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奉嫺搗着心口,以爲自己會大聲尖叫出來,但喉嚨一陣陣發緊,擠出來的聲音倒像只是驚喘,顯然,她沒有女高音的天分——即使是面臨這樣粗暴的變故,她竟然還能分神想着這樣無關緊要的事……該稱讚自己處變不驚嗎?
想移動步伐往金鬱騏跌去的方向跑去,但一個聲音在她踏出一腳時,阻止了她——“他沒事。”沙啞裡帶着點磁性的低沉嗓音淡淡的傳來。
奉嫺這纔想到要看一下那個對金鬱騏動粗的人是何方神聖。這裡明明是金鬱騏的師門,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還是說……這是每次入門必經的“見面禮”?有這麼變態嗎?
胡思亂想中,奉嫺看到了那個人,忍不住又低聲叫了出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兩三步。那個人……有點面熟啊!但令她忍不住退開的是他渾身帶着的煞氣。
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連說話都沒用什麼力氣,眼神也並不銳利如刀,可卻讓她覺得危險。這不是平常人身上會具備的氣質,甚至可以說,連這些日子以來見慣了的那些黑社會人士,全部加起來都沒有他帶給人的壓力大。
奉嫺是個愛好世界和平的人,所以她對危險的感應比一般人更爲敏銳。對於眼下這沒來由的直覺,她選擇信任。
這個危險的人,是金鬱騏的師父嗎?
“喂!還要在那裡裝死多久?”那人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些,自然是說給不遠處、草叢裡,那個目前可能人事不知的金鬱騏聽的。
在瞬間遭受到襲擊,又被巨力給踹飛得那麼遠,就算人沒有暈死過去,至少也要蒙上好幾分鐘才能讓腦子以及身體正常運轉吧?奉嫺在心底想着。
將近有半人高的草叢裡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就看到金鬱騏有些搖晃的身形站立了起來,一隻手還直揉着額頭,不知道是撞到了,還是在揉去滿眼金星。
“沒想到你會在這裡。”輕緩而帶着點傭懶的語調,全然不似金鬱騏平常那樣講究字正腔圓、尾音微揚的貴公子華麗說話方式,甚至連走路的樣子也變了。
啊……是“他”!奉嫺瞪大眼,驚訝而好奇的看着他。
“你該知道我會回來。”說罷,身形一閃,瞬間就到了金鬱騏面前,毫不客氣的一拳揍向他的肚子。
金鬱騏雖然整顆腦袋還直髮暈,但反應可也不慢,連忙側身一閃,即使無法完全避過那隻粗大的拳頭,但至少可以及時閃身,讓那力道從腰側劃過,將傷害降到最低。藉着那拳頭的力道,輕身一躍,一個側空翻,閃到奉嫺身邊。姿態很帥,但落地時有些腳軟,奉嫺連忙扶住他。
“還好吧?”她輕聲問。
“很好。”他的回答帶點抽氣,可見那隻從腰側滑過的拳頭,造成的疼痛很可觀。
“喂,小子,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人扶是怎麼回事?”一擊未成,那個中年人好心的給了金鬱騏一點緩衝時間,徑自點起一根菸抽了起來。
金鬱騏輕而堅定的將奉嫺的手拉開,在她掌心按了按,表示自己沒有問題,然後皺着眉對那名中年人道:
“你不說戒菸了嗎?”
“戒戒戒,當然是戒了。”吊兒郎當的回道,抽了兩口,以手指掐熄後,丟到一旁,然後!咻!金鬱騏閃身退開一步,躲過那記兇惡的腿鞭,然後,攻防戰開始了。由那名中年人主攻,金鬱騏主守,拳腳相向的動作快到令旁人只能見到殘影。幾個回合下來,才停下這種快打方式,動作慢了許多,純粹像在過招,也可以開口說話了——“最近在幹什麼?身手鈍成這樣。”中年人問。
“老人家彆嘴硬。”金鬱騏眼睛微眯,銳光閃動,帶着不馴的野性,開始朝破綻的地方進攻。
“是誰在嘴硬呢,臭小子。”
砰砰砰,每次肢體交擊,就會發出像是撞到沙袋似的聲音,聽得人忍不住毛骨悚然起來……那一定很痛吧?奉嫺有點牙酸的想。
當他們打到盡興,終於停下來之後,奉嫺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憋着氣,整個胸腔都缺氧到快窒息了,連忙大口大口呼吸。擡頭看到兩人朝她走來,她很快站好身姿,端出溫柔嫺慧的模樣。
“小子,這是誰?”中年人伸了個懶腰,下意識的摸向胸口口袋,像要掏個什麼東西出來。
金鬱騏一邊揉着疼痛得要命的雙臂,一邊冷眼直瞪着中年人,直到那名中年人訕訕的舉着雙手做投降狀,才移開眼,看着奉嫺介紹道:“她叫奉嫺,我女友。”
“啊。”不置可否的聲音。
“奉嫺,”金鬱騏走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對她介紹道:“這是我媽。”
奉嫺當場石化。
趙飛青,原先赫澤幫第五代幫主繼位者。三十一年前因爲與金守恆私奔,背棄家裡對她婚事的安排,造成赫澤幫巨大損失,被自己母親兼第四代幫主趙銀藍撒銷繼承權,甚至差點被斷絕母女關係,永遠驅逐出家門。
雖然仍算是趙家的長女,卻已不再擁有任何權力,不管是在家中或在幫裡,都沒有她立足的餘地。於是,當年趙飛青離婚之後,她沒有搬回孃家,反而在世界各地流浪,足跡遍佈那些戰火連綿的國度,無數次出生入死,在傭兵界闖出一番名號。她在傭兵界的代號是Fly.Z;這個代號雖說有相當的知名度,但還不至於在一些太平的國度廣爲流傳,就算是國際上的黑道,也僅限於某一部分掌握着傭兵界資料的人知曉。在臺灣這個相對和平的地方,傭兵是個很陌生的字眼。即使是臺灣黑道這些最接近黑暗世界的人,就算聽過趙飛青的代號,也不可能將她和Fly.Z聯想在一起。趙家只聽說趙飛青這二十多年來在歐美各處遊走,幫一些“國際上的同業友人”做一些“跑腿”的工作,有時甚至還撈過界的跟國際刑警合作,工作內容五花八門,合作對象可以是各國的情報局或者是恐怖分子……就算趙飛青沒有如實交代她真正的職業,光是抖出的那些“打工經驗”,也很夠瞧的了。所以就算如今她是被赫澤幫放逐在外的人,若當真要回來干涉繼承人的問題,其實也沒有幾個人敢斕着她。
在黑幫,拳頭等同嗓門,誰有力,誰的聲音就宏亮。
不過,當年老幫主過世時,她就沒那樣做了,如今更沒有出手的道理。她會在兒子三十歲這年出現,所有人都不意外,因爲赫澤幫的未來或許不在金鬱騏身上,但他身上藏着赫澤幫幫令的下落,是必須在三十歲這年交出來的——這來自於老幫主的遺囑。
爲防止他有個萬一,當人母親的,怎麼可能不回國來坐鎮,直到事情結束,並確認金鬱騏的人身安全?
不過,趙飛青會出現在武館,是金鬱騏始料未及的,以至於原本只是想將奉嫺帶來介紹給衆師兄弟認識、順便合理約會一下的金鬱騏,不幸在母親的主導下,無奈的只得跟在場的每個師兄弟都打上一場,趙飛青理所當然地道:“你現在身處危險之中,又不怕死的談了戀愛,像是對自己的安全以及女朋友的安全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既然如此,就讓我看看這兩年來你的武藝突飛猛進到什麼不得了的程度吧。”
於是,車輪戰開始了。
然後,金鬱騏在三個小時的苦苦力撐之後,終於體力消耗到極限,被打趴了,現在正渾身青紫的倒在道場一角的榻榻米上昏睡得人事不知,連午餐也睡過去了。
此刻,偌大的道場上,就只有沉睡的金鬱騏,以及坐在他身邊的趙飛青與奉嫺,再無旁人。這是旁人特意留給她們談話的空間;奉嫺知道,這是因爲趙飛青有話想跟她單獨談。
只是,爲什麼找她?相較於金鬱駿目前的情況來說,趕緊跟他商討出一個可行方案比較重要吧?而她,即使是“金鬱騏的女朋友”,重要性其實並不大。不是嗎?
顯然,趙飛青並不這樣想。“我一直在想當年是怎麼一回事。”趙飛青拿着一瓶水,不時往嘴裡灌。剛纔金鬱騏被圍毆時,她也沒閒着,就跟館主在另一邊切磋着,完全是野獸派的打法,任誰都看不出兩個激烈交手的人裡,其中一名是女性。
奉嫺一邊安靜的聽她說話,一邊悄悄打量她。在過了幾個小時之後,即使已經能將“母親”、“女性”這些字眼和眼前這個身形矯健的中年人給組合在一起,不再爲之驚悚,但接下來的好奇就怎麼也抑制不住了。
趙飛青是一個很俊挺的人,如果不說她是女性的話,相信誰也看不出這個曬出一身健康古銅膚色、五官立體深邃得像個西洋人,加上一七六以上的身高、身材健碩有力的人,竟會是個女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奉嫺忍不住暗自想,搞不好所有認識趙飛青的人,甚至是曾經與她一同出生入死過的夥伴,也不見得知曉她真正的性別吧?如果她沒有開口自暴的話……目光悄悄掠過趙飛青身着男性襯衫下、那比較像胸肌而不像乳房的部位,再次暗自點頭。
如果金鬱騏跟她同時穿上女裝站在一起,誰會被當成風情萬種的女性看、誰會被當成是穿錯衣服的人妖,是很一目瞭然的事啊。
金鬱騏當然長得跟他母親是相似的,但輪廓柔和得太多;再想着趙家其它親屬的粗獷身材特徵……看來金鬱騏的玉樹臨風是父方遺傳的功勞。趙飛青像是知道奉嫺在打量她什麼,以及,心底在想什麼,也不以爲意,接着道:“我知道二十年前的某段時間裡,你的奶奶曾經帶着你來到我前夫家幫傭過,不過卻沒有想到這件事應該被列爲注意事項……也是,誰會想到呢?”薄脣抿出一抹帶着點諷意的笑,接着道:“先不談那些不重要的了。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從什麼時候‘遇到’了‘他’?又是在什麼情況下遇到的?”
奉嫺胸口一緊,眼睛平靜無波的看着趙飛青,想着該怎麼回答。
趙飛青在她回答前對她微微搖了搖頭,道:“我不介意你繼續瞞着鬱騏,直到你們玩夠了自己的愛情遊戲。不過,如果你打算瞞我,說一些避重就輕的話閃躲……那你最好祈禱以後不會有需要對我吐實的一天。”很淡很淡的語氣,連威脅也輕飄飄的。
但奉嫺卻能從這些字句裡聞到冷酷血腥的味道,這令她很不高興,連挑揀一些避重就輕的話來應付也沒興趣了。
於是,她沉默。
奉嫺的不合作態度並沒有惹怒趙飛青,不過趙飛青顯得冷峻的五官就足夠令人感到壓力了。熱%書M吧*獨5家(制/作她仍然緩緩陳述着,不急於得到奉嫺的答案。“我是在十年前才發現當年深度催眠的結果並不是如大家所預期的那樣。因爲那時我見到了另一個‘他’,在這間武館。不過更有趣的是,教了他二十年武功的師父居然沒發現他這寶貝徒弟的怪異之處,一直以爲鬱騏只是那種表面裝成吃不了苦的公子哥兒,其實私底下躲起來偷偷苦練的好孩子,所以對他特別疼愛,以爲鬱騏是因爲想擺脫黑道繼承人的身分,於是不得不把自己扮成那個扶不起的阿斗的樣子。”說到這裡,徑自撇嘴笑了。“直到我在六年前終於忍不住點醒他那個傻師父之後,他還不信,觀察了兩年纔信了。”
深度催眠啊……只是深度催眠嗎?
奉嫺在趙飛青凌厲的目光鎖定之下,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於是輕緩說道:“一個道士,一個神父,以及,許多個心理醫生。那時看起來可不只像催眠的樣子。而且那不是催眠吧?那簡直是……抹殺。”奉嫺天生有着柔和的好嗓音,雖然始終唱不好KTV,但與人說話時,卻能讓人感到如沐春風。即使她的話說得像在質問,仍不會給人無禮的感覺。
“啊……那時,他是這麼說的嗎?難怪花了那麼大的工夫,還一次次失敗。用在別人身上輕而易舉的東西,偏偏在他身上失靈。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哪來那麼強的意志力?老實說,至今我仍然百思不解。”
“您認爲答案在我身上?”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你一定起了某部分作用,但不可能是全部的答案。”趙飛青肯定地道,然後,帶着點自豪的笑了起來道:“鬱騏是我兒子,他比我們所有人知道的還倔強叛逆,超出我的意料之外。原來,他以爲自己正在被‘抹殺’,所以纔不合作,以至於後來變成這麼不可愛的性格。”
奉嫺只是安靜的聽着,無意將發生在金鬱騏身上的事情當成一件有趣的事跟人討論,即使那人是金鬱騏的母親。
“你怨我,是因爲他怨我。”趙飛青毫不在意的指出她不合作態度的緣由。“不過,就算他還不能釋懷,當年的事,若再來一次,我們還是會那樣做。我們當年催眠他遺忘十歲以前的一些記憶,強硬讓他改變性格,只是爲了保護他,而不是爲了讓他感激或理解。他可以繼續恨他的,而我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這些話,你應該自己去跟他說。”
“如果他夠聰明,就會自己想到。而,想到了,卻想不開,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趙飛青不在意的聳肩。
“那你又何必讓我知道?”不就是爲了日後有一天,當另一個金鬱騏又鑽入牛角尖時,要經由她的嘴來說明嗎?
趙飛青又笑了。她的五官冷峻,每每扯動脣角帶出笑意,都會顯得諷意十足,笑不出陽光開朗的味道;但這次不同,因爲笑意真實的從她那雙總是冷靜無波的眼底微微露出來。看得出來直到現在,趙飛青才真正算是將她看在眼底了。這個看起來溫柔的女孩,內裡很剛硬也很尖銳呢!
“啊,因爲他們兩個都喜歡你啊。而你,因爲喜歡他而對我不耐煩,讓我覺得,這一切真有趣極了。”
由於奉嫺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接觸過的人都是生活單純的正常人,所以對於這些從事特殊職業、常常處於生死一線的另類人種,是完全陌生的。她相信不同的生活方式會造就截然不同的人生觀與性格。然而,知道不代表理解,不理解就會爲之感到困擾,總覺得跟這樣的人說話很困難,因爲完全無法溝通,所以難以爲繼到常常只能無言。
“奉嫺,我猜,從他十歲那年,他就已經形成雙重人格了吧,而且是透過你覺醒過來的。”
趙飛青帶着肯定的猜測,讓奉嫺心中暗暗一驚,爲着這無限接近的事實。
“啊,果然嗎?”
奉嫺驚愕的發現,自己就算不開口給予任何解答,她臉上細微的表情或者不自覺的身體反應,都誠實給了趙飛青答案!直到這時,她纔對金鬱騏這位神奇的母親感到毛骨悚然。這種恐怖的洞察力……實在不是正常人會擁有的。
“我算過日子,在我們第一次催眠他遺忘掉一些可怕的記憶時,你還沒來到金家。你來的那個時間點,剛好是我們正在對他創造另一個童年記憶的時候。不同的人生記憶,會養成不同的性格。現在的鬱騏,是他父親希望他長成的樣子,所以那時的暗示指令下得很重,加上有你的‘幫忙’,原本應該一個月完成的催眠,卻硬生生花了三個多月,且還不算成功。至於你認識的那個鬱騏,是身爲一個擁有赫澤幫繼承人身分的人,應該長成的樣子——冷靜、警惕、憤世嫉俗、眶訾必報之類什麼的。這種較爲負面的個性,會讓他上進,會讓他因爲缺乏安全感而不斷的強大自己。
以他十歲以前的作爲來看,原本他應該會變成這樣。”
“你們在他身上做這樣的事,如果能先告訴他不是更好嗎?他的意願一點也不在你們考慮之內嗎?”
“我們只想讓他好好活到壽終正寢。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這樣做,就無需向他說明。”趙飛青很實際的道。要是她兒子爲此而去痛恨、不原諒什麼的,那也是他個人的選擇,各人承擔各人的業去。
“這樣,對他不公平。至少你們該給他一個解釋。”奉嫺忍不住道。
“沒有比他那條小命重要的東西,都不在我們考慮之內。”趙飛青其實不太耐煩談這些意識形態、不着邊際的東西。粗率的揮了下手,像是要揮去這個無聊的話題。“如果你覺得那些很重要,那麼就該由你去解決他的心理問題,這也是我現在坐在這裡跟你廢話那麼久、遲遲不進入重點的原因。對我來說,除死無大事,不必再在這個事上糾纏。”
奉嫺必須承認她被氣到了!在趙飛青帶着點不耐煩的目光下,她解讀到“胡攪蠻纏”這四個字。到底是誰搞不清楚重點啊?他們以爲她很高興被硬扯入這趟渾水裡嗎?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是什麼也不想知道的,就算這一切牽扯到“他”——這個跟她關係密切的地下情人,她也很不想理會的好不好!
她是被硬扯進來的無辜人物吧!爲什麼此刻要坐在這裡被氣得七竅生煙?!
奉嫺心底發火,更加沉默了。而趙飛青這麼敏銳的人,當然知道奉嫺的不爽,不過,對趙飛青而言,情緒這種奢侈的東西,是隻有生活在太平世界才能享有的無病呻吟,無關生死的東西,都不必在意。
“誰都沒料到當年深度催眠的結果不是改變他的性格,而是創造出兩種人格。”趙飛青徑自“進入重點”。
“奉嫺,平常的鬱騏並不知道他身體裡有另外一個鬱騏存在,對吧?”這是她多年觀察所得,如今只需從奉嫺身上再次得到確認。
“是的。”奉嫺面無表情,聲音淡淡的。
“而,另一個鬱騏也不見得能隨時‘出來’對吧?”
“是的。”
“得通過什麼特別的方式,至少得在這個鬱騏沒有意識時,他纔有機會出來行動,比如,剛纔被我冷不防踹暈。”仍然是陳述事實。“平常如果他想出來,總得等到鬱騏睡覺時,或者心理完全沒有防備時。不過,我想剛開始並不是這麼簡單的是嗎?”趙飛青是知道當年那個深度催眠的威力的,至少相同的方法用在另外一個人身上,至今仍然效力驚人,如果沒有解開催眠指令的話,那個人一生都不會有記起自己另一段人生的一天。
“對我們來說,不是太困難的事,因爲我們並不知道那會是一件……在你們而言算是不簡單的事。”奉嫺帶着點微諷道。
趙飛青不以爲意,修長的手指輕輕掌着下巴道:“破壞總是比建設容易。你們兩個小傢伙造成的破壞,讓我這十年來一直在世界各地找尋解決的方法,卻沒有找到適合的。他現在已經是雙重人格了,以前做的,不過是給他下指令‘僞裝’出另一種性格,那麼在他三十歲時,解除指令了,他還是會融合成一個完整的金鬱騏,那並不是雙重人格,情況是不同的。而如今,是真實的雙重人格,真要給他做些什麼,才叫抹殺。”
“所以?”已經被拖下水脫不了身的奉嫺很認命的問。
“所以,我這‘兩個兒子’的心理小問題,就拜託你了。”雪白的牙齒第一次亮晃晃的展現在那張冷峻的深色面龐上。
各人造業各人擔。奉嫺看到趙飛青臉上明明白白寫着那七個字。
下午三點半,金鬱騏帶着奉嫺以及……意外出現的“Fly”回到金宅。
趙飛青這個人無疑是強大到剽悍的存在。因爲她一出現,就讓那些駐守在金宅、行爲囂張、把監視行爲美化成保護的赫澤幫衆人給驚得立正站好,冷汗直冒,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些小混混如此,那些趙家目前當家的大人物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在三點半時,大搖大擺過來的趙永青和趙染青,從一進門開始,就呈現一種色厲內荏的勉撐狀態,只有因爲太不可置信而瞠大到幾乎蹦出來的眼珠子,明明白白寫着戒懼驚恐這類的情緒,怎麼也掩飾不了。當她們還沒見到趙飛青時,總是以一種不屑且自信的態度在談論並對待着趙飛青。畢竟這個趙家長女是當年老幫主——她們的母親——親口除去繼承權、並幾乎是逐出門牆的存在。誰都認爲趙飛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每每,只要趙飛青出現在她們面前,只消一眼,那充滿危險的感覺,讓長年處於黑道、見慣血腥黑暗的人,在野獸般的直覺下,會不由自主的退避,不敢對着這個散發出強大氣勢的人稍有鬆懈,更不敢有絲毫不敬。
是的,趙飛青沒有權力管赫澤幫的事務,幫規家法以及所有長老的見證下,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但畢竟眼下這件事事關她的兒子,於是,於情於理,誰也不敢開口要她閉嘴不管不問。
當然,如果趙飛青不是氣勢顯得如此危險的話,大家對她的重視度,自是另當別論了。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所以雖然母親的出現也帶給金鬱騏一定的困擾,但比起眼下的麻煩,其它那些關於對母親兩字稱呼的彆扭情緒,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既然高個子回來了,而金鬱騏對赫澤幫的事務又向來避之唯恐不及,自然將這個約會交給母親去處理。有禮貌的對兩位阿姨打完招呼之後,拉着奉嫺上樓,他得先跟她好好談談。
“奉嫺,我被我媽……呃,我是說Fly不小心踢暈了之後,就一直睡到下午一點半嗎?”金鬱騏總是直呼自己母親的英文名字,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總之,他覺得很早很早以前,似乎第一眼見到老媽時,就無法將她這個人和“母親”兩字兜在一起想象,更是叫不出口。
還好他的母親很開通,從來不以爲意,就讓他學美國人那樣直接叫自己父母的名字。
“嗯。你母親是這麼說的。”奉嫺不想說謊,不過對於眼前這個金鬱駭還沒有太大的認同感,自然也不願意坦白到哪裡去。反問道:“怎麼了嗎?”
“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大對勁,至少……”摸了摸青青紫紫的手臂,痛得齜牙咧嘴。“如果只是摔傷,不應該會這麼痛,也不至於有這麼多瘀青,我又不是被踢暈之後,一路從山頂滾到山腳下。”雖然不是很喜歡思考,但金鬱騏畢竟是個很重視外表的人,如今被“毀容”成這樣,怎能不教他斤斤計較起來?
奉嫺從櫃子裡取出一些藥酒,這是李哥放在二樓健身房外的常備藥品之一,沒想到金鬱騏會有用上的一天。“過來坐,我幫你將瘀青推拿開。”“謝謝。麻煩你了。”這是他此刻最迫切需要的。金鬱騏忍着抽氣,坐到長沙發上,伸出手臂,讓她從必須見人的地方優先推拿起。
“請不要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柔聲道。像是想到什麼,問道:“對了,你怎麼會叫趙女士的名字呢?”
金鬱騏有些不堪回首地道:“Fly說我第一次見到她時,還叫她叔叔呢。後來她受不了,於是放棄了讓我叫她媽媽的想法,只要求叫名字就好了。”
“哦?第一次見到她?難道你一出生就跟着你父親生活,一直沒見過母親嗎?”
金鬱駿想了下,眼中帶着點迷糊與不確定。
“或許吧。至少,我總覺得小時候沒有太多關於她的印象,直到十歲那年,好像才真正見過她。畢竟我生下來沒多久,他們就離婚了;而且離婚之後,Fly,就一直在國外生活,於是變成現在這樣。要我對着她那張性格十足的臉叫媽,真的很奇怪。”
“啊,是嗎?”
“是啊……”因爲藥酒推拿很痛,金鬱騏覺得邊說話邊吸氣實在太不優雅了,於是就不太有說話的慾望,別開臉,不想讓奉嫺參觀到他因爲忍痛而可能有點變形的俊臉。
奉嫺當然很瞭解他那點帥哥心態的,也就不再開口與他聊天。要聊也得等手邊這些工作完成,那可得耗去不少時間呢。
趁這安靜的時刻,她暗自打量金鬱騏,一邊想着趙飛青這“兩個兒子”的不同。
那個平常神出鬼沒的傢伙,是真正完整擁有金鬱騏記憶的人。或許真如趙飛青所言,他還是有某部分的記憶缺失,但那一小部分,並不影響金鬱騏的性格軌跡發展。比起後來產生的這個人格,是從十歲以後被創造出來而言,她那個情夫對這個身體有更多的擁有權。
不過,由於十歲那時帶着被抹殺的不甘和陰影,讓他一直過得有點頹廢消極,常常把自己當成鬼看了。神出鬼沒,有時一消失就好久,對目前這個身體擁有者的人格充滿鄙視嘲弄。
別說融合的可能了,這兩個人格和平相處的可能性根本難以想象。奉嫺甚至不用特地把地下情夫揪出來問,就知道會得到怎樣的答案。
不過,以趙飛青的強勢,是不會容許眼下的情況再這樣下去的。她已經說了,她承認“兩個兒子”,就表示她不打算讓任何一個人格消失,希望它們彼此能共存。而,在那之前,總得讓金鬱騏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還存在着他母親口中所說的“兄弟”。真是無妄之災啊。
嘆氣。
怎麼這樣的事,就莫名其妙變成她的責任了呢?
她自己的問題還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