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王府,子夜。
雋王妃星宓房間的後窗下發出輕輕的響動,是有人輕叩。她只穿了裡衣,披了件外衫先走到外屋朝院子的窗下看了看院子裡的情況,院子裡空無一人,平時睡在側房的丫頭兩月前被她以要清靜爲由趕出了院子。所以整個院子一到入夜,便會只有星宓一人了。但是,她還是很謹慎,每次都要觀察好一會兒。
看好了,星宓便走回裡屋,打開了後窗。一個黑色的身影輕鬆翻進了房間。
“宓兒!”那黑色身影原來是一位穿着深藍常服的男子,年紀與星宓相仿,他一進來就緊緊攬住了星宓,沒等星宓說話,便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她,好一會兒才鬆開。
“進來時可看好了?”星宓推開霍鴻飛問道。
“放心,看好了,沒有人看到。”霍鴻飛將星宓抱起,將她輕輕放到牀上,放下帷帳。他溫柔且深情地吻着她,還想再進一步,卻被她推開。
“等等,”星宓拒絕道,“今日那顏錚兒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知她是否……”
“你別疑神疑鬼了,她機是機靈,但是我白日從不過中院,她不可能會知道的。”霍鴻飛扳過她的愁苦的臉,輕聲安慰。
“他已有月餘沒有回過府了,這些日子怕要回來,你最近先不要過來了……”星宓又推了推他。
“他回來就回來,又怕什麼?他都多久沒進……”霍鴻飛看星宓臉色不對,忙嚥下了那後半句話。
星宓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蕭玴整日整日忙着國事,不是在王宮裡就是在六司回到家也是待在書房,很少找她。後面納了顏錚兒這個側妃,更是不來找她了。如若是回家,也是與她在一處待着的時間多。
顏錚兒靜靜站在院外,她身量不算高,因爲自小練武所以身材勻稱,長得一副瓜子臉,大大的眼晴,眼神裡盡是機敏,嘴脣如花瓣般豐滿,很是漂亮,你且一看,確有些像月九幽,不對,氣質上講應該是更像月無間多些。
她注意這霍鴻飛已有半月,這是他這半月來第五次進了雋王妃的院子,亥時進去子時出來,有時更晚些,但不會過夜。她將手中的劍緊緊握着卻沒有動。霍鴻飛是府裡的侍衛統領,他的武功在顏錚兒之上。這件事,她也是不知如何對雋王說起。
顏錚兒的父親只是刑司督審局的一名主事,是翟陣的師傅。翟陣的審案技能、正直守信的精神都源於他。顏錚兒的母親在她三歲時就去世了,得到上司的允許後,顏錚兒跟着父親在督審局長大。刑所、牢房都是她玩耍的地方,武功也是哪位叔伯得空了就來教,所以學得也是五花八門,倒是刀槍劍戟都會使。
那日,雋王去刑司與司徒鳴羽議事,出來時經過刑所外的街面。就見一人推開街面上的人羣飛快地向前跑,有幾個捕衛在後面追趕。被追的那人不顧一切橫衝直撞,眼看就要朝蕭玴而來,小清與小濁立即護在蕭玴的身前。正當兩人準備出手幫攔住那人時,一個紫色的身影從左側屋檐落下,落在他們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在落下的同時已伸出腳去,正踢中被追那人的胸口。
“九幽!”蕭玴不由得叫出口。可是那女子並沒有應他,而是展開拳手與被追那人對戰。看那身法,卻又……卻又遠遠不及她,再看身段,似乎矮一些,蕭玴有些失望,原來不是她。
蕭玴正想着,就見紫衣女子已經在小清的幫助下制住了對方,後面追趕的捕衛也已到跟前。
“屬下該死,驚擾了雋王殿下。”領頭的捕衛識得蕭玴。但他發現蕭玴沒有反應,而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紫衣女子。
“錚丫頭,快!見過雋王殿下!”領頭捕衛輕聲提醒顏錚兒。顏錚兒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她剛纔也一直和蕭玴對視着。
“顏錚兒見過雋王殿下。”她聲音如她的性格一般乾脆。
“她難道,”蕭玴問領頭捕衛,“就是傳說中的督審局顏掌事那位千金?”
“正是!”領頭捕衛還未答,顏錚兒自己先答了。
“我也常去刑司,但還從未見過顏姑娘……”蕭玴溫暖地笑道。
“我爹說我大了,一個女孩家家的在刑司走動不便,便將我關在家裡了。”顏錚兒氣憤地說。
“那是怕你走動不便嗎?那是怕你惹禍,害我們受罰!”她身邊一個捕衛忍着笑說道。
顏錚兒正想反駁,就聽到有個街面的小販衝她喊:“賣梨!賣梨!”
顏錚兒臉色一變,說:“壞了,我爹來了……”
還沒有等大家反應過來,她就一溜煙小跑進了側巷,然後不見了。
蕭玴看着她離去的身影,喃喃對身邊的小清說:“你說是不是有些像她?也是在男子堆里長大,性格格外爽朗些……”
“我看長得也有些幾分像呢!”小清怎麼能不知道蕭玴的心思。
接下來的幾日,蕭玴都有些心不在焉,出了宮說是回府,走着走着卻到了刑司大門外。
小清、小濁知道他走錯了路,但還是默默地跟着。
“這麼晚了,應該回家了。”小清小聲地提醒道,不料,正說着話,就見一位姑娘朝他們快步走來,穿着青竹色的衣裙,如小草一樣鮮嫩的模樣。
“雋王殿下!您怎麼在這裡?”她行的居然是男子的禮。蕭玴又想起月九幽來,她也愛行男子的禮,難得見她行回女子的禮。若是行女子的禮不是要捉弄他就是有事求他或是……向他表示身份的不同。看着顏錚兒的臉,他一時又出神了。
“殿下……”小清輕輕喚他,他纔回過神來。
“啊……準備回府……”蕭玴隨口找了個藉口。
“呵……殿下也是老實人,假話都不會說,您從王宮回府,怎會走到這裡來?”顏錚兒呵呵笑道。
“我們……那個……剛從刑司出來,準備回府。”小清幫忙說道。
“哼!既是從刑司出來準備走,爲何您三位都面向刑司站着?”顏錚兒問道。
“這……”小清被說得啞口無言。
“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你。”蕭玴溫柔地望向她,輕聲道,結果把顏錚兒弄了個大紅臉,繞過三人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刑司去找她爹去了。
第二日同一時辰,蕭玴換了身杜若色的常服,讓小清和小濁隱起來,他一個人仍舊站在昨天那個位置。果然,沒等多久,便看到了顏錚兒的身影,今日,她穿了第一次見面時那件藤紫的羅裙。揹着手如風走來的颯影,又讓他有些恍惚,雖身量不對,但仍不影響他懷念心中的那個月九幽。
“殿下……”她仍舊向他行男子的禮。
蕭玴展開披風,露出手上提的兩壺酒說:“可否……請你喝酒?”
顏錚兒瞪大了眼睛說:“是誰口這麼快,告訴您我愛酒的?”
蕭玴會心地笑了起來,沒想到,愛好也是如此一致。
“走吧,我領你去個好地方,顏掌事……”蕭玴突然想起來,她與月九幽不同,是個普通人家的女兒,這再有一會天就黑了,這個時間將一名女子帶走,不知她父親怎麼想。
“還在裡面忙着呢!我這不是每日這個時間都來看看他,請您等我一等,我去去就來。”顏錚兒像個小兔子一樣的跳進了刑司。
蕭玴知道她是爲了自己特地穿的這件衣裙,淺淺笑了一笑。
不一會兒,就見她又急急走了出來。
“不要着急,我會一直等着你的。”蕭玴笑道。
“您是什麼身份,哪能讓您久等的。咱們去哪裡?”顏錚兒也報一笑。
她看起來並不怕他,每次都敢直視他的眼睛,有時還特地瞪大了眼看着他,她若是輕擡起下巴,那便會更像些,蕭玴想到。
他領路往前走,不遠處的燁河上,停着一條船。
“船!”顏錚兒看着眼前這條兩層高的裝飾精緻的船,驚喜地叫道,竟忘記了規矩,繞過蕭玴飛身就上了船。船的二層已經擺好了各樣吃食,都是她平日最愛吃的,遊船也是她最喜歡的,可是她的父親總是很忙,從不曾帶她遊過船。
蕭玴看着她高興的樣子,自己也覺得很高興,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高興的感覺了。
待兩人上船,小清與小濁也上了船,只不過他們站在第一層,接着船便動了起來,將他們送到了河的中央,然後便放慢速度,慢慢行進在河中。
“多謝殿下。”顏錚兒剛纔一直很開心地與蕭玴對飲,這會兒趴在欄杆上神色竟有些黯然。
“怎麼了?”蕭玴關心地問。
“一定很失望吧……”顏錚兒望向他,眼裡竟有些淚,“站在這裡的不是她……”
“顏姑娘……”蕭玴心裡一驚。
“你看我時,不是在看我。那眼神中,憂傷,愛憐,思念……卻不是送予我的……這種眼神也絕不會是送予一個初見的人。”顏錚兒本就十分敏銳,又自小就在刑司摸爬滾打,壞人見得比好人還多,任何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蕭玴輕嘆一聲:“唉……那你爲何要應我來這裡?”
“因爲……你雖喜歡的不是我,可我卻很喜歡你啊!”顏錚兒笑中有淚,她第一眼看到蕭玴就喜歡上了他,她知道這與她喜歡哪個捕衛哥哥是不一樣的感覺。
蕭玴愣了,他伸手去幫顏錚兒擦淚,又溫柔地握了她的手說:“我知你不是她,你是你,我也喜歡得很。”
顏錚兒回握他的手,看着他溫柔又深情的眼神,抿着嘴笑了:“這回,眼裡的是我。”
“是錚兒。錚兒可願嫁與我,當我的側妃?”蕭玴點頭笑道。
“你若十回望向我時,有三回是這樣的眼神,我便嫁與你。”顏錚兒擡起臉迎上蕭玴的目光。
“好。”蕭玴笑着應了下來。
這件婚事蕭璀不大同意,覺得顏錚兒身份低微難與雋王相襯;顏錚兒的父親也不大同意,不想女兒入宮門怕她受苦。可是一個非她不娶,一個非他不嫁,都要死要活,兩位長輩也只能同意了。
好在,婚後兩人十分相愛,顏錚兒更是三年抱兩,生了一位郡王,一位郡主。蕭玴對她也甚是疼愛,基至有時會忘記了星宓這位正妃的存在。
顏錚兒回到自己的房間,仍是睡不着,她想起與雋王的這些過往,不由得露出笑意,但是一想到要如何與雋王說這件事情就犯起了難,比去街面上追賊還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