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雲勉力起身,這些年他私吞了不少庫銀,只要百官上奏皇帝,他保管丟官卸職吃不了兜着走。
是故一提起彈劾二字,他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小心翼翼的撿起地上的摺子,上頭清晰寫着他貪腐之事,強搶民女,侵吞百姓土地以致人命。條條狀狀,看得他脊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將摺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他這才擦着額頭的汗珠子趕緊離開相府。
唐青雲自然知道,上官鳳所指乃是童謠一事。只要平息童謠,上官鳳還會保他性命留任府尹一職。
一時間,府尹衙門的衙役齊刷刷出動,在衙門外頭張貼榜文,城內百姓不得隨意散播謠言,違者隨即扣押。
這榜文一出來,滿城的百姓開始議論紛紛。
但既然官府出面制止,誰敢輕易造次,一個個都拎了自家的小孩回家,不敢輕易在外頭隨便吟唱。
衙役捕快在大街小巷轉悠,見着唱曲的都迅速抓回大牢審訊。
凡事追根溯源,藤蔓終也有根。上官鳳不但要制止謠言,還要找造謠之人。
一時間,東都城內人心惶惶。
上官靖羽進了東都城最大的酒樓茶肆----食爲天。
也不上閣樓,只是戴着輕紗斗笠坐在大堂內。
這裡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消息也是最靈通的,是故這府衙之人也時不時的過來。
耳畔傳來隔壁桌的竊竊私語。
一人道,“聽說了嗎?那相府千金與三皇子不清不楚,如今連府尹衙門都出面了,想必是真着急了。”
另一人應道,“若是傳到皇帝耳朵裡,相府千金的閨譽算是徹底完了。保不齊還要落一個穢亂宮闈之罪,即便丞相也是擔不起的。”
上官靖羽不說話,慢條斯理的以筷子戳着碗中的白飯,心裡不是滋味。她一味想撇清跟蕭東離的關係,沒成想,還是逃不開宿命糾纏,到底給扯在了一起。
“公子?”芙蕖看一眼上官靖羽的舉動,輕語道,“要不,咱們上閣樓吧?”
她搖頭,依然坐在那裡。
隔壁桌的又開始說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不是說那相府千金刁蠻任性,是個十足的潑辣戶嗎?怎的連帶着三皇子這樣無心功名之人也上了心?”
“這你就不懂了吧!潑辣戶那自然是有手段的,否則怎麼引得男人,一個個圍着她團團轉。不過,我聽說那小姐長得極好,容色傾城,沒成想是個水性楊花之人。”
芙蕖啪的放下手中筷子,剛要憤然起身,卻被一側的上官靖羽一把按住。
“公子?”芙蕖咬着脣,雙目通紅。
“坐下。”她一字一頓,口吻之中沒有半點情緒。
芙蕖憤然,只能按捺。
“這話可不敢亂說,如今官府衙門在四處抓人,小心把自己搭進去。”
“亂說?空穴來風不無原因,都有人看見定情信物了。你說女兒家的東西,若不是有私情,若不是兩人不清不楚,能送出去嗎?”
上官靖羽陡然蹙眉:定情信物?這以訛傳訛的本事,未免太神乎其神了吧?她何時與蕭東離送過什麼定情信物?
這廂正當開口,卻聽得身旁有車軲轆的轉動之音。心下一震,竟傳來重錫沉穩醇厚的話語聲,“人後不說是非事,便是世間無事人。”
隔壁交談的兩人隨即緘口不語。
只聽得“啪”的一聲響,上官靖羽蹙眉,好似有人一巴掌拍在了案上。
四下一片肅靜,傳來素顏壞壞的笑聲,“二位吃好喝好還不夠,如今扯東扯西的說個沒完。這食爲天的紅燒獅子頭可是最好吃的,你們不吃,那我就代勞了!”
“你!”那二人顯然憤怒了,“你是誰,我們點的菜,喂狗也不給你吃!”
“哦,喂狗啊!暴殄天物的人,下輩子就該當個餓死鬼!”素顏扯了脣冷笑,“大家都來聽聽,這人說食爲天的東西都是拿來喂狗的。敢情把大傢伙都不當人看啊!”
這話一出口,大堂內就炸了鍋。
一個個怒氣衝衝,把所有人都當狗,豈非犯了衆怒。
上官靖羽嗤笑兩聲,與芙蕖二人端坐一旁,聽着素顏跟那兩人毒舌。
素顏的嘴皮子最是麻溜的,罵起人來可是不留情面。她乾脆坐下來,拿起筷子大快朵頤,“不吃就浪費了,外頭那些乞丐可是連飯都吃不飽!”
“你!”其中一人盛怒之下,揮拳直逼素顏。
只聽得“叮”的一聲脆音,上官靖羽的眉頭驟然揚起,那是重錫手中的玉蠶絲彈出之響。
玉蠶絲緊緊纏繞那人腕上,還不待這人反應過來,早已被重錫丟出去,狠狠撞在柱上,這才重重落地。
重錫冷眸微挑,“滾!”
照舊不緊不慢的繞着自己的玉蠶絲。
“你們!你們!”未受傷的那人,趕緊扶起自己的夥伴,怒然直視重錫,“大庭廣衆,你們欺人太甚。”
“食爲天不歡迎你們。”店家快速走來,身後領着幾名夥計。
要知道,食爲天的夥計,可都是江湖中人。一旦出手,絕不會留情。招招要害,但都點到爲止,絕不會出人命。
食爲天繳納的稅收銀子,是東都城裡最高的,是故連府尹衙門也要給食爲天顏面。至於這幕後的老闆,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誰也說不出到底是誰。
見狀,二人只能落荒而逃。
店家朝着重錫,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領人的退去。
“吃沒吃相,什麼都敢吃,也不怕被毒死。”重錫瞥一眼埋頭大吃的素顏,眉頭微微凝起,無奈的搖了頭。
“毒死總比餓死強!”素顏頂了他一句。
芙蕖噗嗤笑出聲來,卻見上官靖羽已經站起身來。
車軲轆停駐在她跟前,他說,“我來驗收成果。”
上官靖羽隔着輕紗斗笠清淺一笑,“什麼成果?”
重錫揚眉,繼而牽起迷人的脣角,眉心的硃砂熠熠其灼,“我想你了。”
她愕然,心頭咯噔一聲,笑容瞬時僵在當場。
第48章 惟願以身相代! 爲鑽石,爲五一,爲……你懂得加更!
靜靜站在長河岸邊,蕭瑟的柳枝隨風搖曳,撲打着面頰,生生的疼。
上官靖羽站在那裡,將視線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繼而半低下頭苦笑。視線裡一片漆黑,到底在看什麼?
耳畔,不斷迴旋着屬於他的那一句“我想你了”。
玲瓏心思,誰人知?
重錫端坐輪椅,停在她的身邊,望着她一語不發的模樣,不覺笑道,“驚着了?”
“嗯?”她一怔,瞬時輕笑,“玩笑罷了,無謂……”
“我是認真的。”他斬釘截鐵。
音落,上官靖羽眨了眨長長的眉睫,面上卻不見半點波瀾,只循着聲音扭頭朝他望去,“爲何?”
“沒有原因。”他一笑。
陽光下,他眉心的那點硃砂,清晰的倒映在她眼底。他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刻在她眸中的模樣。可惜,那雙極爲美麗的墨色之瞳,卻不見光明之色。
“我……先回去。”她深吸一口氣。
卻聽得重錫笑道,“你就不想知道,誰在外頭造謠生事?”
聞言,她駭然頓住腳步,眉頭微蹙,“你知道?”
“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他轉動車軸,將輪椅停駐在她的正前方,與她只有分毫之差。
她不解,“什麼問題?”
“何以你離開桃花谷的時候,什麼都沒帶走,唯獨帶了我送你的壎?”在上官靖羽離開桃花谷後,他細細的檢查過房間,除了她身上的那套衣服,她什麼都沒帶。
唯獨他送她的那個壎,不見了。是故,他斷定,是她隨身帶走了。
上官靖羽一怔,隨即脣角微揚,“既然是朋友相贈之物,豈敢隨意丟棄?”
重錫也不追問,她說是朋友,那就是朋友吧!總好過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她鬆一口氣,他沒有糾纏不放。
哪知下一刻,腕上頹然一緊,已被他拽入懷中,抱坐在雙膝之上。耳畔是他淡笑之音,“那這也是朋友之誼,你就不必推辭了。”
音落,上官靖羽的面頰瞬時紅到了耳根,呼吸都變得急促。
他直接將她的面頰按在自己的懷裡,煞有其事道,“嗯,瘦了點,輕了點。別動,我現在就告訴你,誰在外頭拆你們丞相府的臺子。”
上官靖羽咬脣,原想掙扎,但此刻……
她半擡起頭,長長的羽睫剛好撲在他的脖頸上,讓他脣邊的笑意越發濃烈了些。
舒一口氣,他低眉看着懷中漸漸安靜下來的女子,指尖拂去她臉上被風吹亂的散發,“羊毛出在羊身上,後院的女人太多,果然不是件值得慶幸之事。”
瞳仁陡然縮緊,她的眉頭越發蹙起,“你是指……”
“你本就心中有數,不過想讓我確定你的猜測罷了!”他一語道破。
她沉默不語。
眉頭,有溫熱的指腹溫柔撫過,他道,“若有朝一日,能治好你這蹙眉的毛病,我死而無憾。”
她仲怔。
“若不能。”他繼續道,“惟願以身相代。”
鼻間陡然泛酸,她忽然謾笑兩聲,悲從心來。曾幾何時,她也說過這樣的話,對蕭東離……
可是呢?
算不算因果循環?算不算報應不爽?
她不說話,只是重重的合上了眸子,將滾燙的東西重新融回眼眶裡去。卻能感覺到,他置於自己腰間的手,越發的縮緊。那力道帶着他掌心的專屬溫度,牢牢的烙印在自己的腰間。
溫暖的觸覺,瞬時蔓延全身。
她不語,沉浸在屬於自己的回憶裡。
他不語,靜靜的看她獨自哀傷,除了擁着她,他什麼都做不了。
遠遠的,芙蕖瞪大了眸子,驚愕的看見重錫抱着自家小姐。
素顏用牙籤剔牙,扭頭看一眼重錫,而後打量着芙蕖,“大驚小怪作甚?大師兄還能虧了你家小姐不成?身子都看過了,難道還抱不得?”
芙蕖咬脣,羞紅了臉,“小姐未出閨閣,萬一教人看見豈非有損小姐閨譽?”
她隨即環顧四周,慌亂緊張得身子輕顫。
見狀,素顏丟了牙籤,站在芙蕖跟前。
兩手快速扶住她的雙肩,將她身子扶正,“站直了,以後這就是常有的事,別弄得跟見不得人似的。告訴你,兩情相悅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堂堂正正的事,別弄得如偷雞摸狗一般。”
“但小姐乃相府千金,如今已然流言紛飛,要是……”芙蕖捂住了嘴,幾乎不敢想象。
“我問你,你覺得現在的流言蜚語是哪兒來的?”素顏問。
芙蕖一怔,“哪兒來的?自然是說出來的!”
“誰說的?”
“人說的!”
素顏一巴掌拍在芙蕖腦門是,“我當然知道是人說的,難不成鬼說的嗎?真是活見鬼!”
芙蕖紅着眸瞪她,“我……”
“再好好想想!”素顏叉腰。
想了想,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油紙包,攤開來竟是一包葵花籽,顧自嗑起了瓜子。
驀地,芙蕖陡然擡頭盯着素顏,錯愕的眸中泛着不敢置信的顏色,“你是說……小姐的簪子其實是……”
“悟到了?很好!”素顏將瓜子遞過去,“閒來無事,泰祥閣的瓜子,好吃得緊!”
芙蕖握緊了袖中的拳頭,再沒有說話。
“喂,就算是屋裡鬥,也不關你這小丫頭的事,你着什麼急發什麼火?”素顏笑看重錫與上官靖羽的靜態,美滋滋的嗑着瓜子。
“小姐太難了。”這話剛說完,芙蕖已然聲線哽咽。
這段時間,她是看着上官靖羽小心謹慎的走過來,生怕行差踏錯。她不是不知道上官靖羽的性子,那麼驕傲的人,現在卻磨得幾乎沒了脾氣。
跟着上官靖羽那麼多年,芙蕖第一次覺得,上官靖羽可憐。
看不見,只能靠聽、靠摸索、靠數着步子進出房間。從光明一下子墮入黑暗的地獄,所有的苦痛只能獨自承受。
素顏遲疑了一下,將懷中的帕子遞過去,“喏,既然覺得她不容易,就對她好點。別藏着掩着,對她對你都好。”
話音剛落,芙蕖瞬時擡頭,不敢置信的凝着素顏的臉。
可惜,她沒能在素顏平靜的臉上,找到過多的情緒。
心,隱隱不安。
下意識的,芙蕖抿緊了脣,眼底的光卻寸寸冰冷。
這麼說,應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