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離譜的鬧劇,在韋政舉抵達後,立即劃上休止符。
老韋惡狠狠地瞪了幾眼瘋婆子似的的郭阿姨,氣呼呼地抱着孫子毛毛回家。郭阿姨訕訕一笑,藉口孩子累了,催着肖長林趕緊帶沈三回去。
到門口攔出租車的時候,老韋和郭阿姨差點又爲了一輛出租車在公安局門口大打出手。
最後還是司機師傅說,既然地點都一樣,那就一塊坐吧。
冷哼一聲,郭阿姨搶先一步拉開副駕駛座的門,抱着沈三一屁股埋進去。手腳慢了一步的老韋憤恨地盯着副駕駛座的車門看了會,用力拉開後面的車門,坐到副駕駛座的正後位,打算一路上用眼神“殺死”郭阿姨。
肖長林無奈地看着兩個加起來白多歲的長輩,爲了自家的孩子一路鬥氣。而作爲始作俑者的毛毛,難得聽話的坐在自家爺爺的懷裡,一雙眼睛不時瞄向擋風玻璃上方的後視鏡,偷窺同樣坐在郭阿姨懷裡的沈三。
兩孩子的目光在鏡子中相撞,接觸到毛毛充滿敵意的眼神,沈三神情麻木地低垂下頭。
習慣了,他早就習慣周圍人的打罵敵視。這個叫毛毛的孩子的惡劣態度,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與住在表叔家的日子相比,他現在已經像是在天堂了。所以,他不在乎毛毛的敵意,他又不是他什麼人,他的辱罵毆打根本不會傷到他。
他唯一在意的是姐姐。
沈三彷彿看戲般,神情木然注視後視鏡中毛毛憤恨的臉龐。他的臉上無悲無喜,除了麻木依舊是麻木。忽然間,毛毛打了個寒戰,腦子裡想起所謂的鬼怪傳說,他覺得這一刻的沈三,就好像傳說中的鬼魂。
他不是人,毛毛勉強壓住心底的恐懼,蜷縮着身子躲進自家爺爺老韋的懷裡,害怕地移開盯着後視鏡的眼光,安慰自己,鬼是不會在大白天出來的,鬼是不會在大白天出來,所以他不是鬼,他只是像鬼的人。
覺察到毛毛畏懼,沈三眼睛深處飛快地掠過一抹蔑視,你看,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只要你比他強,你就能站在他的頭頂。
兩個小的氣勢瞬間發生的細微變化,並未引起在場三個大人的注意。
郭阿姨滿腦子想着昨天剛收到的房子,就跟李家小飯館隔了一條運河,早上去看過,全裝修,只要人帶着衣服被子鍋碗瓢盆就可以住。她想着一會回去收拾下,喊個搬家公司,早點搬過去,然後再看個黃道吉日,請個暖家飯,就算一戶人家了。
至於原來的房子,郭阿姨考慮重新簡裝修,放到中介賣了。死過人的房子太晦氣了,留給她的回憶也大多充滿了壓抑和痛苦,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住了。
知道郭阿姨是李新城新出爐的婆婆,身邊看着老實平凡的男人是她丈夫,老韋肚子裡的氣頓時就不打一處來。他在肚子裡腹誹,老李寵女兒寵了幾十年,卻給女兒找了這樣一個粗俗的女人當婆婆。他就不怕自己千嬌百寵長大的女兒,被這個潑婦沒幾天就折磨死。
肖長林眼神茫然的看着車窗外急速飛馳的車流人/流,他有點擔心李新城,生怕她跟沈一涵一個談不攏,對方生出滅口的心思。尤其,他們是在算計沈一涵手中屬於太子的那部分程序。
從沈一涵發跡的軌道就可以看出,太子的那部分程序給了他多大的幫助。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捨棄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寶物。他們摸不透沈一涵,無法猜到在獲知他們的行動後,他是否會倒戈一擊。
行動之前,他們也問過太子,從沈一涵身上取走屬於它的那部分程序,會不會影響到他?太子說,天才和白癡的分別。
聽了這話,他們都沉默了。
李新城苦笑道,放棄,可以嗎?反正我們比他年輕,就等他自然老死了,然後我們再去取。當時,他也同意。覺得太子說的結局太殘忍了,像沈一涵那種男人,不該是那種命運。不該爲了一段外星程序,變成白癡。那樣的結果,生不如死。
太子反駁說,就算不去取,沈一涵最終也會被那段程序同化,變成非人非機器失去理智的怪物,遭到人類的圍攻。取走跟他大腦融合的程序,是爲他好,起碼他還有百分之五的希望,恢復成爲正常人類。
這真的是一個兩難的決定。
他和李新城,還有李爸爸並沒有外人想的那麼大公無私,會爲了全人類的和平,主動找上沈一涵,跟他攤牌說,爲了大家好,我們必須從你的大腦裡取走一樣東西。當然這麼做的後果是,也許你會變成白癡。
他們很自私,因爲太子說,融合後的它就可以找到當初帶它來地球的宇宙飛船,只要找到合適的能源,它就可以帶他們離開地球,去其他星系。
聽到這個消息,肖長林驚呆了。李爸爸和李新城的情緒很平靜,彷彿他們一早就知道太子的能力。
更令他震驚的是,李爸爸說,他不是地球人,他現在所擁有的身體也不是他的。在他進入這具身體前,身體的原主人已經死了。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回家。
再然後,李新城說,她是唐朝的新城公主。不過她並不是C國曆史上的新城公主。按照平行空間論,她應該屬於另一個平行時空。在那裡,她只活了十二年就夭折了,之後一直作爲鬼魂遊蕩在長安城的上方,直到唐朝滅亡。她說,她的親人只有李爸爸一個,李爸爸在哪,她也在哪。李爸爸要回家,她就跟着一塊回。
太子一票,李爸爸一票,李新城一票,三票對一票,肖長林頹喪地放下舉起來打算進行表決的手。只剩下一年不到壽命的他,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在他有生之年,恐怕也看不到他們離開了。
在他失魂落魄的時候,李新城突然說,他們三個會幫他製造一具新的身體,他將作爲他和李新城的孩子重新開始。
即將獲得新生的喜悅,並不能沖淡肖長林心底的愁悶。換一具身體,從一個孩子慢慢長大,肖長林討厭這種不受自我控制的生活。可他也明白,這是最好的選擇。只有肖長林真正死了,他和他父母的日子才能恢復平靜。
沒人會在意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他們最多會在最初的幾年繼續監控,等時間差不多了,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的他們都會離開。
只要他自己不暴露,沒人會知曉他的重生。
“阿林,你一會先帶三兒去飯館。媽要去新房子那邊看看,看有什麼東西要添的。我們一家老住在飯館裡也不是事。親家雖然不會說什麼,但我們做人也得知趣。”
郭阿姨低頭翻翻自家的包,看了看新房鑰匙,扭過頭叮囑坐在身後的兒子,“你跟親家說一聲,就說沈警官說了,新城有下落了。他們警方會很快把她救出來的。讓他不要着急,在家好好待着,說不定明天新城就回家了。”
“哼哼,公主當然會吉人天相。”老韋哼哼唧唧地插嘴,瞅瞅外面馬路上的景色,從口袋裡掏出錢包,翻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前面的司機,“不用找了,師傅。多的就算老頭子爲剛纔的事賠罪。”
“晦氣,真是晦氣。一會去廟裡燒燒香,讓大師去去晦氣。”他嘀嘀咕咕地打開車門,抱着顯得異常乖巧的毛毛,急匆匆地回家。
“好的,媽。”肖長林彎腰接過沈三,點點頭,“你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不然就到飯館裡找我。我最近不回研究室,會一直留在飯館裡等她的消息。”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記得給你爸打電話,說三兒回來的事。他這人就是固執,非說單位這幾天忙着加班,他不好意思請假休息。上班上班,吃死吃活地幹了一輩子,也沒瞧他多掙幾個錢回來……”
“依我看,他們廠領導就是欺負他老實,什麼苦活累活全推給他一個人幹。我就不懂了,他們廠裡少了他一個肖大剛會倒閉不成。”
看着自家老媽一邊抱怨一邊離開的身影,肖長林心平氣和地笑了笑,轉頭對懷裡死氣沉沉的沈三說,“三兒,我們回家了。”
回家,沈三眼神微動,姐姐不在的家,也是家嗎?
一大一小走到飯館門口,推開虛掩的大門,就聽到曹莉莉的父親老曹在裡面苦苦哀求,“老李,我求求你了,求求你跟警察說說,讓他們把我家莉莉放出來。”
“我給你跪下了。我們老夫妻就這麼一個女兒,她要出了什麼事,讓我們夫妻倆怎麼活下去那!我知道這事是那孩子做得不對,可她還年輕,得給她改的機會。老李,我求求你,你去公安局把案子銷了,好讓他們把我家莉莉放出來。”
“老李,大家都是當爹的。你也有女兒,要是你家公主出了這事,我相信你比我更急。”
“這事我都沒敢跟她媽說,她媽要是知道這事,肯定是不活了。”
“老李,我求求你,求求你了,看在我們是街坊鄰居的份上,給我們一家三口一條活路吧。”
“老曹,這事不是我不幫忙。你看我剛纔已經給沈警官打電話了,他明說了,就算我跑去公安局裡說不報案了,警方也已經立案了。”
連忙伸手扶住老曹下跪的身體,李爸爸臉上露出一絲爲難,“而且他也說了,你家莉莉現在不過是嫌疑人,警方並沒有肯定她就是綁架犯或者跟綁架犯是同謀。只要過了二十四小時,警方找不到證據,就會把她放出來的。”
“老曹,我看你回家等着,或者去派出所裡打聽打聽,看這案子查得怎麼樣了?你家莉莉洗脫嫌疑了沒。”
“那,那好吧。”老曹猶豫半天,抹了抹眼淚爬起來,抓着李爸爸的胳膊,再次哀求,“老李,你家公主要是找回來了,還請她高擡貴手,千萬不要指證我們家莉莉那。”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會讓我家公主指證莉莉的,你放心好了。”李爸爸滿口答應,心裡卻想着,你當警察都是吃素的嗎?我家公主不指證,他們自己不會調查,不會審問。
老曹慢慢嘆口氣,佝僂着身子轉過去,一擡頭,瞥見抱着沈三站在門口的肖長林,暗淡的眼睛頓時發亮,衝過去大叫道:“怎麼?孩子找回來了。在哪兒找到的?老韋家的孫子也找着沒?公主呢?她是不是在後面?”說着,他伸長頸子探過半個身子向院子裡瞧去,空蕩蕩,一個人影都沒。
“回來了。”瞧着肖長林懷裡無精打采的沈三,李爸爸皺皺眉,“先讓他回去洗個澡睡會覺。其他的事,一會再談。”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
“嗯,爸。”肖長林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曹叔。三兒累了,我先送他上去休息。有什麼事,等我安頓好孩子再說,好嗎?”
“好好,我在下面等你。不用急,慢慢來。”老曹忙不迭點頭。
“爸,我和三兒先上去了。”肖長林說了聲,帶着沈三穿過堂屋,拐進後面的樓梯,上樓上臨時收拾出來的客房。
瞅着肖長林離開的背影,老曹心裡總覺得不安,“老李,你說你家三兒找回來了。老韋家的孫子應該也找回來了吧。你說我要不要先去老韋家看看?看看他家孫子回來了沒。兩孩子是一起丟的,沒道理你家三兒回來了,他家毛毛不回來那。”
他越想越感覺要先去老韋家探探,“老李,你看你家女婿一時半會也下不來。我在這等着也不是事。我先去老韋那邊看看,一會再過來。”
說完,他拔腳奔出堂屋,急火火地朝隔壁街老韋家的古董鋪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