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在藏書界摸爬打滾數載的年輕人,林逸不是沒有見過世面,可是眼前陸家別墅的宏偉,還是讓他刮目相看。
人家都說豪門望族,林逸以前也在書面上看過,在香港那些大家族的電視劇中看到過,可是真實地身臨其境,這種大家族的豪華,還是讓他有些震驚的。
若不是孔教授帶着他,他恐怕會迷失在這龐大無邊的別墅羣中,放眼望去,豪宅,花園,泳池,基本上那些豪華別墅該有的這裡一樣不少。
不過更讓林逸驚異的是,這裡竟然還散養着一羣羣的梅花鹿,以及漂亮的孔雀。梅花鹿在草地上悠閒地吃着青草,孔雀則展翅在草坪上互相嬉戲,看見生人到來,一點都不慌張,好像它們就是這裡的主人,對於這被邀請來的客人早已司空見慣。
就在林逸打量着這世外桃源時,一個聲音道:“你們來了,主人正在裡面等着呢。”卻是陸家的一個僕人。
於是孔教授慌忙加快步伐,帶着林逸穿廊過廳,很快來到一間舒適的豪華套間內。
林逸以爲在等着自己的那人會是她,可是斜躺在牀榻上的卻是一個病懨懨的老頭子。如果不是他那招牌式的菸斗就擺放在眼前,林逸一準認不出此刻這個老頭就是那個曾經威風八面的陸三爺。
陸三爺的情況看起來很糟糕,臉頰上面的肉凹陷下去,雙眼眼圈也都發青,不復以往的霸氣四射,他的腰板也塌陷了,以至於不得不斜靠在牀榻上,用來支持自己龐大的身體。
看見林逸,陸三爺的雙眼閃現一絲亮光,他伸伸手,示意林逸和孔教授兩人坐下來。
看着坐下的林逸,他說:“你很失望是嗎?”
林逸說:“有一點,我沒想到要見我的是你。”
陸三爺就擠出一絲笑容,說:“不用失望,是她要見你,不過被我中途給攔截了,我想要先見你一面。”
林逸沒有說話。
陸三爺就說:“你不問問爲什麼嗎?”
“爲什麼?”林逸問。
“因爲我知道她想知道什麼,也知道你會怎麼回答,所以我很緊張,也很憂慮。”
“這就是你攔截我過來的理由?”林逸問道。
“算是吧,因爲我老了,必須要考慮太多的事情。”陸三爺說着略微直起身,想要去拿那菸斗。
孔教授就說:“你身體很差,不能抽菸。”
陸三爺就擺擺手說:“我知道,不過與其這樣躺着死掉,還不如讓我抽一口---幾十年,想要戒也戒不掉了。”
於是孔教授就幫他把菸斗裝了菸草,點燃,遞給他。
陸老爺子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了。
林逸就說:“我看你還是別抽了。”
“怎麼,你怕我死掉麼?”陸三爺眯着眼看着他。“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應該很恨我,並且盼我早死纔對。”
林逸皺了皺眉頭:“我纔沒那麼沒意思---你死不死管我什麼事兒。”
“哎呦,你這話說得我好傷心哦。”陸三爺竟然笑了起來,忽然又說:“現在我才發現,你原來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可惜,你的性子太犟了,而我又不從願意認輸,所以我們倆在一起,就只能引起仇恨。”
林逸說:“對不起,事實上我從沒恨過你,也不值得去恨你。如果僅僅是因爲那些藏書,就更沒那種必要。”
陸三爺愣住了,半天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原來我這邊一直都在自作多情?哈哈,哈哈哈!”繼而大笑起來,大笑中又劇烈地咳嗽。
是啊,當你自以爲拉仇恨和誰有多深的時候,對方卻突然告訴你,一直都沒把你放心裡,這種失落感,滑稽感,是難以訴說的。
陸三爺大笑中感覺很滑稽,很傷心。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瓜一樣,自導自演了一幕戲,原因爲林逸是大反派,可人家連龍套都不願意當。只有自己一個人瞎忙活,自個給自個找麻煩---可憐,可惜,又可嘆。
“你還是別笑了,我怕你會笑死過去。”林逸見陸三爺又是咳嗽又是大笑,不得不提醒他道。
“原來你真怕我死掉啊。”陸三爺用紙巾擦了擦嘴,又劇烈地咳嗽幾聲。“聽說你快要走了?”
“是的。”林逸說,“你的消息很靈通。我是快要走了。”
“聽說你把那些藏書都擱到了原來的地方,還設立了博物館?”
“是的,”林逸說,“我說過的,那些書屬於金陵,我不會帶走。”
“我還聽說你允許那些古籍出版社影印那些古籍善本?”
“是的,”林逸說,“與其把它們藏在博物館,不如拿出來做研究,與天下分享。”
陸三爺嘆息一聲:“那你可知道,你這樣做,可是犯了古書界的大忌。”
林逸看了陸三爺一眼:“口誅筆伐,唾沫刀劍,我全部接住就是。”
陸三爺聽完這話,這才鄭重地看了林逸一眼,道:“你不怕嗎?”
“怕又何妨?畏又何懼?”
“哈哈,好,真是好!”陸三爺忽然鼓掌道,“現在我才真心佩服啊,輸給你,我值了!”
林逸卻不領情,皺眉道:“你請我來,就是要說這些的嗎?”
陸三爺就道:“當然不是。我不怕死,只是怕自己離開以後這些藏書無人打理……”
“你不是還有家人嗎?”
“你是說飛嫣?她不喜歡書的,以前之所以收羅這些,也是我喜愛而已。”
陸三爺說完,就看了林逸一眼道:“所以我有個打算……”一雙渾濁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林逸。
林逸被他看得渾身不自然。
“你看我做什麼?”
“你幫我。”
“我幫你?”
“是的,幫我打理這些舊書吧!”
“什麼?”林逸雖然有過這個猜想,不過還是瞪大了眼睛。
“不要那麼驚訝嘛!”陸三爺笑道,“以前我千方百計算計你的那些藏書,你都不怕;現在把我自己的交給你打理,你反倒怕了。”
林逸發愣,半天緩過勁兒,說道:“不是怕,是有些……太過驚訝。”
陸三爺咳嗽幾聲道:“驚訝就不必了。說白了,這些藏書都是我心愛之物,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交給別人我又不放心,那麼就交給你吧。”
林逸笑了,“這麼多藏書可不是小數目,你忍心,你放心?亦或者說,你還有別的想法?”
陸三爺深深地看了林逸一眼,然後說:“交給你打理又不是交給你收藏……總地來說,這些都是還是陸家的,這些藏書也必須都留在金陵,就像是前面做的那些一樣。”停頓了一下,“當然,這些書交給你,也是有一個條件。”
一聽這話,林逸知道,真正的戲肉來了。
“什麼條件?如果是我所猜想的那樣,那麼你就不必說了。”
“爲什麼?”
“因爲從頭到尾,我都沒打算告訴她真相。”
陸三爺笑了,安心的笑了。
“這樣好啊,這樣我就放心了。她纔剛好,不能受到刺激的。林逸,我欠你的!”
“你沒有欠我,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林逸起身。
“去吧,我也不攔你了,因爲我知道,你真的會這麼做。”陸三爺咳嗽道。
林逸嘆口氣,“保重---希望明年還能在這裡看到你。”
陸三爺深陷的眼窩中目光暗淡下去,說:“你也保重---年輕人,我對不起你!”
大名鼎鼎的陸三爺,竟然會說出“對不起”三個字,如果傳出去,足以驚世駭俗,不過林逸卻風輕雲淡地轉身離開。
他要去見另一個人,去做最後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