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賤命
翌日清晨，洞窟深處。
蓑衣爲毯，陸燃躺在其上，正呼呼大睡着。
洞內空無一人，唯有身材高大的荊紅，將狹窄的洞口擋得嚴嚴實實，兢兢業業的立崗警戒着。
“嗯”
又過了許久，陸燃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迷茫的望着四周。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方。
聖靈山啊
陸燃坐起身來，揉了揉腦袋，感覺頭髮有些長了，該理一理了。
“荊紅？”
“門主，您醒了。”荊紅看着陸燃一臉迷糊的模樣，稍稍有些怔神。
剛剛醒來的陸燃，氣勢還沒有那麼盛，讓人感覺更親切一些。
算算年齡，自己的一雙兒女，也有門主這麼大了吧。
荊紅心中暗暗想着。
不，門主的實際年齡只有19歲，自己的孩子們比他還大幾歲。
也不知道，他們在人間過得好不好。
“人呢？”陸燃揉了揉眼睛。
“他們怕打擾您休息，都出去了。”荊紅小聲說着。
陸燃微微皺眉：“把他們叫回來吧。”
顏霜姿那種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不好好休息，出去亂跑什麼？
“是！”荊紅領命離去。
陸燃爬起身來，拾起鋪在地上的蓑衣，撣了撣其上灰塵。
當他穿大衣時，燃門衆人魚貫而入。
“嚯？”陸燃第一時間看向顏霜姿，頓時一聲讚歎。
女子依舊瘦弱，但精氣神好了許多、肌膚白皙水潤，不再是昨日那副慘狀了。
雖然比不上她當年的風采，但起碼這個人已經“活”了過來。
“從龍先生，妙手回春啊！”陸燃笑着說道。
魚長生也笑了笑：“我只能治癒她的身體，心病，還得門主來醫。”
陸燃：“.”
行！
今天，本座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婦科聖手！
二人說話間，鄧玉湘已經帶着顏霜姿，來到了陸燃身前。
“感覺怎麼樣？”陸燃關切道。
顏霜姿顯然經過了一番梳洗，不再髒兮兮的，面貌一新。
顏霜姿低聲道：“感覺像是瀕死時的美夢，一切都不真實。”
陸燃沉吟片刻，道：“我是問你身體感覺如何。”
顏霜姿嘴角勉強扯起一絲笑容：“挺好的。”
瞎了的眼睛和斷了的胳膊，時刻提醒着自己，這不是夢。
所以，的確挺好的。
鄧玉湘理着顏霜姿的長髮：“我跟霜姿說了我們的情況。”
“嗯。”陸燃輕輕點頭。
鄧玉湘一聲嘆息：“她不想再敬奉北風神塑。”
讓顏霜姿去敬奉神塑·北風，是陸鄧二人昨晚探討出來的結果。
顏霜姿一直是北風弟子，若是去敬拜雕塑園內的僞神·北風，她完全不需要適應，能夠無縫銜接。
可別小看“無縫銜接”一事！
單拿神法·飛風令舉例，陸燃擁有同款邪法·夜魅刀。
可時至今日，陸燃還擺弄不明白夜魅刀呢！
一旦召喚的數量過多，他就操控不過來了。
但是像鄧玉湘、顏霜姿這樣的人，常年浸淫此道、都是下過苦功夫的！
她們可以輕輕鬆鬆駕馭大量風刃，隨心所欲。
“顏老師，你情況比較特殊，現階段我們沒法治癒你的雙眼，而北風一派擁有神法·聽風吟”
“陸燃。”顏霜姿忽然開口。
“嗯？”
“別讓我敬拜北風。”顏霜姿低着頭，聲音又小又輕。
輕的令人心疼。
陸燃聲音很是溫柔：“你要明白，你敬的塑像不是真正的神明·北風，而是我麾下的神塑。
說不定，未來的你可以掀翻北風、取代他，搶走北風的神位。
將北風對你的欺騙，給予你的一切直接或間接的傷害，百倍奉還！”
顏霜姿顫抖着擡起手，尋到了陸燃的肩膀，用力緊握：“陸燃，我恨透了他，恨透了關於他的一切。
他們就是用風刃剜去我的雙眼，用風刀反覆劃開我身上的刀口。
別讓我再拿起風刃了，別讓我再碰它”
洞內衆人一片肅靜，唯有女子略帶哽咽的話語聲。
陸燃面色陰沉得可怕。
他當然知道，顏霜姿受了很多苦，但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受折磨”的概念。
而當顏霜姿說出刀脊峰的具體行爲時，陸燃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竄。
這羣狗東西！
對神明北風可真是忠誠啊？
“好了好了，我們不碰，不碰。”鄧玉湘輕輕將顏霜姿環在懷中。
鄧玉湘又何嘗不知道，顏霜姿更適合北風？
否則的話，她也不會和陸燃探討出這樣的結果。
但是，顏霜姿這份源自心底的厭惡，那種近乎於生理上的牴觸，是顏霜姿本人控制不了的，更是抑制不住的。
“好的，顏老師，我們不碰它。”陸燃壓下怒火，對着幾近崩潰的女子，歉聲說着。
“陸燃，玉湘跟我說了很多，你的目標，你的能力，你所擁有的道路.”
“顏老師有什麼心儀的神明或邪魔嗎？”陸燃的聲音愈發溫柔。
他還有兩個激活名額，在這聖靈山界內，一切皆有可能。
顏霜姿掙開鄧玉湘的懷抱，直面陸燃，說了一句令衆人瞠目結舌的話語：
“讓我成爲那條狗吧。”
“啊？”陸燃愣了一下。
爲什麼這樣說話？
爲什麼要作踐自己？
顏霜姿又一次擡起孤零零的左手，緊緊握住陸燃的肩膀：“它很適合我。”
陸燃暗暗沉思。
顏霜姿看不見這個世界，而惡犬一族擁有邪法·邪識，的確便於她戰鬥與生活。
唯一的問題是，惡犬一族沒有大招。
此族各項小技法，的確相當實用，但是戰力上限稍遜一籌。
在神魔序列中，還有其他擁有感知類技法的神魔，比如說“八尊天妖”序列中的山君、貪狼。
它們就擁有不錯的感知技法，同時還具備大招。
其中的神明·山君，更是一尊二等神，不僅有江境大招，連海境大招都有！
包括山君的死對頭，邪魔·陰戾虎一族，也是技法齊全。
正當陸燃思索時，顏霜姿繼續道：“在人間時，我就像是一條狗。
我什麼都不知道，甘願去當北風的忠犬。”
一句話，罵了許多人。
荊紅靜靜地望着洞外，洛英默默地的擦拭神弓，魚長生則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陸燃也是沒想到，顏霜姿所謂的適合，竟是這樣一個角度。
顏霜姿小聲道：“來到聖靈山後，我在刀脊峰中活得更像是一條狗。
賤命一條，毫無尊嚴。
對他們、對北風一派來說，我就是一條瞎了眼的狗。”
鄧玉湘臉色有些難看：“霜姿.”
顏霜姿沒理會摯友，她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沉聲道：“那就如他們所願。”
陸燃：“哦？”
顏霜姿低下頭，試圖藏住自己扭曲的面目：“我就當那條惡狗，撕下他們的血肉，嚼碎他們的骨頭.”
陸燃與鄧玉湘對視了一眼。
她的眼神稍帶探尋之意，他輕輕頷首。
惡犬一族的確沒有恐怖的大招，但人才也是分類型的！
不是非得移山填海，你纔是絕世強者。
化身惡犬，你也許沒有毀天滅地的能力，但你能無聲無息的殺死那些能毀天滅地的人！
也許顏霜姿看中的，正是這條特殊的路？
邪識，是顏霜姿的剛需。
邪敏，令顏霜姿面對速度奇快的北風一族時，可以以更加靈活、迅敏的姿態，單殺北風信徒。
邪法·惡影閃，更讓她擁有神出鬼沒的暗殺能力。
至於剩下的三項技法，也都大有作用。
遠程施法的惡齒，挑釁技法惡吠，以及陸燃利用率較低的、召喚虛影迷惑敵人的技法·惡影。
事實上，江品·惡影已經能夠召喚分身了，
但此分身相當不穩定，隨時可能破碎，在此階段內，此法更大的作用還是當做誘餌、迷惑敵人。
等到惡影晉升海品，恐怕就真能當成分身來用了！
顏霜姿：“玉湘說，你要摧毀神魔，要改變人間的格局，是嗎？”
陸燃聲音嚴肅：“這是我們燃門的目標。”
“好！”顏霜姿垂下左臂，攥緊了拳頭，肩膀有些抖動，“我信你！收下我，陸燃！從此以後，我這條賤命就是你.”
陸燃開口打斷：“你是我姐的摯友，是我們志同道合的夥伴！”
鄧玉湘按住顏霜姿的肩膀，輕輕下壓。
顏霜姿單膝跪了下去。
陸燃轉眼看向鄧玉湘，女人則是神色坦然，回望着他。
片刻後，陸燃又看向顏霜姿：“確定是惡犬了？”
顏霜姿沉聲道：“確定。”
不遠處獨坐的洛英，擦弓的動作一停，擡眼看向這邊。
她的丈夫尋逸飛，曾想撕毀原有契約，來印證陸燃的能力，只是那樣的想法被陸燃勸住了。
如今，洛英可以親眼見證一切了！
“呼！！”
驀地，陸燃身上撐開一道巨大虛影。
通體漆黑的龐大惡犬，面目甚是兇惡，瞪着一雙猩紅色眼瞳，氣息尤爲恐怖。
它垂下犬首，緊盯着跪拜在主人身前的人族。
緩緩的，陸燃一手探下。
犬首同樣落下，鼻子與陸燃的手重迭着，抵在顏霜姿的頭頂。
顏霜姿：！！！
她的身軀重重一顫，一股股能量漸漸翻涌開來。
許久，龐大虛影緩緩收束，融入了陸燃的體內。
而顏霜姿
她稍稍歪頭，像是在聆聽着什麼，又聳了聳鼻尖。
沒有雙眼的她，卻不再“瞎”了。
邪法·邪識，全方位提升着她的感知。
在這安安靜靜的洞窟內，就算每個人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她都能清晰察覺到人們身上的細微能量波動！
這讓她能鎖定每個人的位置。
而每位成員的獨特氣息，也讓顏霜姿輕鬆區分開了不同的人。
顏霜姿激動得說不出話。
她曾是一名強大的武者，曾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和聆聽風的耳朵，曾對戰場的一切細節瞭如指掌。
而當她失去一切時，那種巨大的落差感、那份酸楚，是常人無法想象的。
陸燃，陸燃.
顏霜姿低垂着頭，緊緊抿着脣。
先是救命之恩。
後是再造之恩。
自己被剝奪了一切，他又給予了自己一切。
更給了自己復仇的資格，提供了一條衝破枷鎖、顛覆世界的道路。
拿什麼報答這樣的恩情？
僅僅是自己這一條賤命.
真的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