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720章 偏偏選中他
李太后這邊選着駙馬,那邊就傳召了長公主朱堯媖到慈寧宮覲見母后,這是宮裡不成文的規矩,公主藉此可以在半道上和駙馬打個照面,不至於到了大婚當天,還連丈夫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衆宮女、嬤嬤簇擁着朱堯媖往慈寧宮而去,一路上宮女們嘰嘰喳喳的圍着長公主道賀,每雙眼睛裡都寫滿了羨慕和憧憬,很快長公主就要有正式的封號了,高貴的身份、豐厚的賞賜、排場浩大的皇家婚嫁、英姿勃勃的駙馬爺……這一切簡直叫人羨慕得沒邊兒啊!
唯獨朱堯媖本人,似乎沒有一丁點身爲主角的覺悟,神思不屬的低着頭走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奇怪得很,在這決定終身歸屬的時刻,長公主心中竟沒有一絲一毫對未來駙馬爺的猜想,因爲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已經牢牢佔據了她的心。
那個她提起名字都會面紅耳赤的傢伙,初次見面就發瘋似的把她撲倒,從此便勢不可擋的衝破了少女的心防:被馮保奪走的琴棋書畫四樣寶物,是他不可思議的送了回來;身爲皇帝的兄長賜他偏殿沐浴,偏偏被她撞個正着;牽着她的手通過象陣,嚇得她幾乎暈去,卻又在大象發狂的千鈞一髮之際,將她拉回了安全的象背;情同姐妹的宮女呂桂花被冤殺,是他抓到潛伏宮中的白蓮妖匪孫懷仁,教訓了囂張跋扈的皇嫂王娘娘……對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而言,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她的芳心之中,還能容得下別的身影嗎?
容嬤嬤從旁瞧出幾分端倪,故意裝出一副喜氣洋洋的笑臉:“殿下啊,這次太后親自替你挑選駙馬,三位人選都是個頂個的青年才俊,十二分的人才品貌,而且對長公主傾慕已久。”
傾慕已久?朱堯媖秀氣的眉頭微微一皺,自言自語道:“連面都沒見過,談何欽慕?”
容嬤嬤趕緊辯解:“他們聽說長公主溫柔賢淑、清麗動人,所以才傾心敬愛。長公主,您聽我說,這次的三位候選駙馬裡頭,一位樑公子格外出挑,出口成章,好比天上文曲星下凡,氣宇軒昂,就是那潘安也比不上……”
“誰稀罕,誰嫁給他得了,”朱堯媖悶頭悶腦的小聲嘟噥一句。
容嬤嬤頓時大怒,眼稍往上一挑,嘴角往下一撇,擺出尖酸刻薄的樣子就要發作起來。
此時已到慈寧宮外,正巧看見小太監引着張、李兩位駙馬候選人垂頭喪氣的往外走,稍後一些是喜形於色的樑公子,不少太監宮女圍着他打躬作揖討賞錢。
容嬤嬤立馬顧不得和朱堯媖爭吵,老臉笑得跟菊花盛開似的,一溜小跑着過去道萬福:“恭喜樑公子,賀喜樑公子,老身早說唯獨您和咱們長公主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嘛,慈聖太后果然慧眼識珠,就挑中了公子您,哈哈哈……”
樑公子蒼白的臉上浮着病態的暈紅,眼神兒也盡是興奮,亢奮的精神支撐着虛弱的身體,到現在連步伐也輕健了許多。聽了容嬤嬤一番話,他就越發歡喜,伸手幾張銀票就遞了過去:“承嬤嬤吉言,那邊的就是長公主吧?”
是、是啊!容嬤嬤看着銀票上的金額,喜得心花怒放,如果可以賣的話,她簡直恨不得直接把朱堯媖賣給這位出手豪闊的樑公子。
樑公子打量不遠處的朱堯媖,只見這位長公主年方二八,生得秀眉微顰、櫻桃紅脣、一雙溼漉漉的眼睛脈脈含情,清麗可人的瓜子臉稍稍顯瘦,美人肩微微下削,穿一件束腰織錦宮裝越覺身段窈窕修長,腰身盈盈一握,真是位出色的美人兒。
樑公子頓時魂靈兒都飛在半空,心中喜不自勝,故意低低的乾咳兩聲,將左手袖子輕輕一揮,右手啪的一下打開摺扇搖了搖,自己覺得肯定是玉樹臨風,說不盡的風流瀟灑。
那邊的宮女們人人眼睛裡冒着小星星,恨不得是自己要嫁給這樑公子,半晌之後乖覺些的就回過神來,七嘴八舌的向長公主賀喜,招了位這樣稱心如意的駙馬爺。
殊不知朱堯媖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似霜打了的茄子,看着樑公子的眼神兒就像看到了什麼噁心的怪物,皺着眉、苦着臉,嫌惡之情是擺明了的。
“走、走吧,母后、母后還等着呢……”朱堯媖結結巴巴的吩咐着宮女,再也不看樑公子一眼,低着頭匆匆走了過去。
樑公子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臉上好像沒什麼髒東西啊,便低聲問容嬤嬤:“本公子和長公主,是初次見面吧?怎麼她、她好像?”
容嬤嬤也察覺了幾分,趕緊滿臉堆笑:“害羞,長公主害羞呢,駙馬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有老身陪着長公主,一切都妥當。”
哦,原來是害羞啊,樑公子咋巴咋巴嘴,又悄悄給了容嬤嬤七八張銀票讓她多擔待,這纔出宮而去。
哪裡是害羞?朱堯媖貝齒把嘴脣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幾乎忍不住要痛哭起來,因爲她認出那位新選上駙馬的樑公子,就是以前多次見過的樑邦端!
那時候,朱堯媖穿着男裝,樑邦端則和顧憲成、劉廷蘭等朋友高談闊論,所以長公主認識他,他卻不認識長公主。
論起來,樑邦端出身京師鉅富之家,愛擺譜、好虛榮、極其熱衷虛名,成日裡和衆位斯文朋友談詩論文,做詩會、辦雅集,出錢充大頭,本質上其實沒什麼劣跡,心性也不像顧憲成那麼老奸巨猾,平生既不曾欺壓百姓,也不曾吃喝嫖賭,勉強算得上一位有爲青年。
偏偏他和顧憲成、劉廷蘭、孟化鯉、魏允中等三元會人物交情頗深,和秦林是怎麼都不對眼兒,朱堯媖恨屋及烏自然對他沒什麼好印象,更何況秦林多次略施小計,把顧憲成、樑邦端一夥人整得欲死欲仙,朱堯媖眼中的樑公子呀,也就和小丑差不多了。
想到自己要嫁的駙馬居然是這位,朱堯媖心中真是一片瓦涼,腦瓜子像是僵住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的不真實起來……“堯媖、堯媖!”李太后無奈的搖搖頭,顧左右道:“這孩子,從來都是懵懵懂懂的,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懂事?就這麼把她嫁出去,哀家可有點不放心。”
馮保眯着眼睛:“太后勿憂,老奴以爲長公主大婚之後,自然就會明白很多事情,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朱堯媖這才猛的回過神,慌里慌張的下拜:“兒臣叩見母后,母后萬福金安!”
李太后這纔回嗔作喜,想想女兒就要出嫁,自己給予她的關愛卻委實有限,終究有那麼一點兒愧疚之情,便柔聲道:“孩兒平身。母后爲你挑的駙馬樑公子,剛纔你和他照了面,母后的眼光還不錯吧?這位樑公子模樣俊俏,又飽讀詩書,”看樣子脾氣也柔軟,將來斷斷不會委屈了我兒……”
“母后,母后,”朱堯媖走上前兩步,雙膝跪下,一臉哀懇的看着李太后。
馮保心頭打了個突,他曉得樑邦端和秦林不對付,看這樣子,莫非是以前秦林在長公主跟前下了蛆?
李太后皺了皺眉頭:“我兒,你有什麼話說?”
朱堯媖鼓足了勇氣,期期艾艾的道:“兒臣、兒臣誰也不嫁,這輩子就陪着母后……”
“傻孩子,說的什麼傻話呀?”李太后搖了搖頭,伸手摩挲着女兒的頭頂,把這當作了小女孩的傻話。如果是普通人家的母親,早已發覺了女兒的異常,但李太后全副心思都在兩個兒子和未出生的孫子身上,哪兒顧得了朱堯媖?
馮保唯恐朱堯媖說出別的話來,趕緊道:“長公主孝心可嘉,肯定捨不得離開太后,不過宮中有陛下、娘娘和潞王陪伴太后,將來還會有皇子皇孫,長公主也不必擔心太后會孤獨寂寞,何況下嫁之後,仍是在宮中居住,隨時都可享天倫之樂。”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不過重點還在皇子皇孫四字,李太后一聽立馬想起王宮人肚子裡的孫子,便不再和女兒多說,即刻傳旨:“好了好了,堯媖不要再鬧——來呀,封我兒朱堯媖爲永寧長公主,按制賜食邑、賞銀,即刻準備大婚!”
朱堯媖失魂落魄的離開慈寧宮,只覺兩隻腳像踩在棉花堆上,輕飄飄的不着力。
大部分宮女還以爲公主是大婚之前的緊張,唯獨容嬤嬤眼睛骨碌碌一轉,笑嘻嘻的湊上來,壓低的聲音卻透着股子狠勁兒:“長公主,鬧鬧小性子也就罷了,擰着勁兒違逆了太后、得罪了駙馬爺,您這又是何必呢?將來你們小兩口還得過一輩子,生兒子、生孫子,白頭到老……老身覺着吧,萬一要是被他聽到點什麼風聲,嘿嘿!”
朱堯媖聽得不寒而慄,想到要和樑邦端這人過一輩子,就已心如死灰,更別提容嬤嬤隱含的威脅之意了,更叫她恨不得即刻死去。
哈、哈、哈,容嬤嬤乾笑三聲,自以爲拿捏住了長公主,分外得意。
“容嬤嬤是吧,家叔請您過去一趟,”都知監少監張小陽公公帶着一羣小太監走過來。
容嬤嬤雖然靠上了馮保這棵大樹,但也不敢得罪司禮監秉筆太監兼御用監掌印張誠啊,趕緊應承着過去,離開之前還給兩個心腹宮女打個眼色,讓她們盯住長公主。
張小陽呵着腰:“長公主,奴有件事給您說說,能不能叫左右稍退?”
宮女們互相看看,立馬知趣的走遠了,容嬤嬤尚且不敢得罪張小公公,何況她們。
朱堯媖心中正在納罕,就見那羣小太監當中,一個衝自己吐了吐舌頭,一個擠了擠眼睛,那副憊懶的樣子,正是朝思暮想的那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