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十七個衙役從實力上來說,哪裡能給雲錚的安全做保障?大魏朝衙役這個羣體,可別以爲他們是官,他們裡頭高級一點的湊合能算“吏”,而低層的那批,更是連“吏”都算不上,換成現代話說,頂多屬於政府部門的編制外工作人員。
而且衙役本身的水平也很成問題。在這個人治的時代,各級官員到一個地方上任,很習慣將自己用順手了的下人或者什麼七姑八婆家的親戚任命爲自己手底下的衙役和衙役頭子,反正這時代的地方官權力甚大,好比縣令這個官兒,在雲錚這個現代人眼裡那就是典型的“七品芝麻官”,可憐巴巴的小官一個。而實際上縣令的權力是很大的——他可是集縣委書記、縣長、人大主任、紀委書記、財政局長、公安局長等一系列大權實權於一手,是有實無名的土皇帝,所以說古代的地方官乃是一地“父母”,真是毫不爲過。以這樣的權力,安排點編制外工作人員豈不是動動嘴皮分分鐘搞定的事?
於是衙役的整體水平,就只能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不過幸好雲錚也沒真打算靠這十七個衙役保護自己,他只是開始有意識地讓自己習慣時時刻刻都有人跟着的情況,免得到時候親衛編成之後自己反而渾身不自在。
雲少帥是威嚴的,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祗,所以衙役頭子沒有等來雲錚的誇獎。雲錚淡淡地嗯了一聲,讓他微微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雲少帥如此表現也是情理之中,人家是什麼身份,難道還要他滿臉堆笑地跟自己打招呼不成?當真是癡妄了。
馬上調整好心態的衙役頭子亦步亦趨地跟着雲錚,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公爺若是舟車勞累,不妨到臨水樓休息休息,方纔小的已經給他們吩咐過了,這會兒去應該能安靜的休息一會,您看……?”
臨水樓不用他解釋,雲錚已經一眼便看見了,就在前邊一處位置頗好的地方,面對着大運河開着。至於衙役頭子所謂的“給他們吩咐過了”,雲錚也大概能猜出其中意思,因爲那裡面許多客人正從裡頭出來,一個個絕不停留,快步匆匆地走掉。不用說,定然是衙役頭子派人前去打了招呼,肯定是說有貴客到了,趕緊清場,只是不知道有沒有把他雲少帥的牌子亮出來。
按雲錚原先的脾氣,衙役頭子這一番作爲肯定會讓他心情變壞,然後冷冷地拒絕他的好意。但此刻他卻沒有了那種感覺,人本身不分貴賤不假,但每個人的社會地位卻是實實在在的有差別。哪怕在現代社會,你也不能指望一個大軍區的司令員或者參謀長能跟一個在縣政府跑腿打雜的人真正做到平常相交不是?至於狐假虎威狗仗人勢這種事情,只要不是太過分,作爲上位者,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然跟着你一點好處都沒有,誰還天生樂意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不成?
“那就坐一會。”雲錚微微點頭,淡淡的道。
衙役頭子大喜,他原本只是提前做出準備,心裡其實沒有覺得雲錚真會答應,萬料不到雲錚竟然真的願意接受自己這番好意,不由得一時間精神百倍,振奮不已。忙不迭上前引路,又吩咐手下的衙役趕緊開路,順便把萬一還留在樓裡礙事的傢伙趕緊趕走,以及叮囑臨水樓一定要盡心盡力侍候好這位貴客。
來到臨水樓的雲錚沒有對樓中空空蕩蕩地景象發表意見,只是跟着上樓,來到風景最好的一間雅閣,吩咐他們打開窗戶,然後便坐下靜靜地品茶了。
臨水樓的茶,還算不錯,雖然跟雲錚在林玉妍那裡喝到的那些極品中的極品還有差距,但好在雲錚品茶的水準一般,倒也不是那麼格外講究,甚至還點點頭,淡淡地說了一句“茶還不錯。”
看着臨水樓老闆那瞬間激動到漲紅的臉龐,和衙役頭子羨慕的眼神,雲錚就心裡有些好笑,不過一句客套而已,至於麼?他原是個不愛故意擺架子的人,本着表揚人不花錢的精神,便又說道:“你……叫什麼來着?”
衙役頭子被雲錚一問,下意識地左右看了一眼——沒別人。激動地語調都有些變了,微顫着道:“小的叫趙……六。”
雲錚微笑着點點頭:“趙六是吧,嗯,不錯,做事還算利落。”
趙六好像當時就被打了半斤雞血,渾身熱血沸騰,臉色也漲紅起來,但他總歸也算是官面上的人,知道自己還不夠資格向眼前這位雲少帥表什麼忠心和決心,只好萬分恭敬和欣喜地謝道:“哪裡哪裡,小公爺謬賞!蒙小公爺錯愛,虎駕得臨揚州碼頭,小的敢不盡心竭力?”
雲錚倒沒料到這趙六一番話倒是說得似模似樣的,不禁又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對臨水樓老闆道:“你這裡若有膳食,也不妨弄點來。”他心裡想着,這趙六這般精明的一個人,連自己或許會留在臨水樓休息這種只有十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的情況都做出了安排,他沒理由不通知江都縣衙甚至揚州府,反正自己也確實不打算再一個人上路回孤山,讓揚州府派人送送也好,所以纔會吩咐準備飯菜。
老闆驚喜交加,忙不迭親自去監工了。等他一走,趙六便小聲道:“小公爺,小的已經派人去通知縣府,縣令大人即刻就到。”
雲錚嗯了一聲,沒什麼別的表示。趙六便老老實實安靜下來,站在一邊隨時等候吩咐,倒令幾個小二看得咋舌不已,想趙爺平時在碼頭的威風多大啊!來來往往的客商,哪怕是皇商,見了趙爺也是客客氣氣的,碼頭附近誰不知道趙老虎的威名?卻不料趙爺在這位公子面前卻乖得像一隻小貓似的,這位公子……嗯,小公爺是什麼意思?
有老闆親自監工把關,臨水樓的膳食不僅做得精緻、料足,更關鍵的是沒讓雲錚久等。說實話雲錚鬧了那麼一場,早就有些餓了,這時見了吃的,自然便放開來吃了。不過礙於還要在這裡等人,便也沒吃太快。等他不急不忙地吃到一半,外面便進來一個衙役,悄聲跟趙六說了幾句,趙六便打發他下去,然後轉身小聲稟報:“小公爺,縣令張大人到了,正在門外求見。”
雲錚點點頭,沒說話,繼續吃他的。趙六親自出門,將張縣令引了進來。張縣令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長得很普通,屬於換身衣服丟在平民裡面找不出來的那類。他一進門,就見雲錚看也沒看自己一眼,只顧着吃菜,心中就是一突:“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惱我來得遲了麼?不至於呀,老六派人來報,自己連正在升堂審理的案子都沒顧得上繼續,忙不迭就趕了過來,這還遲了?”他心裡忐忑,又想:“莫不是這位小公爺在軍中呆得久了,以爲誰都是騎馬趕路的不成?要是這樣,那可真是太失策了——可是我那馬術也確實見不得人呀,要是騎馬來,這會兒指不定還在路上晃悠呢,唉,這可如何是好?”
他心中雖然不安,禮數卻不敢忘記分毫,連忙小快步上前,一個大鞠躬:“下官江都縣令張桂華,見過雲都指。”他以官面上的見面方式參見,所以稱呼雲錚“都指”,而不是用世子、少帥、小公爺這些爵位上的稱呼,這裡頭自然是有講究的。也不復雜,就是提一下,咱們同在大魏朝做官,雖然你家世地位了得,但畢竟你是武官,而我是文官,我尊敬你品銜高沒錯,然而你也不能太苛責我什麼。
雲錚微微一頓,擡頭看了張桂華一眼,沒有說話。
張桂華見他的目光迥然有神,一雙眸子好像兩顆黑寶石似的璀璨,心中又是一突,好像自己被扒光了站在上官面前一般,竟然有些舉止無措起來,身子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
雲錚看得心中一笑,也不過如此嘛,真以爲你能見傲視王侯呢,微微一笑,猶如春風解凍一般:“張大人客氣了。”他雖然沒有起身,但還是伸手虛指了一下旁邊的席位,道:“張大人可曾用過午膳?若是未曾,不妨就順便對付了吧。”
張桂華忙道:“雲都指擡舉,下官卻是已經用了午膳了。”他哪裡是用了午膳,這麼說不過是知道自己還沒有資格跟雲錚一同列席罷了,哪敢順着杆子就往上爬?是以忙不迭婉言謝絕。
雲錚聽了,也懶得去想他是真吃了還是假吃了。只是淡淡一笑:“如此便請張大人稍等片刻,待本都指吃了飯再說其他,如何?”
張桂華豈敢“如何”,只能連忙表示理解。
不料雲錚點了點頭,卻說了一句讓他心驚膽顫的話,雲錚風輕雲淡地道:“方纔在高郵湖,三十來艘戰船圍攻我的座艦,呵呵,說來有趣啊——差點就吃不上這頓飯了。”
此言一出,張桂華頓時嚇得差點魂飛魄散,他方纔也瞧見外面那二三十艘戰船了,還隨口問了一句怎麼揚州碼頭今天這麼多戰艦來泊,那趙六派來的衙役自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只說是雲小公爺帶來的。張桂華一聽這話,也就沒多想,只是覺得這位雲家少帥架子實在有些大了,隨便動動居然就是幾十艘戰船跟着開拔,當真是國朝第一大軍事世家的下一任掌門人,手筆就是這麼有氣魄。
卻不料雲錚忽然冒出這麼誅心的話來!高郵湖那麼大,北邊一半是淮安管,但南邊一半可就是揚州府的地盤了,再詳細一點,就是他張縣令治下的江都縣的地盤!
想想看,堂堂國朝八大世襲罔替國公家的世子,天下第一軍事家族的接班人,居然在他張某人的地盤上被幾十艘戰船圍攻,甚至“差點就吃不上這頓飯了”,這該是如何的震撼,如何地讓他惶恐不安。
張桂華腿肚子有些打戰,訝然道:“那外頭的戰船是……”
雲錚卻似乎不怎麼着急,吃了一口菜才道:“哦,前面那艘遊船是我的座艦,後面的戰船全部是怒蛟盟派出來圍攻劫殺我的。”
張桂華心中雖然吃驚得不行,但嘴上卻問:“那現在怎麼……”
雲錚又吃了一口菜,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哦,你是問它們怎麼會也來停在揚州碼頭了是吧?”
張桂華連忙點頭:“下官正是此意!”
雲錚滿不在乎地道:“哦,是這樣,我跳上它們的旗艦,把旗艦上的人殺了個乾淨,只剩下一個帶頭的被活捉……嗯,那人好像是怒蛟盟的盟主吧。然後,他就命令其他人停止進攻了。”
雲錚說的簡略,簡直是輕描淡寫,但張桂華聽了卻震驚萬分。什麼叫“我跳上它們的旗艦”?人家的旗艦是那麼容易跳上去的麼?再說那是旗艦啊,上面的人肯定都是精英,居然就被殺了個乾淨,只剩下一個盟主被活捉?天啊,這小子……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他一身冷汗,抹了一把額頭,道:“怒蛟盟竟然膽大妄爲到如此地步,此事已經與造反無異!茲事體大,下官必須立刻通知府尊大人,雲都指你看……”
雲錚對怒蛟盟早有處理辦法,豈能讓張桂華真把怒蛟盟打成反賊?便道:“倒也沒那麼嚴重,那怒蛟盟也是一時急怒攻心,現在那什麼盟主的,已經幡然悔悟,哭着喊着要去江寧自首呢。張大人,事情發生在本都指身上,本都指若是鐵了心要把他們當成反賊處理,這自然不是難事,但可憐他們怒蛟盟十來萬家屬從此便失去了親人和全家生計的來源……唉!還是不要這樣了吧,既然怒蛟盟盟主願意自首,我們便應該相信欽差大人會對此事給出一個公正的裁決,你說是不是?”
雲錚說着,也不等張桂華回話,便繼續道:“至於你說的要將此事稟告知府,這一點本都指也是認同的,畢竟該講的規矩還是要講嘛。不過張大人,事情沒有欽差大人的定論之前,我看還是不要說得太死比較好。”
張桂華自然知道這些官場的規矩,上官沒有定論,自己要是先妄下定論,不論最後對與不對,都要被上面所不喜。再說了,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不是?便笑道:“雲都指仁慈寬宏,下官受教了。”
雲錚點點頭,笑道:“如此,本都指也好放心回靖江孤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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