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陽公主看了看自己的手,剛剛扯住薛行衣的衣袖時的觸感還沒有消散,她又擡頭怔怔地看了會兒薛行衣的背影,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突然有些高興地轉頭問蘭姑姑:“子敘他說我說的對?那他的意思是他留京不走了嗎?”
蘭姑姑見公主一臉高興的樣子,雖然她覺得薛行衣這人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不過她還是道:“應該是吧,公主都發話了,諒他也不敢違背。”
賀林晚在雅間裡突然噗嗤一笑,惹得雅間裡的人都朝她看去。
元湘好奇地小聲問道:“賀妹妹笑什麼?”
慕婉平往珠簾外瞟了一眼,冷笑道:“還能笑什麼,她自然是笑那可笑之人。自以爲身份高貴,走到哪裡人人都得捧着她讓着她,殊不知就因爲她的身份,她看上的那人就萬萬不可能鍾情於她。”
賀林晚卻沒有解釋什麼,只是笑了笑。
慕知真有些無奈地看了慕婉平一眼:“姐姐,小心隔牆有耳。”
慕婉平冷哼了一聲:“就算讓人聽到了又能如何?我就不信宮裡那位能因此就治我的罪,反正我是橫豎看她們不順眼的,就如同她們看我們不順眼一樣!”
淳陽公主聽從蘭姑姑的勸告進了雅間,她所在的雅間與賀林晚她們的僅僅是隔了幾道屏風而已,說話聲音稍大一些就能聽到。
中間的花廳裡,因爲邱先生的到來,原本因爲公主駕到所引起的騷動便平息了下來,那些書生才子們都上前去與邱先生打招呼,想要在薛先生面前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李恆仔細欣賞回味了一番,得意地笑了笑,卻還是道:“這滋味確實不錯,不過小爺憑什麼爲了這些人去你那裡受苦受累啊?”
衆人聞言都看着邱先生,不約而同地將剛剛邱先生要收李恆的那一段給拋到了腦後,當做是個笑話。
“相人?”元漸眨了眨眼。
衆人聞言不由得譁然,看向李恆的目光恨不得能將他凌遲!
李恆在這裡待着沒趣,便又晃回了雅間。
不想李恆卻是搖了搖頭,一臉得意地對邱先生道:“那算了,小爺這一輩子就想當個吃喝玩樂的紈絝,你教的那些對小爺沒有用,不過是浪費小爺的功夫罷了。”
元湘也是憋得滿臉通紅,想笑又不好意思,不由得低下頭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脣。
周圍有人想起那位晉王世子的風流荒唐,不由得會意地笑了。
五皇子以手指抵着脣忍住了笑,正想要說幾句將話題引開了,不想邱先生卻是道:“你是康郡王李恆?”
李恆將瓜子一扔,拍了拍手打斷道:“甭解釋了,小爺知道!這首詩說的不就是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去妓院嫖|妓,還厚着臉皮跟人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兩人以百兩成交了?這還不是淫詩?”
五皇子請邱先生先入座,然後才笑着道:“在太傅面前,我也是學生,做得不好就認罰,與諸位在書院中是一樣的。”
李恆看到了賀林晚的笑容,指着她道:“你,說的就是你,你笑什麼笑!”
元漸一臉贊同:“我聽了半天就一個字都沒懂,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李恆坐下來,依舊翹着他的二郎腿:“難不成還是神仙下凡?小爺瞧着這小老頭挺普通嘛!還想騙小爺去給他當學生!哼,小爺是這麼好騙的?”
五皇子攔住了八皇子想要反脣相譏的話,對李恆笑了笑溫聲道:“康郡王也在?晉王世子今日可也有前來?”
慕知真失笑道:“阿恆,你可知聖人爲何被稱爲聖人?”
賀勉清咳一聲,問慕知真:“這些都是傳言吧?”
沒過多久,一位身穿錦袍的少年就出現在衆人面前。這少年生得眉目秀致,嘴角微微上揚,即便是不笑的時候看着也帶着三分笑意,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衆人聞言都有些無語。
那士子羞得滿臉通紅,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又想要跟李恆好好理論一番,可是看着李恆那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他突然就有些詞窮。
賀林晚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恆,忽而一笑。
八皇子李嶸當即朝屏風這邊看來,冷聲道:“李恆!你罵誰假呢!一個大男人還藏頭藏尾的。”
衆人聞言都面色古怪地沉默了。
正在熱鬧的時候,外面有人稟報五皇子,六皇子和八皇子駕到。
衆人聞言,覺得與這位沒有絲毫架子的五皇子不但平易近人還兄友弟恭,感覺上又親近了不少,與他搭話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五皇子都一一回了,六皇子也偶爾說上幾句,不過並不搶五皇子風頭。
衆人雖然都道不敢,也沒有人將五皇子的話當真,但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皇帝最爲喜愛的兒子的士子們無不對他心生好感。
雅間與花廳不過是屏風之隔,李恆這話又沒有刻意放低聲音,所以不少人都聽到了,廳中不由得一靜。
元淳好奇地開口道:“聽說聖人弟子都會算卦?這能掐會算是他們這一門的本領麼?”
邱先生哈哈一笑,卻是說了一句讓在場之人都大驚失色的話:“那你可願意當我的弟子?”
士子壓着怒火,儘量維持着自己的風度吟道:“‘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郡王是說這一首?這首詩出自《詩經.國風》,說的是……”
李恆說完了之後還一副你別蒙我,我識字的樣子趾高氣揚地看着那士子。
坐在雅間裡的女眷們也都忍不住想笑,可是卻不敢笑出聲來,怕被人說不端莊,於是雅間裡傳來了此起彼落的咳嗽聲。
邱先生卻是並不意外地一笑,還用誘哄的語氣道:“哦?你可想清楚了?你看看在場的人無一不想當我邱俞的學生,你若是成了我的學生,豈不是令他們都羨慕得很?”
衆人給五皇子行了禮之後才注意到另外兩人,不由得又連忙道:“六皇子,八皇子。”
五皇子溫聲道:“我是你兄長,你做錯了便是我這個榜樣沒帶好,理應同罪。”
李恆原本就沒覺得自己錯在哪裡,也沒覺得被邱俞誇獎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愣了愣就點了點頭:“哦,難怪他們都想當你的學生,你果然有些見識。”
可是李恆就是李恆,他完全無視了周圍的人看向他的複雜目光,拽拽地問邱先生道:“你要當小爺的老師?你能教小爺什麼?”
說着五皇子就對邱先生恭敬的行了一禮,等直起身之後,五皇子又與在場諸位士子們拱手,笑着道:“諸位也是一樣,有邱先生在此,今日在座就與我們兄弟以同窗論交吧。”
花廳裡突地就是一靜,然後便是鬨堂大笑。
“邱先生可來了?今日被太傅留下抄了半個時辰的書,所以來遲了,還請諸位見諒!”幾位皇子人還未至,衆人就聽到一道清朗帶笑的聲音道。
邱先生朝着三位皇子拱手 一禮,五皇子趕緊上前幾步雙手將邱先生扶住:“先生快別多禮,當時學生施禮纔是。”
五皇子趁機開口轉移話題:“先生說今日要在太白樓裡收學生,可有什麼要求?”
一旁的八皇子插嘴道:“太傅罰的是我,五哥只是陪我受罰而已。”
“五皇子。”花廳裡響起了此起彼落的招呼聲。
賀林晚但笑不語。
李恆在裡面的雅間看了半天熱鬧,一邊磕着瓜子,一邊偏着頭嗤笑道:“假,真假!假得我牙都酸了!”
一直默默聽着的賀林晚卻是笑了,她一早就知道邱俞此人脾氣古怪,雖然身爲聖人弟子,卻絕不迂腐,反而還有些離經叛道。
一位姓周的士子道:“殿下也會被太傅罰抄書?”
之前那位被指吟淫詩的士子忍不住怒斥道:“休得無禮!邱先生身爲聖人弟子,自然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既能教你史書經義,又能教你爲官爲人之道!”
邱先生原本正與薛行衣說着什麼,此刻也往這邊看了過來。
在這少年身側還跟着兩人,一人是八皇子,另一人與五皇子差不多年紀,長得面目溫潤,一看就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因五皇子先出聲,這兩人便不由得被忽視了。
慕知真話音一落,衆人看向李恆的目光又變了。
八皇子笑道:“五哥,這裡是詩會,不是百花會,晉王世子怎麼會來?”
有士子不滿道:“郡王,這裡是談詩論畫的地方,還請你不要口出惡言!”
李恆目瞪口呆地指了指自己:“成王封侯?登閣拜相?我?”
慕婉平嗤笑一聲,低聲罵道:“這蠢貨又出去丟人現眼了。”
其他士子們也是你看我,我看你,心想難道邱先生最後竟然收了劉恆這樣的草包當關門弟子,這,這也太讓人無法服氣了……
慕知真苦笑着搖了搖頭,:“聖人弟子學識淵博,非常人所能及沒錯,不過他們的厲害之處並不在於此,而是他們這一門都有幾項不外傳的厲害本領。”
李恆聞言看了自己的死對頭八皇子一眼,果然看到了八皇子眼中來不及隱藏的嫉恨。
賀勉對元漸擠眉弄眼,小聲道:“看不出來,李小恆肚子裡還有點墨水啊?知道有巢是有家室的男人的意思。”
邱先生對他的無禮不以爲意,反而是笑着道:“你這解釋倒是有些意思。”
衆人聞言都不由地驚訝地看向邱先生,奇怪他怎麼會與李恆這樣不學無術的草包搭話。
邱先生哈哈一笑,便也不再強求。
李恆立即瞪向了那些發笑的人,怒道:“笑什麼笑!這裡是詩會,不是百花會,要你們賣笑麼?”
在場的書生學子除了依舊一臉淡漠的薛行衣之外,無一不是一臉羨慕嫉妒恨地看着李恆。
那士子見邱先生也注意到了這邊,不由得氣憤地道:“還請郡王慎言,我們什麼時候吟……吟那不堪入耳之音了!”剛剛最後一個吟詩的就是他,他不由得被李恆這污衊的話氣得臉色通紅,生怕被邱先生誤會了,留下個輕浮的印象。
慕知真道:“恩,據說算卦是其中一項,另外一項是……相人。”
李恆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地看向邱先生:“啊,難道這京中還有第二個李恆不成?”
李恆嘿嘿一笑,抓了一把瓜子起身繞過屏風出現在了衆人面前:“誰藏頭藏尾了,小爺生得玉樹臨風,用得着藏麼?我不過是抱怨了一句這瓜子兒壞了,這樓裡以次充好弄虛作假,你急着對號入座幹嘛呀?”
李恆皺眉想了想,一臉疑惑;“剛剛那個什麼‘百兩御之……百兩將之……百兩成之’的不是淫詩?”
他一進去就被衆人各種古怪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毛:“幹,幹什麼?”
慕知真頷首:“不是都說聖人弟子教出來的學生不是成王封侯就是登閣拜相嗎?就是因爲他們會相人,挑中的學生纔會個個不凡。”
六皇子笑着頷首,站在五皇子身邊並不多話,八皇子在五皇子面前也很收斂。
五皇子臉色微微一變,六皇子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八皇子則是恨不得衝上去將李恆大卸八塊。
李恆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地道:“你們在這兒吟了半天的淫詩,小爺都沒有嫌你們污了小爺的耳朵,你們倒是挑起小爺的理來了?”
慕知真頷首:“恩,傳言。”
賀勉鬆了一口氣,拍了拍李恆的肩膀:“看,是傳言。放心吧,這些事兒都輪不到你。老虎都有打盹兒的時候呢,聖人弟子自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李恆不服氣了:“我瞧那小老頭就很有眼光!小爺就是生而不凡!”
慕婉平瞥了李恆一眼:“行了,看看接下來邱先生挑學生的眼光吧。”
外面邱先生正在說話,衆人便暫時歇了打趣李恆的話,正巧聽到邱先生道:“……原本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人選,便是薛閣老之子薛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