在特殊,若是讓人發現了,那他與李鳳都是一個死字!
要知曉正德帝一死,張太后聽說兒子是因着一名民間女子才至如此,當時就大怒,立時讓人去拿了李鳳要讓她給自己兒子陪葬,可後頭又聽說此女已經先一晚暴斃,張太后仍是不解恨,連聲叫人把李鳳的屍體給尋回來,
“哀家,要將那賤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張太后派出去的人在亂葬崗尋了許久,沒有尋着李鳳的屍體,回報時只說是那女子的屍體已經被野獸啃咬殆盡,只尋回來一身破爛的血衣交差,張太后氣得不成,卻又無可奈何,又那時節正操心着如何再挑選一個新帝出來,只得將這事兒拋到了一旁,這才讓李鳳和劉平疆躲過一劫。
不過劉平疆已經不敢再在京城呆了,他自覺以自己能力沒法子護着李鳳,便求助於文子豐,文子豐念着兄弟情誼,幫他守了這個秘密,又寫信給牟彪,請牟彪出手。
他們先是想了法子,將二人送回了揚州,讓劉平疆隱名埋姓在揚州守着酒鋪,做牟彪在揚州的耳目,原本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過下去,卻是沒想到新帝上位之後,也不知是誰突然舊事重提,說起了當年入宮的李鳳姐,找到了當年那小太監,小太監原本就只是收銀子辦事,被人一逼問,就把當年的事兒一五一十的倒了出來!
於是在有心人的運作之下,李鳳姐未死,而是秘密逃出宮去,且當時已經身懷有孕的事兒便喧囂塵上!
要知曉如今的皇帝是因着正德帝無後才能上位的,若是那李鳳女當真是懷着身孕出了宮,又那肚子裡的若是一個男兒,那如今的皇帝這帝位便要不穩了,所以纔有人緊趕慢趕到揚州追查二人的行蹤!
又說是文子豐得着消息立時送了出來,劉、李二人才能逃出昇天,如今事隔幾月了,劉平疆自然還是會關心如今京城那邊的消息,他問起這個,牟彪聽了一聲冷笑,
“那位新帝年少聰慧,不過也是鋒芒太露,屁股剛坐穩沒有多久,便想給自己的親爹親孃正位了,他如今與朝中百官正斗的厲害呢,這是有人想借了李鳳的事兒,敲打敲打他,要讓他知曉他這帝位也未必就是穩當的,還是收斂些爲好!”
劉平疆如今自然不在乎新皇帝如何,只是關心道,
“那可還有人追查卑職夫妻?”
牟彪搖頭,
“放心,不過只是做個樣子嚇一嚇新帝罷了,能尋着你們最好,尋不着……他們也不會久查的,待再有兩年,他手裡的權柄越發穩固之後,便沒人敢提這事兒了!”
劉平疆聞言鬆了一口氣,一旁的牟虎這廂搖搖晃晃過來了,勾着他的肩頭笑道,
“劉兄如今放心了,我們家小茶算着日子也是下月能生老二了,若還是個丫頭……不如我們打個親家如何?”
劉平疆想起李鳳那俏麗的小臉,又看了看牟虎那五大三粗的模樣,有些猶豫,
“這個……孩子們還小,以後的事兒且待以後再說吧!”
牟虎以前倒是心粗,如今總算是混了這麼些日子,也懂得察言觀色了,見他這模樣立時知曉這是嫌棄自己的長相了,當下一撇嘴,
“我雖生的粗獷,可我們家小茶卻是俊俏又可愛的……”
牟虎吃了酒,這時節酒勁兒上來,便嚷嚷着要把劉平疆拉過去看一看自己婆娘,劉平疆不肯,二人就那麼撕巴起來,也不知怎得撕巴撕巴着,就變成了一大幫子壯漢,趁着酒勁兒過起招來,這些人裡有牟龍、牟虎、倪東褚這般從中原跟着牟彪過來的,又有後頭牟彪在海上闖蕩時收的海盜,還有上島之後特意從土人之中挑出來訓練的好手,這麼一大幫子男人打得熱血沸騰,卻是索性將礙事的大褂給脫了,只穿着短褲,露着一身腱子肉就在沙地上捉對過起招來。
他們這一番打鬥立時引來了一旁勞作的婦女們,見得壯漢們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卻都是線條優美的壯碩身子,那是不由自主雙眼放光,都圍了過去,有那膽子大的還起鬨叫好,於是壯漢們越發來勁兒了!
牟彪看得哈哈大笑,一轉頭瞧見自家大兒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酒桌旁邊,一面慢條斯理的挖着比自己腦袋還大的海蟹肉吃,一面一臉鎮定的看着眼前的打鬥場面,牟彪過去貼着兒子坐了下來,
“福兒,你也跟着汪媽媽練了小三年武了,不想下去同叔伯們試試身手?”
福兒轉頭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短衫,搖頭,
“不想!”
這可是娘給我親手做的,可不能弄髒了!
牟彪對自家越大越正經的兒子半點沒有法子,嘆着氣伸手捏他的臉,
“兒子,你說說你……小小年紀板着個臉,同個小老頭兒一般,這日子有甚麼樂趣?”
小臉一板,小手一背的架勢,倒是比自己更似這島上的主子!
話說這島上還真是兒子走到何處,都比自己這當老子的有排面,男女老少見了他,都不由自主的行禮,低頭叫一聲大公子!
這果然不愧是在皇宮裡呆過的,走到哪兒都有股子逼人的貴氣!
想到這處不由開玩笑的問大兒子,
“福兒,要不爹領着人把這附近的島都打下來,以後傳給你,你就在這稱王如何?”
想當初他爲了登島也是費了一番手腳的,拿下了杜板之後,他還打算着一鼓作氣打到滿者伯夷去,把這處的國王給生擒了的,還是四蓮勸他,
“我們是打算這處定居,可不是爲了殺人來了,不如步步爲營,一處處的好好經營,左右你如今正當壯年,有的是時候!”
又那是正遇上四蓮生產,他便放棄了打算,先在這處定居下來,收服了附近左右的當地土人與居住在此的唐人,打算着慢慢來!
以他的性子,自然是不肯居於一隅的,便是兒子不想要,他也要打下來的,不過自家大兒子似乎有些瞧不上這小小的島嶼,想了想正經應道
“我不要在這島上稱王,我要回中原去考狀元!”
親們,五一快樂,明天出去玩一天,明天無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