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真相大白
“牛扁毛確實不是兇手,”秦林朝張公魚點點頭,啪的一聲把摺扇打開扇了幾下:“馬唐氏身高四尺七寸,和焦仵作差不多,牛扁毛則身高五尺三寸,如果要在肋下形成這種平刺的傷口,除非他是蹲着揮刀的——這未免太奇怪了。”
張公魚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他早已亂了方寸,並沒有自己的主見。
錦衣衛百戶石韋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片刻之後他以眼角餘光向四周一掃,已將陳皮匠罩在了視線之中。
秦林又笑着問陸遠志:“胖子,你曾推斷這柄七星劍是牛扁毛拿來的,我當時就說其中也有一個無法自圓其說之處,此時你想到原因了嗎?”
陸遠志的胖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思索了半晌,恍然大悟:“先前說威靈仙師徒窮困潦倒,不應當有價值昂貴的七星寶劍,那麼牛扁毛一個漁夫,家中更不會有這寶劍。不過……究竟是誰拿來的呢?”
秦林蹲下將劍鞘與劍身都拿了起來,循循善誘的道:“你細細觀察,看看有什麼蹊蹺。”
劍身碧幽幽的透着一股寒氣,鋒利直可吹毛斷髮,形制透着幾分古樸典雅,劍身與劍柄連接處的縫隙裡有些微水鏽,靠近劍柄的劍脊上用七顆寶石鑲嵌出北斗七星圖案,劍格鎏金,劍鞘是嶄新的魚皮鞘……
不對,有問題!陸遠志圓臉上的小眼睛忽然一亮,“秦哥,這寶劍的形制十分古樸,不帶一絲煙火氣,劍身雖然磨得明亮但縫隙裡有水鏽,看劍鋒顏色也很有些年頭了,所以不應該有這麼漂亮光潔如新的劍格,更不可能有嶄新的魚皮劍鞘!”
秦林輕輕拍了拍手:“那麼,這魚皮劍鞘就是後來配上的囉?”
此言一出衆皆譁然,目光全投向了始終不引人注意的陳皮匠:岔灣村人都知道,陳皮匠有一手用王鮪魚(中華鱘)皮製作皮帶、革囊、皮鞘的手藝,而且更加令人注意的是,他五短身材恰在四尺七寸左右……
“沒想到竟是此人嫁禍於貧道,”威靈仙嘆息着道:“我道家七星劍劍身鐫刻北斗七星以應天文,劍鞘便須以烏木或者檀木製作,象徵厚德載物以應地理,斷無魚皮做鞘的道理,這柄劍貧道第一眼就覺得不對頭,原來是你配的劍鞘……”
陳皮匠瑟縮着向牆角退去,因爲他發現衆人的目光交織成了一張可怕的網,而他自己就像落在網中的飛蛾。
“不是我,不是我乾的,那柄七星劍不是我拿來的!”他聲音嘶啞的辯解着。
秦林一臉的訝異:“我還沒說是你拿來的呀?”
陳皮匠喉頭咕嚕一聲,無話可說。
“做賊心虛!”石韋鼻子裡冷哼一聲。
秦林沒理會陳皮匠,而是笑着問牛扁毛:“你們發現屍體,在村裡聽到議論說早晨有道士在馬家吃早飯,是誰提議在官府來人之前,到馬家搜查的?”
牛扁毛至此也明白了七八分,朝陳皮匠狠狠一瞪,這才望着秦林深深一躬,“是陳皮匠提議的,有好幾十人聽見呢!”
秦林又問:“你上了茅房回來,聽人大聲說‘東偏房什麼都沒找到,連牀底下也沒有’,因此又去西偏房牀下找,一找就找到了帶血的七星寶劍,那話是誰說的?”
“還是陳皮匠!”
“陳皮匠家離馬家有多遠?”
牛扁毛望着陳皮匠,雙目中直欲噴出火來:“就在左首竹林子下去,近得很!而且馬家東偏房的窗子很大,他從窗子跳出去,幾步路就是他家的後門!”
石韋、崔捕頭、焦仵作一干人等全都嘿嘿冷笑起來,崔捕頭朝陳皮匠大拇指一挑,陰陽怪氣的道:
“瞧不出來啊,老兄好一手嫁禍於人,還是雙保險的計謀——先把罪名推給過路的道士,就算被識破,也把咱們的懷疑轉到牛扁毛這愣頭青身上。嘖嘖,崔某人終日打雁,不曾想今天差點兒被雁啄了眼,老兄好本領,好心計!”
陳皮匠被逼到牆角,忽然挺直了身子,乾脆豁出去了,抗聲辯道:“等等,你們不能這麼冤枉好人吶!說是我放寶劍栽贓陷害,我怎麼知道牛家侄子會去上茅房?還有,如果第一次牛家侄子已經看過牀腳,沒發現七星劍,我趁他上茅房拿來放在牀底,旁人不會起疑?”
秦林搖搖頭,伸指在空中朝陳皮匠虛點:
“這兩個問題很好回答,牛扁毛是全村有名的愣頭青、莽撞鬼,做事粗枝大葉,就算他不去上茅房,你揹着他朝屍首刺一劍,再把寶劍放在牀下也不難;其次,就算他第一次看過牀腳,你說了那句話之後他不再去檢查,你也可以提醒旁人去看,發現寶劍之後別人也只會說牛扁毛性子粗疏,漏下兇器沒有發現。”
陳皮匠狡詐奸猾的臉上寫滿了驚惶,眼睛滴溜溜亂轉想着託詞,“你胡說,這些都是你瞎猜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柄劍,我也沒有殺馬唐氏!”
崔捕頭嘿嘿冷笑,看着陳皮匠的目光就像野獸盯上了小羊羔:“勸你認罪伏法罷,衙門裡夾棍、捋指、過江龍、滿地滾等等手段,就算積年的大盜都得乖乖開口,諒你是塊鐵又能打幾根釘?能熬得過崔某人的十八套手段,俺崔字倒着寫。”
石韋則哂笑着搖搖頭,對張公魚道:“這等蟊賊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但一上了刑就乖乖吐實,哼,本官可見得多了。”
張公魚心頭大定,就準備招呼人把陳皮匠押回去大刑伺候。
秦林愕然,他還有幾句話沒說呢,這纔想起在古代審案是不需要嚴格充分證據的,只要犯人的嫌疑足夠大,官府便可以施行拷打求取口供,到時候諸般刑法一用,不怕陳皮匠不乖乖招認。
不過秦林並不喜歡這種方式,他乾咳了兩聲,止住抖着鐵索準備上前捉拿人犯的崔捕頭,拿着七星劍問陳皮匠:
“以你的收入也不應該有這柄價值不菲的寶劍,我看縫隙處有些許水鏽,想來是你無意間從江中撈出來的吧?你見這寶劍森寒能賣不少錢,可惜劍鞘朽爛、劍格鏽蝕,所以磨光之後配了新的劍格和劍鞘,本來是準備高價出售的,因殺人之後想嫁禍道士才扔在此處。
你自己是皮匠,劍鞘必定是親自動手做的,但劍格上的鎏金你做不出來,必定是去金銀鋪子找人加工的。我想,只要拿着這柄劍,到蘄州城的金銀鋪子一家家挨着問過去,一定會有一家認得這柄劍,認得這個鎏金劍格,也認得持劍之人吧!”
陳皮匠驚恐欲絕的看着秦林,就像看見活鬼一般,喉嚨口咯咯的響着,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心防已被徹底擊潰了。
老半天陳皮匠緩緩坐倒,長聲嘆息着承認了罪行。
作爲鰥夫的他一直覬覦鄰家的馬唐氏,心知她丈夫常年在外跑桐油生意,這少婦多半寂寞難耐,所以早晨在村口看見馬家老兩口走親戚去了,便跑到馬家糾纏馬唐氏。
不料馬唐氏十分貞烈,三句不合就大聲斥罵起來,陳皮匠心下發慌,一時惡念陡生,摸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朝馬唐氏亂刺,之後匆忙逃出馬家。
正巧牛扁毛也從外面經過,陳皮匠知道如果就此案發自己鐵定被懷疑,就搶先聲張起來,裝作與牛扁毛同時發現的案情。
之後聽得村中人議論早晨有道士在馬家吃飯,他又想到前些天從江中撈出一柄七星劍,配了新劍格、做了新魚皮劍鞘準備賣個高價,豈不是嫁禍與道士的絕妙道具?
雖然寶劍價值不菲,現在爲求脫罪也顧不得其他,陳皮匠悄悄回家把寶劍取來,趁人不注意朝馬唐氏屍身刺了一劍,然後扔在西偏房牀下,故意叫牛扁毛髮現。
“可惜,什麼都瞞不過你,他媽的好像你就站在旁邊,瞧着老子殺人、扔劍一樣!”陳皮匠萬分懊惱的瞧着秦林,這個揭破他罪行,把他送進地獄的索命閻羅。
嘩啦一聲響,崔捕頭領着幾個凶神惡煞的捕快,把鐵索子套到陳皮匠脖子上,催促道:“不要廢話,有什麼留着公堂上去說。嘿嘿,要識趣的就老實認罪,秋後不過當頭一刀,不識相的話,咱們也有的是辦法招待你!”
捕快押着陳皮匠離開,外面等消息的村民喧譁一片,七嘴八舌的問案情。
張大老爺上前幾步,朝秦林拱拱手,似乎想說什麼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這腹黑男心如明鏡,招牛大力過來耳語幾句,牛大力匆匆出去,片刻外面老百姓就一疊聲的喊“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明鏡高懸”——牛大力把破案的功勞全歸於張公魚張大老爺了,老百姓可不管那麼多內情,只要案子破了就高興。
張公魚喜得眉花眼笑,搓着手直誇秦林夠朋友。
這時候地方承平已久,有了人命案子往往要被當地的說書先生編成段子來講,這人命案子兩個時辰不到就破了,傳揚出去於他張大老爺的官聲極有好處,將來離任地方縉紳送萬民傘也有個由頭,面上極有光彩,更何況黃州府和湖廣承宣佈政司給他三年一察的考語上必定有“斷案明白”這一條,豈不快哉?
張公魚爲人果然大方,按例抄沒陳皮匠家產賠給馬家,還自掏腰包贊助了二十兩燒埋銀子,弄得馬家老兩口涕淚交流,口中嘮嘮叨叨的直念“青天大老爺公侯萬代”。
高興之際,張公魚對秦林是讚不絕口,又朝石韋道:“天子親軍果然與別處不同,貴衙門有這等少年高手,本官始信了甘羅十二歲拜相的故事。”
石韋劍眉一挑,奇道:“噫,他不是我們錦衣衛的人,難道……你也不認識這位秦公子?”
兩人鬧了個大眼瞪小眼,都以爲是對方認識的,結果鬧半天才發現是個誤會。
秦林這才施施然一揖到地,不亢不卑的道:“晚生秦林,是大老爺治下百姓,現爲蘄州城中李氏醫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