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與蔚藍,是這棟建築的主題色。精美的畫作,線條分明的雕像,玻璃展櫃當中美麗的貴金屬和寶石,還有後現代主義藝術,那些一般人看不懂的詭異藝術品,在這座建築物當中靜靜地安置着。
天花板上的燈散發着乳白色的光彩,將房間找的燈明瓦亮;地面是乾淨的,牆壁是剛剛刷的,潔白而整潔。
這是一件美術館,也是第五幻界。然而,這幻界,與前四個充斥着血液和扭曲的幻界截然不同,這第五個幻界,似乎就是一家裝修簡樸卻包含了大量藝術品的美術展覽館而已。
“我蠻喜歡這裡的,雅潔,你怎麼看?”唐驥的手指輕輕劃過牆壁,然後是粉金的畫框。這美術館似乎還沒有開業,所有的畫像前,都沒有任何柵欄,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摸到。
雅潔纖細的足趾在藍色的毛茸茸的地毯上劃過,暖融融的,一點也不像他們曾經經歷過的血淋淋的幻界。在這裡帶着,安靜而美好,就彷彿來度假一般。
耳邊傳來的,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走出他們所在的這間放着自動販賣機的小房間,就能看到,在一側的大廳正中央,擺着一家純白色的三角鋼琴,一個穿着西服的球狀關節木質假人正在被天花板上的齒輪機械拉着,演奏着美妙的樂章。
白貓雅潔似乎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卻有找不到到底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她走到一幅畫的旁邊,畫像上是靚麗的山水,感覺像是歐羅巴的田園風光,風車看起來有些像巨人,或許是在致敬唐吉坷德,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
這幅畫,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雅潔轉過頭去看向唐驥,卻發現唐驥的目光停留在另一些畫作上。或者說,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單一的某幅畫上,而是不斷地巡視着所有的畫作。
“這裡的畫作,有一個特性,所以我想我已經差不多明白了……看看吧,周圍所有的畫作,沒有一副是有關於黑暗的所有的作品的主題都是如此的光明,如此的美麗,讓人一看就能感受到美好。”
說完,唐驥就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走在這美術館當中,開始平心靜氣的欣賞藝術作品。而雅潔,偷偷跑到唐驥的身邊,歪着腦袋看着他研究那些美術作品,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唐驥到底在研究什麼,於是她輕輕撓了撓後背,跑到了美術館的另一邊雕像區。
自從進到這個空間,他們身上的力量,就幾乎全部消失不見了。除了他們靈魂當中強大的精神力還存在,剩下的一切能力都消失不見。但是他們並沒有恐懼,倒不如是因爲唐驥相信,幻界不存在死路,畢竟幻界的目的是賜予他力量,而不是摧毀他。
其實,如果光看身體素質的話,此時此刻的雅潔,反而比唐驥還要強。畢竟她的本質還是一隻貓,及時變成人類了,但是身體素質和肌肉結構卻沒有太大的變化,不管是爆發力還是反應速度都遠遠快於唐驥。
只可惜,唐驥的靈魂已經不似人類,而是凝聚成永恆之心之前的狀態,那是神族的靈魂,其中包含的精神力,可以隨便控制雅潔的身體,想讓她擺出什麼姿勢,她就會擺出什麼姿勢。這件事,他們在昨晚已經驗證過了。
雅潔又撓了撓後背,其實她感覺有點不舒服。畢竟,她曾經是貓咪,靠着一身毛髮就能抵禦寒冷。但是現在,作爲一個人類,她的身上穿着這些衣服,總感覺很不習慣,非常不習慣。
昨天晚上,她跑去問瓦萊莉雅,女孩子都有什麼要注意的。瓦萊莉雅給她塞了不少貼身衣物。兩個人的身材差不多,或許雅潔的身材更好一些,但是運動胸釗穿着還是沒問題的。
但是現在,她後悔了。不管是前胸也好,下邊也好,都被勒的難受,甚至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現在的雅潔只覺得做人類的女孩子真的好麻煩,不像自己還是一隻貓咪的時候,隨便往唐驥的脖子上一趴,多舒服……
身邊的雕像似乎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雅潔感覺很奇妙,因爲雕像本身明明就是死物,卻有一種奇怪的,像是在看少女無暇的屍身一樣的感覺。潔白,乾淨,美麗,卻少了某種最關鍵的東西。
雅潔走到了雕像區最中間的雕塑前,看着那尊雕塑,那是一尊男人的雕像,看上去大概是古希臘風格,肌肉盤虯穿着盔甲的男人,用盾牌當做柺杖,手中握着利劍,似乎在和某種比他高很多的敵人戰鬥。
“赫拉克勒斯……”雅潔面色複雜的看着這尊雕像。她感覺到了一陣陣的挫敗,因爲她就算明白所有的人類常識,甚至可以說,她的知識量在所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類當中都能算得上拔尖,但是她卻很難欣賞人類的藝術品。
作爲一隻貓,她的視覺結構就和人類不一樣,對於藝術品的思考差距更大。即使現在變得和人類差不多,她也不能完全理解人類對於藝術品的理解到底是怎麼運行的。
雅潔只記得,唐驥似乎特別喜歡盯着達芬奇的畫作看,不管是聖母受孕還是蒙娜麗莎。而且,唐驥非常喜歡盯着這些人的手看,所以當初變人的時候,雅潔下意識的讓自己的手型變得特別完美……
雅潔轉過了身,在她的身後,是一尊純白的大理石塑像,那是純潔無瑕的月神阿爾忒彌斯,手中置長弓,彎弓射箭,似乎在瞄準着什麼。這尊雕像爲了彰顯形體美,是一絲不掛的,高挑的女神的身材一覽無餘。
但是詭異的是,這尊女神像的手腕腳踝上,都帶着鐵鎖鏈,宛如一個奴隸一般。而她的眼睛當中充斥着悲慼,似乎是在看着什麼人,那個,即將被她射穿的人。
再旁邊的雕塑,似乎是阿瑞斯,戰爭之神。但是這位戰神似乎已經垂死,他拄着劍半跪再地上,身上滿是傷口。當雅潔轉到他的身後的時候不禁嚇了一跳,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畢竟,這尊雕像的感覺,介於周泰和刺蝟之間,身後十數根標槍貫穿了他的身體,原本雅潔還以爲他胸口露出來的是盔甲的尖刺呢。
周圍所有的雕像,都是精美而蒼白的。它們似乎都是希臘的諸神,但是這些神,卻大多都身負重傷,似乎在經歷着一場難以形容的慘烈的戰爭。
波塞冬的三叉戟被掰彎,他的身上滿是貫穿傷;哈迪斯的雙叉長矛被戳進了他自己的胸膛當中,而宙斯則被一杆長槍貫穿了胸口,無力的跪倒在地上,一柄利劍似乎正從他的後頸砍下,已經切斷了一半的脖子。
女神赫拉,她被從腰間斬斷,雕像展示的正是她上半身飛起的動作,只剩下衣服連接着她的兩截身子;愛與美的女神阿弗洛秋特,她被釘死在石柱上,尖叫着失去了生命。
無與倫比的悲壯感漸漸誕生,在這一派諸神黃昏的景象當中,雅潔能夠感受到那濃重的死氣。而所有的神祇,他們所面對的,都是某個點,他們環繞着某個存在,他們面對着某個點,他們手中的武器和盾牌對準着某個點,卻無能爲力。
那個點上空蕩蕩的,地上還有一絲痕跡,似乎在證明着,這裡曾經有過某一尊雕像,但是現在它已經不存在了。
當雅潔低頭仔細看的時候,能夠發現,在哪痕跡當中,似乎有不知是什麼的筆跡,在地毯上留下了模糊的文字。
“Mind:I know all!”
“Body:I feel all!”
“Soul:I am all!”
“思想:我知萬物;肉體:我感萬物;靈魂:我即萬物……”雅潔不知道爲什麼,只感覺到一股詭異的寒氣順着她的後背攀爬上了她的心房,讓她無法講這三句話徹底讀出來。
何等的傲慢,何等的自負,認爲自己是全知的,認爲自己能夠感知到一切,以至於……認爲自己就是一切?這三者,是循序漸進的,又或者是同時發生的?
雅潔輕輕搖了搖頭,她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動物神經正在阻止她繼續思考,就彷彿,如果繼續思索這個問題,她就會遭受她絕對無法承受的攻擊一般。
然後,直到這一刻,雅潔才察覺到,似乎所有的雕像,每一尊雕像的下方,都有着一行銘文。其中,阿瑞斯的銘文是【He fought.】,宙斯的銘文是【Died but not lost.】,而阿爾忒彌斯下方的銘文則是【Shameful glory.】。
莫名的不安縈繞在了雅潔的心頭,她感覺到了生理上的不適。她轉過了頭,快步的離開了這間房子。一直到那一刻,她都感覺,似乎那些或者死亡或者被俘的雕像,還在她的身後凝視着她。
這間房子真的是唐驥所夠早的嗎?雅潔不禁疑惑,因爲前四個幻界很明顯都是唐驥的記憶和思維所構成的,但是這個地方……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麼詭異的美術館嗎?
雅潔從房間當中宛如逃跑一般的衝了出去,茫然四顧的尋找着唐驥的身影,然後朝着那個方向飛奔而去。潔白的腳踝靈活的躍動着,速度宛如短跑冠軍,但是卻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此時的唐驥,正在執着的思考他面前那詭異的畫作。那是所有畫作當中的特例,看上去正常無比,上面畫着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宛如蒙娜麗莎,但是這幅畫通篇充斥着異質感,及時無法以人類的思維從中找出。
這纔是最詭異的。
這個女人是誰?唐驥思索着,卻完全不得要領。一個紅髮的女孩,看上去應該是十七八歲青春年華的樣子,梳着大大的馬尾辮,繫着白色的大蝴蝶結,穿着漆黑的抹胸長裙,雙手支撐在下巴下,碧綠色的眼睛帶着一絲笑意的看着畫外。
按道理說,看到了美麗的女孩,應該感受到的是欣喜,或者憐愛。但是,從這幅畫當中,當唐驥看到這幅畫的瞬間,只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存在正藏在這美麗之後看着他,似乎,要將他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這間美術館似乎異常的不同尋常,唐驥很明確的察覺到,這間美術館並不是他的記憶或者思維構造出來的。這間美術館的存在,是由某個更高維度的存在用他的思維製造出來的,處處都充斥着對於低維度生命來說完全不合理的存在。
唐驥其實已經有了一些猜測,關於這座美術館的建造者的身份的問題。他還不敢肯定,但是當他看到那畫作的時候,唐驥就已經有了一個類似的構思,只是他現在,還沒有找到他正在尋覓的事物。
某種存在,不清楚外形,但是其存在本身能夠扭曲空間,讓兩個空間重疊,讓生命,或者說是靈魂,自由的在兩個世界之間徘徊。
肉體和靈魂分開,一般人或許會忽略,但是對於一個已死之人,對於一個靈魂曾經長時間離開身體戰鬥的人來說,唐驥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
是的,在這座美好的美術館當中的,只是他們的靈魂罷了。他們的靈魂,因爲他們心靈的慣性和這個空間的特殊規定,依舊維持着他們肉身的模樣,僅此而已。
幻界,向來都是講存在的靈魂和肉體一起拖進來的。唐驥知道,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在思索,自己那包含了黃金迴路和黃金血的身軀現在在什麼地方。如果能夠找到那種扭曲空間的存在,或許,他的肉身就安安穩穩的停留在世界的另一側?
但是如果他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那個世界可不能被稱爲安全的世界。幻界永遠是血粼粼的,這是不可否認的。這片世界這麼美好,只是因爲它僅僅是一個表象,或者說,有另一個存在在負擔着血粼粼的現實,才讓這個世界如此的乾淨而美好。
周圍的畫作當中,有靚麗的女子,有威武的男性,還有士兵們越過閱兵場,還有天空當中降落的天使,還有各式各樣的山水和遊客。而唐驥知道,這些油畫的背面,或者說,在這些油畫的油彩之下,還有另一重存在,某種禁忌的,某種令人不快的存在。
那纔是他要找的,真正的幻界。而現在他們所經歷的,不過是一些美好的幻覺而已。只是,這幻覺是如此的真實,甚至讓人沉溺於其中,不願意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