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6章 平壤大會戰
紫禁城,御書房。
即便是自詡深諳帝王心術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於這般朝局反覆之際,也無論如何都坐不住御座,站起來慢慢踱着步子,臉色陰晴不定。
餘懋學、王用汲、趙應元三位大臣肅立御書案前,他們有足夠的耐心等着陛下做出決斷,因爲這個建議是萬曆無法拒絕的。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誠手持拂塵站在萬曆身側,心頭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即便明知結局無法避免,仍存着那麼點萬一的希望。
良久,萬曆努力平復着心情,儘量讓口氣顯得威嚴而鎮定:“真如諸位先生所言,朝鮮平倭大局已定?”
王用汲娓娓而談:“臣等實不敢欺君,如今朝鮮王京漢城已入我手,屢斬其有名大將,聞得日寇第八軍全軍覆沒,其餘六軍後路斷絕,覆滅只在旦夕之間,陛下只消選任賢能,必能克定戰局。”
萬曆嘴角牽扯着笑笑,“如此說來,秦林倒是戰功卓著,朕若此刻換帥,寧不爲天下所譏,謂朕鳥盡弓藏耶?”
餘懋學餘大嘴巴忿忿作色,慨然道:“陛下何出此言?朝廷出動五大名將、百戰雄師,又是以正討逆、代天徵誅,托賴皇天后土庇佑、列祖列宗威靈,陛下天心獨運,衆位臣工帷幄籌謀,前線將士用命,方能成就朝鮮之大捷,與秦林何干?秦林在遼陽沉迷女色,所行荒淫無恥。居然在僥倖獲勝之後腆顏以露布告捷,真是貪天之功爲己有。無恥之尤!”
王用汲和趙應元也表示,獲勝之後應該先感謝國家感謝領導,怎麼能急吼吼的用露布誇功呢?僅這一條,便看出秦林不講政治,目中無人,個人英雄主義。
“秦林雖然驕橫不法、目無朝廷、畢竟老於軍伍,用兵還是有幾分本事的……”萬曆沉吟着,最終下定了決心:“那麼。誰可以取而代之?”
三位大臣齊聲道:“山東參政、遼海道楊鎬,有經天緯地之奇才!”
看到這一幕的張誠,心中填滿兔死狐悲之感,儘管他是個太監,所作所爲甚至稱得上奸佞,此時仍不免胸口發悶,感覺有什麼堵在了嗓子眼:秦侯爺啊秦侯爺。你在朝鮮殺伐征戰,督帥六軍平倭禦寇,可知道在京師,陛下如何疑忌,這些個舊黨清流又是如何處心積慮的對付你,要把你這個大功臣拉下馬來!
………
平壤城北。殺聲動地。
日寇島津義弘第四軍、小早川隆景第六軍,從東面梯次展開,福島正則第五軍,自西面包抄而來,對戚繼光所部形成鉗形攻勢。困守城中多日的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也率軍衝殺而出。
其中小早川隆景率第六軍從東面向西北快速突進,試圖插入薊鎮新軍的斜後方。將大明虎帥戚繼光及其麾下精兵,合圍於平壤城下!
炮火雷飛,箭如雨下,兩軍拼死廝殺。
前來助戰的萬餘朝鮮軍,見日寇突然以優勢兵力發起鉗形攻勢,見了幾陣就呆若木雞,完全喪失了戰鬥意志,被戚繼光把他們調到了後方。
一萬五千薊鎮新軍,幾乎是獨力迎戰十一萬日軍,七倍以上的敵人!
牡丹峰乙密臺上,戚繼光指揮若定,不愧爲當世無敵的統帥,如此困境他仍然從容不迫,調度麾下各將率軍力戰。
戰場上,薊鎮新軍一排排長矛手青松般挺立,藤牌手彪悍勇捷,火槍手用迅雷槍射出瓢潑也似的彈雨。
騎兵或梭巡陣後,或掩護側翼,偶爾覷出日寇薄弱之處,便立刻發起反擊,日軍也調動精銳旗本武士想與他們對抗,可惜猴子騎驢似的日軍騎兵,一個照面就被漢家鐵騎砍落下馬。
中號佛郎機和虎蹲炮、滅虜炮隨步兵行動,每炮轟出,落點便是一大片血肉飛濺;千斤佛郎機和更大的紅夷大炮,被戚繼光不惜花費極多人力拖到了牡丹峰上,由他本人親自指揮集中使用,哪裡的明軍出現危急,便居高臨下予以火力支援。
日軍每前進一步,都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尤其是被火炮轟擊的,肚破腸流,腦漿迸裂,死狀慘不忍睹。
慘烈的戰況,令乙密臺上觀戰的朝鮮官員全都目瞪口呆,甚至全身瑟瑟發抖,以袖掩面不敢再看。
中華兒郎也犧牲極多,面對優勢敵軍的瘋狂進攻,傷亡不可避免的開始增加,不過薊鎮新軍乃是戚繼光嘔心瀝血編練而成,乃是這個時代最接近近代帝國軍隊的隊伍,他們戰鬥意志堅定,士氣高昂,能夠承受相當高的傷亡比例。
火炮打得過熱需要冷卻炮身,火槍手的掣電槍也已發紅,一隊日本武士趁機衝上,挺着雪亮的太刀和駱尚志麾下的長矛手、藤牌兵貼身混戰。
藤牌兵居前,列成密密匝匝的陣形,長矛手在後面,把長矛從前排戰友的肩膀上伸出去,日本武士哇哇怪叫着揮舞太刀狠狠劈砍,卻被又輕又韌的藤牌彈了回來,接着不是被藤牌手用戚刀砍斷脖子,就是被後排的長矛手扎穿了心窩。
督陣的小西行長也知道後路斷絕,秦林大軍即將從北面到來,如不能全殲戚繼光部,勝機就非常渺茫了。
他揮舞軍扇,命令日軍全力進攻。
越來越多的武士如潮水般衝擊着明軍的陣列,饒是藤牌兵和長矛兵的配合非常嫺熟,仍被不少武士冒死突入,挫動了陣腳。
另一邊的吳惟中突然扯着大嗓門吼道:“萬衆一心兮,羣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衝斗牛!”
他麾下的火槍手全都把刺刀套在了槍口上,不再用子彈招呼敵人,而是挺着明晃晃的刺刀直衝上去,發起了刺刀衝鋒!
轟!兩軍如怒潮般撞在了一起,日軍的瘋狂攻勢爲之頓挫,沒想到火槍手突然變成了短矛兵,一時間手忙腳亂。
這個老吳!駱尚志笑笑,指揮長矛兵和藤牌手也向前壓。
“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戰士們氣衝斗牛,陣列如牆而進,硬生生把日軍壓了回去,然後不可遏止的發生了潰散,自詡武勇的日本武士,紛紛轉身逃走,惹得明軍哈哈大笑。
乙密臺上,戚繼光揮動旗幟變化陣形,時而鶴翼陣,時而長蛇陣,調兵遣將指揮精妙,以一敵七絲毫不落下風。
戚繼光以名帥統精兵,敵我雙方又都知道漢城已被光復,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坐擁七倍兵力,日軍也佔不到上風。
突然北面三聲號炮連珠升起,吸引了無數人的注意力,戰場上的喧囂彷彿沉寂了許多。
無論是明軍將士還是日寇侵略者,全都翹首北望,所有人都清楚,決定勝負的不在這個戰場上,而在那個方向。
乙密臺上,戚繼光滿懷期待,風月樓中,小西行長面如死灰。
隆隆的馬蹄聲起初像開水滾沸,接着如錢江潮涌,最後竟似九天霄漢上綿綿不絕的悶雷滾過,重重敲擊在敵我雙方的心頭,在明軍自是歡欣鼓舞,在日寇則驚慌失措。
遠方塵頭大起,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左翼遼東鐵騎鐵盔鐵甲,手持三眼銃,腰掛狹鋒刀,又有炮車兒拖着虎蹲炮,右翼西軍驃騎鐵盔皮甲,背長弓持利刃,中軍五千薊鎮新軍,遙遙到戚帥戰旗便歡呼大叫。
數不清的人馬,如潮水漫過大地。
督師節旗三丈高,健將虎賁六纛搖!旗幟分開,秦林乘照夜玉獅子一馬當先,朝着妄圖包抄戚繼光後路,斜着往西北方向突入最多的小早川隆景第六軍,揮鞭指去:“全軍突擊,先滅了當面之敵!”
李如鬆統遼東鐵騎如猛虎下山,麻貴率西軍驃騎似蛟龍出海,凶神惡煞的撲向日寇第六軍,可憐日軍看到明軍大隊人馬,已然士氣低落,哪裡擋得住這兩位殺神?
秦林又轉過腦袋,笑嘻嘻的看着奴兒哈赤:“建州將軍要爲國效力,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奴兒哈赤暗道一聲晦氣,沒奈何,只得強裝笑臉,擺出副迫不及待要爲國盡忠的架勢,率費英東、何合裡等四將和百餘女真親兵衝了上去。
此時建州女真遊獵於白山黑水之間,生活艱苦難言,性情便格外彪悍,奴兒哈赤既然率軍從徵,也要在朝廷督師面前顯顯他的本事,絲毫沒有保存實力的意思,一彪人馬勢如瘋虎般撞向日寇,挽強弓射長箭,把日寇釘死許多,又一頭撞入陣中,揮刀大砍大殺。
李如鬆回頭哈哈大笑:“建州女真,果然生猛!”
奴兒哈赤點點頭,他做過李成樑的親兵,和李如鬆是老熟人。
費英東左腿被砍了道血淋淋的口子,兀自高呼酣戰,打着女真話呼呼喝喝:“被督師差來替他賣命打仗,晦氣則晦氣,好歹殺得痛快!”
督師節旗之下,秦林笑而不語,奴兒哈赤這算是替他不成器的末代子孫,提前報了仇吧?唔,他不會有那種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