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嫗只是看了眼胖乎乎的食鐵獸,便轉頭問二金:“觀姑娘面色,修行受阻,已是有十年之久。”
二金仔細一算,確有十年毫無進展。許是不得法門,又或是天資有限,十分慚愧。
“老神仙,您是否有解決之法?”二金滿臉期待地望着老嫗。
“龍族少有不能修成人形的,多是是後天病痛所致,使你不能突破禁錮。確有方法可以解決,只是可惜了。”
二金大喜,這老嫗果然是神仙!母親離開後,自己和哥哥同時大病過一場。此後,兒時記憶褪去,連母親的模樣也記得不甚清晰。現經老神仙提起,頓覺醍醐灌頂,修爲確實是從那時候起止步不前的,奇道:“老神仙,既有靈方,何嘆可惜?”
“雖有仙方,卻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不如不知此方的好。”老嫗搖頭。
“是什麼樣的代價?”
“若要突破禁錮,需捨棄三百年壽命,方能得償所願。”
這樣的破除禁錮的功法當真是聞所未聞。二金沉默不語。
郭雋看看二金又看看那陌生老嫗。
老嫗笑道:“姑娘,這仙遊島乃神秀之地。以姑娘修爲,能久居於此,與鳥獸爲伴,魚蝦爲侶,衣食無憂,亦是良選。何苦要另作他選,受那許多波折?”
希望的火種一旦在胸中點燃,就成炎炎之勢,心裡面哪裡還容得下他人勸言?二金連忙苦求再三。
“姑娘可要想好了。”
郭雋伸出爪子,拉住了二金的衣袖,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拍開了。
庸碌度日,辜負一世年華並無不可。然古語有云“求其中,得其下”,自己無才,難保有朝一日不會再被趕出中郎將府,自然是不若“求其上,得其中”的好。
二金哪兒肯就此作罷,當即說道:“我想清楚了,還望老神仙蒙發慈悲之心,助我提高修爲,日後定萬劫不忘洪恩也。”
“既然如此,我便助你達成心中所願。”
老嫗說話總是不緊不慢,語氣平靜得彷彿世間萬物皆與她沒有關係。
“老神仙,您告訴我該怎麼做。”
“你過來。”那老嫗向二金耳語幾句,就開始閉目養神。二金盤腿坐在她對面,雙手放在膝蓋處,也把眼睛閉起來。
郭雋本想去守在二金身邊,但見那海岸邊狂風乍起,飛沙走石。浪拍海涌魚蝦懼,黑霧青煙大地昏。諸般妖獸皆歸洞,百花自嫌無力奔。
於是只好捂着兩顆大黑眼,老實退到一邊,找了塊大礁石,躲藏起來。
卻說那老嫗和二金在風眼的位置,連發絲都緊緊貼在身上,全然不受風浪影響。老嫗伸出食指,在二金額頭上輕輕一點。指額間一道金光,射沖霄漢,又折返回來,落在那老嫗身上。
頃刻之間,金光將那老嫗周身淹沒。
等光華散去,哪裡還有什麼老嫗,只一位桃眼黛眉的妙齡女子立於礁石之上。
風住浪止,霧散煙消。
二金還坐在原處,身體直直向後倒去,砸在礁石上面。
那女子飛身而下,輕盈落在郭雋身邊,“你不是要去人界嗎?再不走可來不及了。”
“你……你不是神仙,你殺了她?”郭雋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微微笑起來,“她沒死,我也只是誆騙了她三百年的壽命而已。如今她身上封印已除,往後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咯。”說完,倒揹着手往那天邊雲海飛去。
郭雋猶豫片刻,也往雲海的方向飛奔而去。
任管事本在海底屋中休憩,聽見蝦兵來報,仙遊島附近海水翻騰,又現金光,不敢怠慢,立刻上報給了周衡的夫人翠竹仙子。翠竹仙立刻同任管事一起到仙遊島查看。
本該在茅屋的靈獸,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本該看管靈獸的醜姑娘,現在躺在岸邊,周身的鱗片全部消失,只腳踝處,還留着兩塊似鱗片輪廓的紅色灼燒疤痕。
“夫人,想是那食鐵獸偷襲了這小金龍,已經逃走。您看要怎麼處置?”
“這小金龍是齊王寄養在此的,也丟不得,也罰不得。倒是長了一副討喜的模樣。你把她帶到郭先生那裡,讓她學習琴舞,跟郭先生說不允許她參加任何表演。”
“諾。”這任管事遂將二金帶回久安府中。
忙處光陰易逝,歲月如梭,轉眼五個春秋。
兩年前蛟族大王,王后相繼離世。太子劉參即位,青雲公主長女範夫人爲王后。周衡的兄長周銘接任太尉之職,同時也接替其父爲南平侯。
中郎將府邸,周衡剛回到家。
“老爺,定安侯府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妥當,還是按照大王的喜好備着的。時候還早,老爺還是去休息會的好。”
“多謝夫人。此次微行,大王欲在戌時出,還是早些準備的好。”周衡接過衣衫,交給屬下,“再過些時日齊王要回京師了。”
“齊王這次回久安城,之前寄養在此的奴僕是否要送還給他?”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當年只說養在我府上。等見到面說吧,如果他不主動提,送還了反而顯得我小氣。這次他回久安城,不日就又要回到那荒涼的封地去。要是他當年開了竅……”
“是啊,當年他要是開了竅……南平侯雖還是南平侯,這太尉一職可就是你的了,那樣的話你也不需要像如今這般忙碌。”
周衡歉疚地看着她,說道:“這幾年委屈夫人爲我操勞了。”
“能陪在老爺身邊是我的福氣。當年齊王想要萬無一失,卻不知機會可一不可再。”
“當年他要是有動作,先王一定會猜忌父親。迫使父親站他的邊兒的。如今父親告老歸田,他又當了五年的閒散藩王,只怕其志早已消磨殆盡。”
“老爺如果真想知道,我到有個主意,可以試這齊王一試。”
“夫人請說。”
翠竹仙子附耳對周衡說了一陣。聽得周衡頻頻點頭,哈哈大笑,“此事就算不成,也無不妥,就照夫人的意思辦。還是夫人足智多謀啊。”
至申時,周衡離府。翠竹仙找來郭先生吩咐一陣。
這郭先生原名郭秋娘,是久安城裡有名的琴師,因技藝高超,故被尊稱爲先生。翠竹夫人不惜重金將她請來,可見其在久安城的名望。這二金拜她爲師四年有餘,得名郭雪灼。
郭先生得了翠竹夫人命令,不敢耽誤,立刻找來二金。
“你來府上也有些年頭了。知道爲什麼從來不讓你表演嗎?”
“雪灼自知無才,不堪大用。”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雖學藝時日尚短,如今你舞藝琴技皆可,也是時候展示展示了。過幾日,你要在仙遊島的定安侯府舞蹈助興。多的我也不說了,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好好表現。”
“雪灼定當竭盡所能,不辜負師父期望。”二金大喜,跟着師父排起新舞來。
且說劉參在登基之後好微行,有時帶着衛士郊野打獵,有時伴作商賈集市上閒逛。常自稱定安侯。
這定安侯原是舊臣之子,名爲孟節,三十餘年前告老後去了人界。劉參假扮作他,普通百姓哪能辨其真僞?
朝中大臣見大王常三五日不上朝,也不知其去向,紛紛呈上諫章。劉參將其誇獎一番卻依然故我。唯中郎將周衡,獻出仙遊島府宅,供大王更衣歇腳。王大悅。
其他臣子見狀,雖不似周衡有職務之便知曉大王行蹤,也開始效仿周衡獻出府邸僕從,供他娛樂。
這日,劉參騎了赤瞳獸出了宮門,身後跟着三十隻精靈,皆身着黑衣,手持長弓,看上去好不威風。衆精靈在定安侯府安頓。
次日旦明,又西入青山射鹿蜀,北抵譙水格何羅。等一衆精靈回到定安侯府,已是四日之後,收穫頗豐。
此次圍獵,劉參十分欣慰。
這些精靈都是各個郡推選出來的勇士,果然都身懷絕技。他將表現突出的三員,歸入左翼軍,貼身護衛自己,賞布帛百匹;剩下二十七員爲衛士,護衛宮殿。
這日酉時,劉參在桂花園中爲衆勇士設宴,所得獵物皆烹製成佳餚與勇士們分享,又挑選三十名綵女吹彈勸飲,陪勇士們作樂。
及至亥時,衆精靈醉眼醺醺。
遙聞月華亭中,有琴聲飄起,嫋嫋如清風過耳。
衆精靈側目伸頸。琴聲漸漸清晰,輕盈如薄紗拂面。
衆精靈屏氣凝神。琴聲慢慢急促,淅瀝如雨落肩膀。
琴聲戛然而止,滿座寂然,停杯四顧。
桂花園正中間,原先懸定在空中的燈籠開始緩緩向上升起。有舞者攜雲帶霧隨燈籠從空中輕輕落下。霓裳翻飛舞翩翩,袖帶飄揚焰灼灼。
又有箜篌奏仙音與之相和。一時間,滿座忘餐,竟分不清自己身在天宮還是凡間。
那舞者面如桃花醉海棠,腰肢嫋娜如約束。劉參眯着眼睛細細打量,只見她烏雲疊鬢,杏眼朱脣,皓齒明眸,芳澤無加。耳綴明珠,腰佩秋蘭。
動無常則,似危卻安,往還難期,若近實遠。
羅襪輕點,娉婷身姿似桂林裡遨遊;縱體輕飛,婀娜倩影如瑤池中嬉戲。
那女子徐徐擡眸,眼光正好迎向劉參的方向。劉參心中震盪,魂遊天外,魄散九霄,不覺打翻杯盞。可惜了那佳餚瓊漿灑落一地。
一曲奏畢,那舞者向衆精靈行禮,腳尖一點,飄出桂花園外好幾丈遠。
滿座回神,皆嘆天上凡間,此舞卓絕難再有,可謂奇觀。縱使廣寒嫦娥九天仙女也不過如此。再回頭看大王的位置,只餘地上一片狼藉,哪裡還能找到他身影?
孫恆坐在桂花園裡,腦海中依然是那舞者的身影,久久不能散去。酒盞裡的桂花,大約是隨着她衣袖帶起的香風落下的吧。
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睹那姑娘芳容。這樣的盛宴,眼前的好酒好菜,恐怕以後都難再有了。
這次同大王外出圍獵,三十隻精靈分成三組,技高者歸入左翼軍。該死,他就只差那一點!
日後任宮中衛士,久與那蝦兵蟹將爲伍,只事巡衛宮殿,縱有高超武藝,天大神通,也無伯樂知曉,再難被委以重任。想到此處,悲從中來,舉起杯盞,將其中佳釀一飲而盡。
旁邊坐着的綵女不明原委,只知管事吩咐了要好好伺候這些宮中當差的權貴,依然笑盈盈地倒酒,讚道:“公子真是好酒量。”
孫恆依然是一飲而盡,口中含混應道:“今有玉釀瓊漿,又有仙子作伴,怎麼能不多飲幾杯?”
綵女聽孫恆讚自己是仙子,心中歡喜,將他身體扶正,又要倒酒,可沒有想到,孫恆坐立不穩,倒在跪坐的軟墊之上,望着天空不發一言。
“公子,公子。我扶您回房休息吧!”綵女請示完定安王身邊的侍兒,再回來將他扶起,另外兩個同僚也來幫忙,將他攙入房中。
皎皎明月映入眼中,奈何遙不可及。
璀璨星河映入心中,奈何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