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醫衛 464章 狀元誰屬?
464章?狀元誰屬?
“胡說八道,什麼生米煮成熟飯?有你這麼說話的姐夫?”徐辛夷把秦林拍了一巴掌,又給始終垂着頭、紅着臉兒害羞的朱堯媖打氣:“別害羞,表妹你下嫁也就是這一兩年了,勇敢的出說來,咱們提前做準備!”
雖然朱堯媖只有十四歲,不過明朝女子十五六歲出嫁再尋常不過了,算算也就兩年之內,內廷就要替她挑選駙馬、擇吉日下嫁。
聽到表姐徐辛夷的鼓勵,長公主終於鼓足勇氣,只不過依舊低着頭,嘴脣囁嚅着,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如果、如果別人很討厭我,怎麼辦呢?”
“怎麼會呢?”徐辛夷一個勁兒的打抱不平:“表妹你身份高貴,是大明朝的公主,朱翊……不,萬曆陛下的同胞妹子,精通琴棋書畫、刺繡女紅,又溫柔又漂亮,人人見了都喜歡,對不對?喂,秦林你倒是說句話啊!”
小屁孩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整天悶着頭像個林黛玉似的,切~~秦林心頭這麼尋思着,撇撇嘴表示不屑,禁不住旁邊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圓,只好違心的附和:“是啊是啊,多漂亮的小姑娘,人見人愛嘛,哇哈哈哈……”
這傢伙陰陽怪氣的乾笑着,很沒形象的伸出爪子,揉了揉朱堯媖的腦袋。
徐辛夷聽聲音就知道秦林言不由衷,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呲牙咧嘴,自己心頭倒是有幾分小得意。
明人審美觀就喜歡細眉彎眼櫻桃小嘴模樣清秀的姑娘,如果雙肩瘦削、行走如弱柳扶風,那就再妙不過了,而朱堯媖完全符合這些標準,一雙眸子更是含着層溼漉漉的水霧,模樣那叫個楚楚可憐,簡直和美人圖上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相反,徐大小姐這長腿翹臀小蠻腰,杏核眼柳葉眉配蜜色肌膚的運動美人,在這時候就有點兒“非主流”了,文人士子都不怎麼待見。
獨獨秦林與衆不同,總拿漂亮小姨妹視若無睹,對徐大小姐則上心得很,徐辛夷心裡呀也就甜絲絲的。
朱堯媖畢竟接觸不多,沒聽出秦林話裡的味兒,擡起頭,眼神怪怪的把他看了看,腦袋又低下去了,不知怎的突然脫口而出:“不可能的,人家已經有妻子了……”
說了這句話,長公主就羞得面紅耳赤,眼神躲躲閃閃的,看也不敢看秦林,心頭大爲後悔,身爲女兒家怎麼能把這說出來呢?真是太不知羞恥了呀!雖然常和姐姐姐夫開玩笑,也不該如此孟浪。
啊,有婦之夫?秦林咧嘴壞笑起來,心道這小姨妹還真是重口味啊,哇哈哈哈~~
徐辛夷則大睜着眼睛往新科貢士羣裡頭看,雙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顧憲成是個白麪小生,雖然年近三十,還挺帥的,又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那位姓蕭的會元公,年紀也過了三十,籍貫湖北漢陽府,荊楚之地,鍾靈毓秀,也長得不賴,當然都是結了親的。
秦林也跟着朝那邊看,嘮嘮叨叨的道:“難道是顧憲成?那傢伙繡花枕頭外面光,不中用的。咦,莫非是剛纔吟詩那姓楊的,好像叫楊鎬?年輕英俊,相貌不凡,可惜聽口音像中原人,不是長公主想找的江南才子啊。”
不知怎的,朱堯媖聽到姐姐姐夫這幾句,原本緊繃的心情就鬆弛下來,抿着小嘴輕輕一笑:笨蛋姐夫,如果喜歡詩詞字畫就要嫁江南才子,那喜歡吃糖葫蘆還得嫁個天橋底下賣糖葫蘆的小販?
秦林和徐辛夷兩個卻是望着那羣貢士和他們的文友,猜來猜去,半天也沒猜中表妹的心思,再追問,朱堯媖卻是低着頭、抿着嘴兒,無論如何也不肯說了,時不時還悄悄偷笑,也不知她樂的個啥。
看她樣子,並沒有專心聽貢士們談論詩文啊,秦林摸了摸鼻子,暗道這小表妹還真是葉公好龍,巴巴的從宮裡溜出來,才聽了幾句就膩歪了——不過秦大爺也膩歪,哈哈!
中間那張桌子上,顧憲成已被捧到了高高的雲端,因爲來自湖北漢陽府的新科會元蕭良有格外謙虛,口口聲聲說會試只是僥倖,而且自己的文章只是中規中矩,趕顧兄的妙筆生花實在差得太遠。
就是嘛,顧憲成也覺得自己文名很盛,幾乎是朝野年輕一輩的第一人,蕭良有實在要差了一層,加上殿試時又隨機應變坐實了天子門生的名分,還怕得不到狀元嗎?
忽然志得意滿的顧憲成偶然一瞥,瞧見了角落裡的秦林,頓時顧憲成的嘴角帶上了一絲冷笑。
一旦做上狀元公,就點翰林,朝廷制度“非翰林不入內閣”,到時候由翰林學士升內閣大學士,那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和秦某人的那一點小小不愉快,又算得什麼呢?等顧解元變成顧學士、顧閣老,必定鬥垮你這一介武夫,佞幸之臣!
明曉得秦林聖眷優隆,但顧憲成是自詡清高的,下了決心要做清流名宿、直諫之臣,根本不怕他,就端起茶杯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了過去,笑眯眯的打招呼:“秦將軍,帶着乃眷上茶樓啊?左擁右抱齊人之福,秦將軍還真是家風嚴謹哪,不過也怪不得,令泰山翁魏國公……哈哈!”
這時候女子不大拋頭露面,顧憲成明明是笑秦林娶了悍妻,靠魏國公的裙帶關係上位,所以才如此懼內,婚後還任由老婆胡鬧。
一羣新科貢士天生看不慣秦林這“武夫”、“佞幸”、“廠衛鷹犬”,跟着顧憲成冷嘲熱諷,只有蕭良有爲人還算厚道,不停的兩邊說好話。
徐辛夷氣得腮巴子鼓鼓的,爲着表妹朱堯媖,強忍住打架的衝動,朱堯媖卻是被這個誤會鬧得從臉蛋一直紅到了耳根子,垂着頭一句話不說。
“靠,不會真喜歡上這繡花枕頭顧解元了吧?”秦林心頭不爽,臉上卻笑呵呵的和顧憲成打招呼:“這不是顧解元嗎,本官在毓德宮洗了澡回來,你們就考完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不知殿試時你答題答完了沒有?”
說着秦林就不懷好意的乾笑兩聲,氣得顧憲成肺都快炸了,老實說他的答卷比平時差了不只一層,都是被秦林干擾的緣故。
“顧解元下筆如有神助,雖被你這無知武夫干擾,也不會有絲毫問題的,”名叫楊鎬的貢士替顧憲成作答。
另一位貢士也道:“顧解元非但御前奏對得體,還常與江陵相府兩位公子切磋文章,深得首輔帝師張太嶽老先生青目,將來登科之後,必爲朝廷相爺倚重啊!汝等廠衛鷹犬,怎堪與我士林正人君子相提並論?”
顧憲成頗爲自得的揚起臉:“相爺兩位公子,那文章辭藻都是極佳的,與顧某可謂惺惺相惜。”
張敬修、張懋修雖然才華不錯,文筆也上佳,但論文采趕顧憲成還稍有差距,並且貢士們都公論張江陵當國,三年前的丁丑科二公子張嗣修已經奪得榜眼,庚辰科又輪到他的大公子和三公子,就算爲了避嫌也不會把名次搞太高吧!
所以顧憲成打心眼裡沒把張家兩位當作競爭對手,前段時間和他們交往頻繁,並且還隱隱以此自得呢。
秦林卻是腹中冷笑不迭,張相爺的脾氣他可比顧憲成摸得準——話說準老泰山的路數,毛腳女婿能不清楚嗎?
“那麼,看來顧兄是準備做庚辰科的狀元郎了?”秦林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秦某在此提前恭喜了吧,就以茶代酒,請狀元公滿飲此杯,以前有什麼過節,咱們從此揭過不提,將來就同朝爲官了嘛。”
這可不像秦林說的話,徐辛夷頗爲詫異的看了看他,心說難道是看在朱堯媖面子上?不過顧憲成家裡已經有妻有兒了吧……
這時候來服軟了?顧憲成冷笑不迭,大模大樣的要接秦林手中的茶,尋思着還要好好發落幾句。
哪知秦林突然手一抖,滾熱的茶潑了顧憲成一頭一臉,同時口裡高聲叫道:“哎呀不好,顧解元怎地如此心急?”
靠,瞎子都能看出來是秦林故意潑的。
顧憲成被燙得哇的一叫,忙不迭用袖子擦拭,頓時狼狽不堪。
幾名貢士立馬大怒,指着秦林叫罵:“無恥敗類,廠衛鷹犬,怎敢欺凌到士大夫頭上?天子腳下北鎮撫司豈能橫行霸道,有種就把我們都抓進詔獄!”
別看秦林掌着北鎮撫司,要知道明朝文臣專以挨廷杖爲榮的,連皇帝的廷杖都不怕,哪兒怕北鎮撫司?這些貢士初生牛犢不怕虎,正要找個由頭出名,恨不得馬上就被秦林抓進北鎮撫司的詔獄天牢,成爲“被廠衛鷹犬迫害的正人君子”,從此揚名四海、流芳百世呢!
“靠,怎麼和四九城的潑皮混混一個路數,都喜歡玩自虐啊?”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徐辛夷叉着腰大笑不止,朱堯媖也低着頭抿着嘴兒撲哧直樂。
她們也曉得四九城的掌故,這京師裡頭的潑皮青棍較量,往往不是互相打架,而是用磚頭往自己腦袋砸,拿燒紅的煤炭放在自個兒掌心,割自己大腿肉下酒……用這些自虐的方式來比狠。
說起來,科道清流動不動就要觸怒皇帝騙頓廷杖,這些貢士梗着脖子叫秦林抓他們進詔獄,豈不和潑皮青棍一個路數?
顧憲成好不容易抹乾淨了茶水,臉皮已被燙得通紅,想要反脣相譏吧,他文采自然比秦林勝了十倍,這罵架鬥嘴卻遜色多了,直被秦林氣得牙關緊咬,指着他“你你你”半天也沒說出句囫圇話。
突然幾名文士打扮的朋友腳步匆匆的跑上來,見到顧憲成這副樣子,都是齊齊一愣。
倒是別的貢士連忙問道:“禮部那邊有消息了?三甲名次出來了嗎?”
來人先朝蕭良有拱拱手:“恭喜蕭先生,高居一甲第二名,奪得新科榜眼!”
榜眼嗎?蕭良有對這個消息談不上失望還是得意,榜眼的位置很不錯,可他是畢竟會試的會元,排名靠前是理所當然的,沒得到狀元得了榜眼,算是個不喜不悲的結果吧。
這下子所有人都盯住了顧憲成,既然最有競爭力的蕭良有隻是榜眼,那麼究竟誰纔是新科狀元的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嗎?
蕭良有的眼神帶着幾分落寞,笑容倒是溫和而真摯,衝着顧憲成拱拱手:“恭喜顧兄,新科狀元非顧兄莫屬了。”
顧憲成心有那滋味可美的很哪,極其不屑的把秦林盯了一眼,在他心目中自己作爲新科狀元,已經不需要和秦林這種廠衛鷹犬爭辯了,沒得降低了自己身價嘛!
“蕭兄承讓,顧某一時僥倖而已……”顧憲成嘴裡謙虛着,可誰都看得出來,他這時候可驕傲得很哪。
那幾個跑上來報信的文士卻一個個面面相覷,神色變得極其尷尬、古怪。
“顧、顧先生是二甲第二名,”年紀小點,秦林記得曾在相府兩位公子聚會上見過,叫孫稚繩的黑臉文士恍如夢囈般說出這句,然後像剛剛反應過來一樣,朝着顧憲成拱手:“恭喜顧先生,恭喜、恭喜!”
可憐此時此刻的顧憲成哪裡還喜的出來?
二甲第二名,居然是二甲第二名!連三鼎甲都不是!
顧憲成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跌倒下去。
除了狀元、榜眼、探花這一甲三鼎甲,接下來就是俗稱傳臚的二甲頭名,顧憲成這二甲第二名則緊隨其後,是整個金榜上的第五名,照說也是很好的名次了。
可顧憲成是什麼人?文風家天下的南直隸,鄉試奪了會元公,文名轟傳江南,天下呼爲才子,金陵四公子之首,舉世目爲狀元之才,結果連三鼎甲和傳臚都沒弄到,勉強只得了個第五名,簡直就是大熱倒竈啊!
蕭良有爲人忠厚,見顧憲成這副樣子心頭倒有幾分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幾句,又問孫稚繩:“孫賢弟,新科狀元到底是誰?”
“張懋修張公子。”
嘩的一下,衆位貢士齊齊倒抽一口涼氣,盡人皆知張懋修是首輔帝師張居正的三公子,居然是他奪得了狀元!
顧憲成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極其難看。
剛纔別人對他的吹捧,說他受相爺青目,將來必爲首輔帝師所倚重云云,到現在已經成爲了莫大的嘲諷,嫉妒、憤怒和羞慚讓怒火高熾。
張居正怎麼能如此肆無忌憚,怎麼能如此囂張跋扈?身爲帝師首輔,居然讓自己兒子做狀元郎!
別人也有同感,不少貢士竊竊私語,覺得張居正所行實在太過分,就算張懋修真有才能,也該避一避瓜田李下嘛!但也有不少心思機靈的人開始稱讚張相爺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
江陵黨勢大,官場上要得罪了張相爺恐怕有些不便。
秦林在旁邊連連冷笑,毫不介意再將顧憲成往懸崖邊上推一把:“嗯,相爺乃江陵聖人,家學淵源是有譜的,如果我記得不錯,上次丁丑科的榜眼是張二公子吧!”
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顧憲成更是妒火高漲衝昏了頭腦,當即冷笑着問道:“孫賢弟,你可知大公子張敬修是幾甲幾名?”
孫稚繩老老實實的道:“二甲十三名。”
嘶——衆人倒抽一口涼氣,因爲前頭還有一甲三名,這二甲十三名實際上就是整張金榜的第十六名,張懋修狀元,張敬修十六名,這兄弟倆的名次簡直高得離譜!而且三年前的丁丑科,還有個榜眼張嗣修呢!
要知道,狀元、榜眼直接授予翰林編修,根據制度就具備將來入閣拜相的資格,張敬修的十六名也不簡單,這麼高的名次,選庶吉士、留館幾乎不成問題,三年後點了翰林,同樣有了做大學士的資格。
人們一陣竊竊私議,聲音都低了下去,顧憲成淒厲的聲音就顯得格外突兀刺耳:“好、好,張相爺果真家學淵源啊,哈哈,這狀元、榜眼都有了,如果不出所料,三年後的癸未科,張四公子簡修該做探花郎了吧?”
顧憲成這幅含血噴天的樣子,叫衆人心頭齊齊爲之一凜,秦林則偷偷冷笑:說的好啊說的好,這番你顧某人就等着倒黴吧!
黑臉孫稚繩儘管同情顧憲成,卻不得不實話實說:“這個……據說諸考官原定錄張三公子爲二甲第一,是陛下親自將他提到狀元之位的。”
顧憲成冷冷的咬了咬牙,仍是一副氣憤不平的樣子,竟然大聲道:“張江陵自丁憂奪情之後,行事越發乖張,且不必論及其他,身爲首輔,難道就不該避忌瓜田李下嗎?”
聽到這話,貢士們卻是齊齊一吐舌頭,人人臉上色變,不少圓滑些的就搭訕着溜走,不陪他發瘋了。
秦林卻是搖頭直嘆氣,看着顧憲成腳步匆匆的離開,衝着徐辛夷和朱堯媖一攤手:“好嘛,名次未出之前,是相爺青眼有加、必爲朝廷倚重;名次一出來,立刻變成張江陵行事乖張……嘖嘖,果然是清流的正人君子,咋說咋有理啊!”
故意做出這幅滑稽的樣子,秦林偷偷觀察朱堯媖的反應。
長公主十分不屑,根本看都不看顧憲成,低低的道:“斯文敗類!”
咦,她喜歡的果然不是顧憲成,難道是那忠厚老實的蕭良有?最初聽貢士們談論詩文,她那副興高采烈、眼睛直冒小星星的樣子,總不會是裝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