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來得太詭異了些,疏影只覺得心裡有些七上八下。
“主子,怎麼了?”見疏影邊走邊回頭的踏入流瀾,浮月詫異不解。
“最近你有沒有發現異常情況?”疏影問,“咱們流瀾內外,有沒有可疑人?”
浮月搖頭。“沒有。主子這是怎麼了?可是發現了什麼?”
疏影輕嘆一聲,面色微冷,“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好些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總是盯着我一樣,讓我渾身不自在。”說着,她眸色沉冷的掃一眼自己的流瀾。
自從商青鸞去了側院,她重新清理了流瀾的奴才,一些看似可疑的都給踢了出去。當然,她也沒有做的這樣明顯,否則府內任意揣測,傳到了謝蘊的耳朵裡,又要多費脣舌。
小梅掃着院落,望着梅樹上還有少許梅花,竟在樹下用力搖晃樹幹,將樹上最後的一點梅花都搖了下來。疏影眉頭陡蹙。眸色陡沉。
見狀,浮月急忙過去,擡手便是一記耳光落在小梅的臉上,嚇得小梅撲通就跪在了地上,捂着臉哭出聲來,“奴婢錯了,奴婢知錯了,別打、別打!”
“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浮月冷斥,“讓你來掃地的,不是讓你來摧花的。你到底在做什麼?”
疏影冷哼着上前。“簡直是愚不可及。”
“奴婢看這花三三兩兩的落着,怎麼掃都掃不乾淨,所以——”小梅跪在地上哭着,渾身顫抖着抱緊了懷中的掃帚,“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姨娘饒命!”
“廢物。”疏影拂袖離開。
浮月嘆一聲,“你這丫頭,真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沒瞧見主子在這嗎?還敢這樣放肆,這梅花要是落下,你再掃就是。惹怒了主子,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還不快滾。”
小梅哭着抱着掃帚,撒腿就跑。
見狀,浮月快速進門,“主子。小梅心智不全,您別跟她一般見識。這丫頭就是蠢,可蠢也有蠢的好處,至少沒那麼多事。”
疏影長長吐出一口氣,“罷了!”
浮月如釋重負。
入夜之後,四下黑漆漆的。
豈料這攝政王府還是不安生,大半夜的一聲驚呼,火光中,一些瘮人的微亮之光,在地面上,迴廊間,四處遊竄。
有人驚恐的尖叫着,“蛇!是蛇!”
大冬天的。怎麼可能有蛇呢?
還是成羣結隊的蛇,是毒蛇。
事實上有的時候,人比蛇可怕。蛇會咬人,也只是咬死一人。可人若是咬人,能咬死成千上萬。
大批的護院衝出來,不斷的搜尋着府中的蛇,可黑暗中,有些蛇懸掛在迴廊裡,你壓根防不勝防。這一夜的鬧騰。真是驚心動魄。
東方旭站在門口,冷眼望着人聲鼎沸的攝政王府。
深更半夜的,大批的蛇涌入攝政王府,可想而知必定是人爲。但到底是什麼人呢?能進入攝政王府嚴密的包圍圈,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則內應。二則武功高強。
衝破攝政王府層層佈防,進入內院,絕非易事。
“公子!”雲官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東方旭跟前,身後的護院隨即將一條死蛇奉上,“就是這東西,現在府中也不知還有多少。按理說,到了冬日,還下過幾場大雪,蛇類都該冬眠纔是,怎麼可能進入王府之內?”
“這蛇?”東方旭駭然瞪大眸子,快步上前仔細端詳着那條黑漆漆的毒蛇,“怎麼可能,會這樣?”
雲官不解,“公子,怎麼了?”說着,便讓人悉數退下,自己跟着東方旭進了門。
東方旭的神色極不對勁,整個人顯得有些慌亂,眼底透着令人驚懼的寒光,“怎麼可能是這種蛇?怎麼可能呢?她已經死了,怎麼還會有人知道?”
“公子,你這是怎麼了?”雲官不解。
“這蛇不該出現在這裡。”音落,東方旭忽然取了外衣,快步出門。策馬而去,整顆心都在微微的顫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直到他去了那個山洞,早前他讓夏雨徒手抓蛇的蛇洞。
發了瘋似的往裡衝,洞內寒意陣陣,絲毫沒有當時的溫暖潮溼之感。蛇洞內,腥臭依舊,很顯然這些蛇並非自己去的攝政王府。即便當初被攪了安寧,但這兒依舊是蛇類最喜歡的巢穴。
可現在,沒了。
一條蛇都沒有。
“爲什麼?爲什麼會在這樣?”東方旭瞪大了眸子。
雲官緊追而至,“公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蛇呢?那些蛇呢?”東方旭一把揪住了雲官的衣襟,“爲何一條蛇都沒了?”
“這兒好像有點水漬。”雲官慌忙開口,指着一旁的地面道。
東方旭快速上前,地上有些奇怪的水漬,因爲洞內潮溼,一時間也沒完全乾透,“這是什麼?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雲官搖頭,“卑職不知。”
“這個地方如此隱秘,絕對不會有人知道。除非是她!”東方旭覺得腦子有些亂,“可她已經死了,是我親眼所見,怎麼可能——若她沒死,趙朔豈會如此心灰意冷。”
“公子你到底在說什麼?卑職一個字都沒聽懂。”雲官聽得雲裡霧裡。
快速走出山洞,東方旭深吸一口氣。
他當然知道,東方越守着夏雨的墳墓,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去開棺驗屍的,否則以東方越的瘋狂,會讓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難不成是睿王府的人,裝神弄鬼?
或者,是百花宮的人?
眸子,陡然眯起。狹長的縫隙裡,透着幽冷寒光,“百花宮?”
“百花宮自從睿王爺下獄,便消聲覓跡了。”雲官道,“無論是明哨暗哨,全部撤離了京城。卑職找了很久,始終一無所獲。依卑職所見,咱們攝政王府近期發生的詭異事件,似乎不是百花宮的所作所爲。這些事,都有些下作,而且似乎並沒有引起極大的傷害,只是想讓攝政王府人心惶惶罷了。”
“你的意思,是茂王府那頭?”東方旭冷然。
雲官俯首,“沒有證據,卑職不敢妄斷。”
“盯着那邊,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等着天一亮,皇帝就該處置睿王趙朔,到時候這天下就再也沒有睿王這號人物。”東方旭翻身上馬,“找個人,去睿王府 看看情況。如果她真的沒有死,現在是不是就在睿王府?”
“是。”雲官上馬,“卑職馬上安排。”
——————————————————
養心內。
夏雨捂着肚子笑,胸口的傷還在疼,可她笑點太低,實在沒忍住。
辛復坐在一旁嗑瓜子,聽着尋梅繪聲繪色的講着夜裡發生的那些事。
“按照少主的吩咐,咱們找到了那個洞,悄悄的放了冰塊進去,把那個洞裡的溫度瞬時下降到最低點。然後拎着裝過冰塊的麻袋進去,那些蛇乖乖的盤成一圈一圈的,在那一動不動的。”尋梅喝一口水,繼續道,“咱們的人就把蛇都裝進了麻袋,悄悄的帶走了。”
“那這蛇不還得睡着嗎?咬不死人的毒蛇,那不就是擺件嗎?”辛復插嘴。
尋梅丟了一顆花生米進嘴裡,得意洋洋的嚼着,“你當我們是傻子嗎?在蛇進了麻袋以後,咱們就偷偷放在火盆旁邊,爲溫熱了,然後這蛇遇熱就醒了。醒了之後,咱就給丟到攝政王府去了。哎呦喂,你們沒聽見,攝政王府裡的人,那一陣的哭爹喊娘,叫喚得可厲害了!”
辛復一怔,眉頭微蹙,“就這樣丟進去了?”
“對啊!”尋梅道,“怎麼,難不成還得帶回來,讓夏大哥給你做一碗蛇羹?”
“呸。”辛復啐一口,“小蹄子說話沒大沒小,我的意思是,你們沒遇見攝政王府的阻攔嗎?攝政王府那是什麼地方,豈是你們能隨意進出的,便是我睿王府的暗衛,也得費不少心思,何況你們還帶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蛇進去。”
尋梅一怔,臉上的笑意瞬時一掃而光,繼而眸色微恙的望着夏雨。
夏雨瞬時也斂了笑,“沒有遇見攝政王府的暗衛阻攔?”
聽得這話,尋梅點了點頭,“一個都沒有,是我親自帶人直接進去的。”
三個人突然不說話了,黎明微光從窗口落進來。
夏禾興高采烈的端着早點過來,“阿雨趕緊吃飯。”乍見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對勁,當下愣了愣,“怎、怎麼了?阿雨,你是不是又哪裡不舒服了?”
說着,夏禾忙不迭過去。
夏雨搖頭,“不是。”
夏禾憨厚的笑着,“那你們這是怎麼了?一個個的都不說話,光坐着。”想了想,許是覺得自己也不懂他們之間的事,乾脆道,“廚房裡還在做着,你們先吃。”
說着,極不放心的看了夏雨一眼,緊跟着出去了。
“是有人幫了咱們一把?”夏雨抿脣,盯着辛復,“還是你們所說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辛復蹙眉,“你別看我,這事肯定跟睿王府無關。何況,睿王府可不知道攝政王府的暗衛佈置,不可能這麼精準的讓你們暢行無阻。”
“那麼,會是誰?”尋梅深吸一口氣,“能這樣悄無聲息的幫着咱們,是不是也代表着,少主還活着的消息,已經泄露了?”
“東方旭應該會懷疑我還活着,那蛇有劇毒,當初是他逼着我走進那個蛇洞的。”夏雨起身,傷處隱隱作痛,但辛復的那包藥委實極好,如今傷口沒有繼續潰爛,她自身的癒合能力便加快了傷口的癒合。現在,傷口已經結痂,過段時間就能痊癒。
尋梅冷笑,“他只管放馬過來,這一次,看我不弄死他。”
夏雨點了頭,“好好玩,別跟我客氣,隨便玩。”
“你這丫頭,到底想做什麼?”辛復問。
夏雨緩步走到門口,“我想讓他們自己人對付自己人,這樣能讓我們輕鬆很多。這些個成日打着如意算盤的人,其實最怕的就是背叛與出賣。他們既然能聯盟,我也能讓他們從同盟,變成敵人。”
說着,夏雨走了出去。
“少主你去哪?”尋梅問,卻見她朝着廚房去了。
夏禾坐在廚房外頭的院子裡,望着擺在大理石桌上的鳥籠子,裡頭關着趙朔的鸚鵡,“你說你雖然是個扁毛畜生,可比咱們福氣多了。在睿王府吃好的喝好的住好的,咱們幹完活還得伺候你。”
鸚鵡大叫着:關關雎鳩,拔毛煮粥。
“真該把你燉了給我妹妹補身子,沒覺得我妹夫那麼多話,怎麼養只鳥還那麼多廢話。”夏禾對着鸚鵡嘰嘰歪歪,“其實,我也想幫他們,可他們說的我一點都不懂。我只會做飯做菜,除了鍋碗瓢盆,就是酸甜苦辣。你說,我是不是特沒用啊?”
“娘在世的時候,就時常跟我說,禾子,你妹妹年紀小,雖不是你親妹妹,可那也是咱們家的一口,你身爲哥哥得護着她。可是我呢?自打參軍,就沒好好照顧過她。”
“她性子急,做事不顧後果,能爲兄弟兩肋插刀。可她心善,我知道。那天你家王爺抱着渾身是血的阿雨回來,我嚇着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沒用的哥哥了。”
“我,不是個好兒子,護不住爹孃;也不是個好哥哥,護不住妹妹。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說着,夏禾顧自抹眼淚。土何吐弟。
夏雨這一病,他瘦了很多。
早前在代州府吃得膘肥體壯,如今都瘦了一圈。夏雨昏迷不醒,他就跪在院子裡給老天爺磕頭。窮人家的孩子,不懂得那些細緻活,除了跪地求天,已然無法表示他那一刻的焦灼與企盼。
“哥?”夏雨低低的喊了一聲,站在門口紅了眼眶。
夏禾一怔,慌忙拿袖子擦乾淨自己的臉,笑呵呵道,“你怎麼過來了?是早點做得不合胃口?沒關係,哥再給你做。你要吃什麼?我想着你身子剛好,不該吃太油膩的,就沒給你做烤鴨烤雞的,你要是想吃,哥這就去給你做。”
夏雨搖着頭,忽然就哭了。
“哎,你別哭啊!哥在這呢!”夏禾扭着依舊肥碩的身子小步跑過去,“這又是怎麼了?那麼多年沒見你哭過,捱了人家一箭也沒見你喊一聲疼,你說你現在怎麼就哭了呢?”他想替她擦眼淚,可想着自己的手油膩膩的有些髒,便往自己的衣角上抹了一把,這才伸手去擦她的眼淚,“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欺負你了。別哭了,丟不丟人?”
話音剛落,夏雨一腳就踩在了他腳面上,疼得夏禾哇哇直叫。
“死丫頭,疼疼疼!”夏禾尖叫着。
“你說你還是不是我哥?躲在廚房那麼久,分明早早的進了睿王府,還敢這樣躲着我?你還是我哥嗎?我踩你一腳還是輕的,換做別人我非得砍你兩刀。”夏雨挪開了腳,狠狠抽兩下鼻子。
“你說你剛恢復了身子,這就有氣力打我了?”夏禾疼得直叫喚,“死丫頭,下腳就不能輕點,每次都這樣!”
“那你還不是每次都不知道躲?”夏雨撇撇嘴,擦去臉上的淚痕。
夏禾嫌棄的瞪了她一眼,“我躲了,你拿什麼出氣?回頭跟娘告一狀,娘非得揪我耳朵,有本事你別告訴娘——”
娘?
許是習慣了,脫口而出的“娘”讓兄妹兩同時沉默了。
以後,娘不會再回來了。
花滿樓沒了,爹孃也沒了,都死在那場莫名的大火裡,再也回不來了。
夏雨不說話,半低着頭,僵直了身子。
“哥知道,哥沒什麼本事,就能做點飯做點好吃的給你。爹孃沒了也別怕,哥還在呢。以後哥還要風風光光的送你出嫁,你說你以後若是一直這般兇,人家王爺哪敢要你啊!”夏禾輕輕的抱了夏雨一下。
伏在哥哥的懷裡,就像小時候一樣的溫暖。
哥哥,是除了父母之外,最疼她的人。
雖然不是親生的,可勝過親生。
“哥給你攢嫁妝,將來你出嫁,還能給你主廚。當然,我知道王爺那麼富有,壓根用不着我。可我也知道,你吃不慣別人的,他們不知道你的喜好。可是,哥都知道。”夏禾哽咽着,“你呀,也別老想着報仇,就算娘還在,你覺得她會希望你爲她報仇嗎?”
“咱們家的丫頭,是最讓娘放心的,也是最讓她不放心的。放心的是,不管走哪,你都能活的好好的。不放心的是,你這性子沒人敢娶你,下半輩子該怎麼辦?”
“前兩日你醒了,我就跟娘說了會話。我說,娘啊,放心吧,阿雨長大了,人家王爺待她好着呢。知道丫頭吃不慣,就偷摸着把我從代州找來。所以娘啊,您就放心的去!禾子給你盯着呢!如果王爺待她不好,我就算單槍匹馬,也得跟他拼命。誰欺負咱夏家的女兒,咱不能放過他,是吧?”
“說這話,其實也是矯情了,到時候哥也許會怕得要死,不敢往上衝了。阿雨,爹孃沒了哥也難過,可是咱別總尋思着報仇。你才十六歲,過完了年也才十七,日子還長着,咱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夏雨伏在夏禾的懷裡,雙肩不斷的抽動,雙手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可娘死的不明不白,花滿樓那麼多條人命,你讓我怎麼罷休?”
夏禾不說話,只是抱着妹妹落淚。
“哥,娘還有你,夏家沒了我還有你。”她擡頭,淚流滿面,“什麼事你都別管,以後我的事你都別插手。”她深吸一口氣,“我要一個真相,我不能讓娘死得不明不白。那麼多條人命,我要給她們一個交代,否則我會遺憾終生的。”
“你這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啊?”夏禾哽咽着。
“改不了的。”夏雨拭淚,“除非我死了,否則這脾氣,我也不打算改。我這樣,挺好。不像有些人,活着活着,就活成了別人,忘了最初的自己。”
夏禾蹙眉,“你是說疏影吧?”
夏雨垂眸。
“我都聽說了,她變了,還對付你,好幾次置你於死地。”夏禾長嘆一聲,“小時候你跟她好得似親姐妹一般,只不過娘早就說過你,不要跟她靠得太近,你非不信。娘也是那裡出來的,早就看出來疏影眼神不正。當局者迷,終歸險些害了你。”
“只要沒傷害我,我始終信身邊的人一如從前。”夏雨深吸一口氣,“我不會因爲她一個人,而懼怕身邊的所有人。如果從一開始就抱着索取的心去付出,那麼談何真心?”
夏禾笑了笑,“這纔是我的好妹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大不了摔倒再爬起來,又不是摔不起。”夏雨微微一笑,眉目彎彎如月,“哥,你說對吧!”
“對!”夏禾點頭,“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不信,就不存在的。比如,報應!福報,果報,都會來的。疏影那麼對你,早晚她都會自食惡果。”
夏雨揉着微疼的傷口,“如果讓我知道,她還幹了別的壞事,我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夏禾輕笑,“你還是先顧好自己的傷吧!”
“這點小傷算什麼,過兩天就沒事了。”夏雨走向鸚鵡,“哥,你好好的守在府內,外頭太亂容易出事。我——可能要離開睿王府一陣子!”
“你去哪?”夏禾急忙問。
“我不能坐以待斃,何況昨晚我讓尋梅去攝政王府鬧了一場,估摸着東方旭應該會懷疑我沒死。他一定會讓人來睿王府探查,所以我必須躲出去。”夏雨抿脣。
夏禾點了頭,“可是外頭這麼亂,你能去哪?”
“去少傅府,書呆子不在,他那兒應該不會有人看守。”夏雨笑了笑,“還好他不在,否則也該出事了。所幸,不在。”
“他如果知道你出事,只怕——”夏禾輕嘆,“其實樑公子對你也挺好的,只不過——阿雨,有些話你必須得說清楚,不要誤了人家。”
夏雨蹙眉,“哥,你胡說什麼?”
“你難道沒看出來,樑公子對你頗有好感嗎?”夏禾問。
夏雨搖頭,“我說過很多次,只當他是兄弟。”
“可人家沒拿你當兄弟,畢竟你也不是他兄弟。你是個女子,遲早是要嫁人的。”夏禾輕嘆,“你這丫頭別的都好,就是在這事上反應太慢。你沒看出來疏影看樑公子的眼神,和樑公子看你的眼神,其實很相似嗎?”
“瞎說。”夏雨撇撇嘴,伸手逗弄着鸚鵡。
鸚鵡撲騰了一下翅膀,忽然喊了一聲:爺是好人!
她突然笑了,“就你是好人,全天下都是好人了!最壞的,就是趙老九!老狐狸,狐狸精!”
狐狸精!狐狸精!鸚鵡拼命的尖叫着。
“唉,你這丫頭!”夏禾搖了搖頭,“快點回去歇着,一會讓尋梅過來給你把藥拿過去,我先去給你煎藥。”說着,便朝着廚房走去。
“那我先回去。”夏雨起身往外走,想了想又頓住腳步,回頭笑得微涼,“哥,不管我在不在,照顧好自己。”
語罷,頭也不回。
夏禾深吸一口氣,繼而苦笑,“誒”了一聲,算是應她。
夏家的妹妹,長大了。
以後,能獨立的撐起一片天,想着再也不需要他這個沒用的哥哥了。
他能做的,只有——別給她添麻煩。
僅此而已。
夏雨回來的時候,眼睛還有些紅腫,一個人呆呆的坐在魚池邊很久。歷經生死之後,她經常會想起以前的很多事,很多人。
想娘,想師父,想着海叔,還有——虎子!
虎子再也回不來了,東方越那一巴掌,讓她痛徹心扉,比自己捱了一掌還要疼。虎子是爲她死的,死得那麼慘,臨死都閉不上眼。
尋梅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少主?”
夏雨回過神來,“我沒事。”
阿奴剛從養心外回來,“外頭已經準備妥當。”她的手裡拿着一張人皮面具,“姑娘換個裝束,便不會有人認出來。畢竟所有人都以爲姑娘是個男兒身,未曾想過——”
“未曾想過,鴛鴦袖中藏短刀,原來是個女兒身。”尋梅淺笑。
夏雨仰頭望着極好的天色,“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朝堂吧?”
“是。”阿奴頷首,“皇上今日開朝,也許王爺的罪名也該定下了。不過這睿王府,沒人敢怎樣。畢竟有先帝的聖旨在前,皇上也不會違拗先帝的意思。”
“換衣服吧!”夏雨長長吐出一口氣。
戴上皮面,換上女兒裝,清淺的嫩綠色,襯得她的膚色透着迷人的光澤。她的皮膚不算很白,卻很光滑細膩,隱隱中剔透瑩潤,若玉琢一般的晶瑩。
陌生的容臉,熟悉的眼神,這就是此刻的夏雨。
常年束髮,一朝傾瀉。
青絲如墨,長髮及腰。
夏雨靜靜的盯着鏡子裡的人,而後望着同樣陌生的阿奴和尋梅,挽脣輕笑,“這算不算,重新開始?”
尋梅笑道,“少主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吧!”
眸斂月華,夏雨轉身往外走,“既然是重新開始,那規則就該由我來定。江湖有江湖道,在夏大爺這兒,也有個道,叫輪迴道。”
辛復站在迴廊裡,將藥遞給她,“最後一次給你送藥,出了這個門,自己小心。”
“謝謝辛伯伯。”夏雨將湯藥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快速在嘴裡擴散開來,“我走了。”
辛復一笑,將一個小瓷瓶交給阿奴,“把這個帶着,她的身子還虛,經不起太折騰,偏生這丫頭就是個拼命的主,你也攔不住。這是血竭丹,她早前失血過多,難免會不舒服。你到時候讓她吃上一顆,隨時備着以防萬一。”
阿奴頷首,轉身就走。
走出睿王府,悄無聲息的消失。
馬車內,夏雨撩開車窗往外開,這個時候,正是睿王府外的守衛換班之時。只需要讓下一班接手的人,遲一些,就能安然無恙的出來。
當然,少不得跟上一些尾巴。
不過百花宮的人,會處理妥當的。馬車繞着京城走上一圈,等到百花宮處理了尾巴,便安然無恙的停了下來。還是原來的茶樓,還是那個花滿樓。
下了車,夏雨沒有進茶樓,而是走在京城繁華的長街上。
依舊人來人往,人頭攢動。
白日裡的花滿樓,隨意敞着門,沒有一個客人,等到了夜裡就該熱鬧了。
“姑娘?”尋梅改了稱呼,免得露了馬腳,“不走了嗎?”
“幫我備一些東西。”她低頭。
————————————————————
虎子的墳前,乾乾淨淨的,還是百花宮收斂的虎子屍首。就埋在城外不遠,出了城再走一會就到了。孤零零的墳,冰冷的墓碑立在那裡,安靜得讓人心酸。
尋梅與阿奴祭品都拿來出來,夏雨神色微暗的爲虎子燒着紙錢,“虎子,咱們兄弟一場,你這個兄弟我沒白交。下輩子如果還有緣分,咱們還當兄弟,當親兄弟。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會爲你報的。欠債還錢,血債血償。”
阿奴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三支清香,兩根白蠟燭,點燃着今生來世。
猶記得當日兩個人偷偷鳧水去看烏託國的奸細長得什麼模樣,這般的賊頭賊腦,轉瞬間便成了如今的天人永隔。誰都沒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
“虎子,來,我敬你一杯。”夏雨將酒撒在虎子墳前,“等我爲你報了仇,咱們再痛飲一番,到時候,不醉不歸!”
白色的冥幣漫天飛舞,若那一日的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轉身間,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
虎子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活着的人,會替死去的人,好好的活着,活出兩個人的精彩。
深吸一口氣,夏雨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咱們現在去哪?”尋梅問。
夏雨一笑,“去找付舵主!丐幫弟子遍佈天下,有了他們的幫助,咱們能事半功倍。對了,代州那邊怎樣?”
尋梅稍稍猶豫,“代州來消息,說是——樑大人得知少主出事的消息,已經日夜兼程的趕回,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
“什麼?”夏雨愕然頓住腳步,神色陡沉,“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別讓他回來。虎子已經沒了,我不想他再攪合進來。”
尋梅蹙眉,“這不太好辦,輕不得重不得。”
“實在不行,綁了他。”夏雨擡步離去。
尋梅輕嘆,百花宮多少年沒幹過綁人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