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已幹了,血也已幹了。
淚痕是看不見的,可是鮮血留下來的痕跡,卻一定用血淚才洗得清。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葉開一向都是在用"寬恕"來代替報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殺人的刀,但是現在他的心,競也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他忽然發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可笑的小木偶,一直都被人用一根看不見的線,提在手裡。
他不願再被人這麼樣愚弄下去,更不願再受人利用;沒有人願意做木偶的,無論誰的容忍都有限度,葉開也一樣。
積雪的大地,正在陽光下露出光禿禿的黃土。長安城外的大路上,泥濘已幹,卻還是看不見趕路的人。
沒有人願意在大年初二這一天趕路。
只有葉開。
他找了輛車,卻找不到趕車的人。
可是他不在乎,他就躺在這輛載煤的大板車上,任憑拉車的驢子沿着大路往前走。
車上的煤碴子,刺得他全身都在發痛,可是他也不在乎。
拉車的驢子走得居然不慢,後面沒有人用鞭子抽它,它走得反而比平時更帶勁。
驢子本就是這種脾氣的。
奇怪的是,這世上有很多人的脾氣,也跟驢子完全一樣。
葉開居然去買了包花生,躺在車上慢慢地剝着,剝一顆拋起來,才用嘴接住,慢慢地咀嚼。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也許他還沒有忘記那個在殺人前,一定要吃幾顆花生的路小佳。
只可惜沒有酒,他忘了買酒。
大醉之後,第二天能喝幾杯"還魂酒",人立刻就會覺得舒服些。
他想到酒的時候,就看見一角青布酒旗,從前面路旁的枯林裡斜斜挑出。
就算在大年初二,也並不是絕對沒有人想賺錢的。
葉開笑了,喃喃自語:"看來我的運氣已漸漸變好了。"想喝酒的時候,立刻就可以有酒,這種運氣確實不錯。
他跳起來,將驢車趕入了道旁,慢慢地走入那積雪的棗樹林。
樹林中果然有個小小的酒亭,還有七八個人動也不動地站在酒亭外,直着眼睛,張着嘴,就好像一堆泥人。
其中有一個人,頭上用白布包住,一看見葉開走了過來,臉上就露出了驚駭之色。
葉開卻笑了。
他認得這個人,就是昨天晚上一定要找他拼刀的土流氓。
"土豹子,土大哥。"
葉開忽然想起了別人稱呼他的名字,微笑着走過去,道:"土大哥,你的酒也醒了?"土豹於臉色發青,想點點頭,可是脖子卻似已發硬,整個人都好像硬得像於泥巴。
不但是他,其他的六七個人也一樣。
葉開微笑道:"捱揍的人沒有害怕,揍人的人爲什麼反而害怕了?是不是我的骨頭太硬,把各位的手打痛了?那就實在抱歉得很。"他沒有猜錯,這些人的手果然都又青又腫。
一個人的武功若是能練到葉開這樣子,縱然在爛醉如泥的時候,也一樣有防身自衛的本能。
葉開笑道:"可是各位用不着害怕,我並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能在垃圾堆上睡一晚上,也是蠻有趣的事,我正想好好的謝謝你們。"他拍了拍土豹子的肩,道:"來,讓我清你們喝兩杯。"土豹子臉上的表情卻更恐懼。
葉開道:"你還怕什麼?"
土豹子終於道:"老大,我們已知道你有種,只不過我們怕的倒不是你。"葉開怔住。
弄了半天,人家怕的原來並不是他。
葉開苦笑道:"你們怕的是什麼?"
土豹子道:"我們只怕你把我們頭上的東西碰下來,我們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葉開這才發現,這些人的頭頂上,全部端端正正的擺着一枚銅錢。
銅錢在太陽下閃着光,就像是黃金一樣。
"金錢幫。"
土豹子吐出口氣,道:"你既然也知金錢幫的規矩,我就放心了。"葉開眨了眨眼,道:"什麼規矩?"
其實他當然知道金錢幫的規矩。
這枚銅錢,就是他們的信符,他們若是把銅錢放在你頭上,你就連一動都不能動了。
土豹子道:"你真的不知道?只要你把我們頭上的銅錢碰下來,我們就得死,你也得死,我們大家就全都是死路一條。"葉開又笑了,搖着頭,笑道:"哪有這麼大的規矩?我不信。"他忽然伸出手,把土豹子頭上的銅錢拿了下來,喃喃道:"這一文錢不知道能不能買杯酒喝。"土豹子卻已駭傻了,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兩條腿都已發軟,忽然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葉開卻好像沒看見,又道:"一文錢想必不夠買酒的,還好這裡還有。"他身子忽然掠起,落下來時,六七個人頭上的銅錢,就全已都到了他手裡。
這些人都駭傻了,他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看見過這麼快的身手。
土豹子忽然跪在地上大叫:"這是他乾的,完全不關我們的事。"葉開微笑:"這本來就不關你們的事。"
他拈起顆花生,放在土豹子手裡:"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土豹子當然不知道。
葉開道:"這意思就是說,你們現在已可以站起來去喝酒了,隨便到哪裡去都行,金錢幫的人若敢去找你們的麻煩,就叫他們來找花生幫的幫主,就說花生幫的幫主,已接下了這檔子事。"土豹子忍不住問道:"花……花生幫的幫主是誰?"葉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
土豹子也怔住了。
突聽一個人冷冷道:"很好,那麼我們現在要我的就是你。"冷冰冰的聲音,冷冰冰的口氣。
這個人也是冷冰冰的,蠟黃的臉,鷂眼鷹鼻,臉上有條很深的刀疤,使得他看來更是滿臉殺氣。
葉開卻沒有去看他的臉——葉開注意的,只不過是他的衣裳。
一身很扎眼的黃衣裳,在陽光下看來,也像是黃金一樣。
他就在酒亭的石階上,還有三個人站在他身旁,穿的也都是同樣的衣裳。
葉開又在笑,道:"你們身上這套衣裳倒不錯,不知道能不能脫下來給我,我正好拿去給我那條驢於穿上。"黃衣人瞪着他,瞳孔已收縮,居然還能沉得住氣,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本幫的規矩?"葉開道:"剛纔聽說。"
黃衣人道:"四十年來,江湖中從來也沒有人敢觸犯過本幫的規矩,你知不知道是爲了什麼?"葉開道:"你說爲什麼?"
黃衣人道:"只因爲無論誰敢觸犯本幫的規矩,就必死無疑。"另一個黃衣人冷笑道:"無論你是花生幫的幫主也好,是爪子幫的幫主也好,都一樣必死無疑。"葉開嘆了口氣,道:"可是無論什麼規矩,遲早總是要人犯一犯的,也就好像處女遲早得嫁男人一樣。"黃衣人對望了一眼,沉着臉,一步步走下臺階,走過來。
四個人的腳步都很沉穩,尤其是那臉帶刀疤的大漢,兩旁太陽穴隱隱凸起,一雙手青筋暴現,顯然是內功很深的武林高手。
葉開看着他的手,忽然道:"閣下莫非是練過大鷹爪功的?"黃衣人冷笑。
葉開道:"看閣下臉上這條刀疤,莫非就是淮西的鐵面鷹?"黃衣人冷笑道:"你的眼力倒不錯。"
葉開忽然沉下臉,道:"你知不知道郭定是什麼人?"鐵面鷹道:"好像聽說過。"
葉開道:"他是我的朋友。"
鐵面鷹道:"是你的朋友又如何?"
葉開道:"你知不知道花生幫的規矩?"
鐵面鷹道:"什麼規矩?"
葉開道:"花生幫的規矩,就是不許別人殺我的朋友,否則……"鐵面鷹道:"否則怎麼樣?"
葉開道:"就是這樣!"
他忽然出手,揮拳痛擊鐵面鷹的臉。
鐵面鷹並不是無名之輩,也不是無能之輩,他不但在淮西一帶的名頭極響,在江湖中也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因爲他的確有真功夫。
他的鷹爪功,的確得過"鷹爪王"門下的真傳,昔年在兵器譜上列名的"淮西大刀",雖然一刀砍在他臉上,居然沒有砍死他,淮西大刀反而死在他的鷹爪功下,"銑面鷹"這名字,也正是因此而來。
鷹爪快,鷹眼也快。可是等他看到葉開揮拳,拳頭已痛擊在他鼻樑正中。
他並不覺得痛。要能感覺到痛苦,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現在他只覺得眼前忽然一陣黑暗,忽然有無數顆金星,從眼前擴張。
他並沒有立刻倒下去,直等到已飛出去一丈多遠,撞在酒亭的門框上,他才倒下去。
他也沒有聽見自己臉上骨頭碎裂的聲音,可是別的人卻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葉開看着他碎裂的臉,淡淡道:"原來他並不是真的鐵面,原來他的臉也一樣可以打爛的。"另外的三個黃衣人咬着牙,連看都沒回頭去看他們的同伴。
寒光閃動着,三個人已同時亮出了兵刃,一把刀,一口劍,一對判官筆。
三個人四件兵刃,忽然間已全都向葉開身上招呼了過去。
兩招過後,葉開已發現這些人中武功最好的,並不是鐵面鷹,也不是用判官筆的老者,而是個使劍的年輕人。
他的劍法迅急而犀利,變化很多,他用的劍也是精品。
十三招過後,葉開還是沒有出手。
他一出手就絕不落空。
現在他已出手,只聽一聲驚呼,一陣肋骨折斷聲,接着"格"的一響。用判官筆的老者已被點住穴道,使刀的大漢手抱肋骨,倒在地上,一柄刀已被折斷成兩段。
只有使劍的年輕人沒有倒下,但臉上卻已駭得全無血色。
葉開隨手將兩截斷刀甩掉,忽然問這年輕人:"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折斷他的刀?"年輕人搖頭。
葉開淡淡道:"因他出手太陰毒,像他這種人,根本不配用刀。"年輕人緊握他的劍,忍不住問道:"你也用刀?"葉開點點頭。
世上也許沒有人比他更懂得用刀,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刀的價值。
"我對刀一向很尊敬。"葉開道:"你若不尊敬你的刀,就根本不配用刀,你若尊敬你的刀,用的時候就應該特別謹慎。"年輕人看着他,眼晴裡不禁露出驚異之色。
他已看出葉開不是個平凡的人,平凡的人絕對說不出這種道理。
他忍不住問:"你究竟是誰?"
"我姓葉,叫葉開。"
年輕人臉色又變了:"葉開!"
"不錯,木葉的葉,開心的開。"
年輕人突然一個大翻身,凌空掠起,往亭外竄了出去。
可是他的腳剛點地,就忽然聽見急風一響,刀光一閃。
閃電般的刀光,已從他頭頂飛過,飛出五六丈,餘勢未歇,"奪"的一聲釘在一棵樹上,刀鋒入木,直沒至柄。
年輕人一驚,停步,頭髮已披散下來,束髮的金環,已被削斷。
他全身卻已僵硬。
他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快的刀。
飛刀!
刀柄猶在震顫。
葉開走過去,拔出來,手腕一翻,刀已不見。
年輕人這才長長吐出口氣:"你真的是葉開?""我本來就是葉開。"
年輕人苦笑道:"你爲什麼不早說?"
葉開笑了笑,忽然反問:"你是不是金壇段先生的門下?"年輕人又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葉開微笑道:"鐵面鷹剛纔豈非也說過,我的眼力一向不錯。"年輕人承認:"閣下實在是好眼力。"
葉開又問:"你是段先生第幾個弟於?"
"第三個。"
"你姓什麼?"
"姓時,時銘。"
"你有沒有趕過驢車?"
"沒有。"
"我也知道你沒有。"
葉開淡淡地笑道:"可是無論什麼事,都有第一次的。""帶我去見你們上官幫主,無論她在哪裡,都得帶我找到她。"葉開又坐上了那載煤的驢車,躺下去,甚至連眼睛都已閉起。
他知道這年輕人不會想逃走,也不會不聽話的,無論誰看見了他的飛刀,都絕不會再做出愚蠢的事來。
時銘果然已在趕着驢本上路,這的確是他平生第一次。
有人在後面鞭策,驢子反而走得比剛纔慢了。
葉開又剝了顆花生,拋起,等花生落進他的嘴,他忽然道:"聽說金壇段先生,是個最講究飲食衣着的人。"時銘道:"嗯!"
葉開道:"聽說他收的弟子,也全都是出身很好的世家子。"時銘道:"嗯!"
葉開道:"你也是?"
時銘道:"嗯!"
他顯然不願談論這個話題,葉開卻偏偏要談下去。
"你不願我提起這件事,是不是也覺得不好意思?"時銘終於忍不住道:"爲什麼不好意思?"
葉開道:"因爲你也知道,以你的師門和家世,本不該在金錢幫裡做奴才的。"時銘的臉又漲紅,道:"我不是奴才。"
葉開道:"我也知道你投入金錢幫,本是爲了想擺脫你的家世,自己做一番事業出來,每個年輕人大都會這麼想的。"他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可是你現在做的,卻是奴才做的事。"時銘紅着臉道:"這是因爲你。"
葉開道:"不錯,這是我叫你做的,但是往別人頭上擺銅錢,難道這不是奴才做的事?"時銘閉上了嘴。
葉開道:"何況,我叫你做這種事,只因爲你本已是金錢幫的奴才,否則我情願爬在地上做驢子,讓你騎在我身上。"時銘的臉更紅,目中卻已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葉開忽然又問道:"你知不知道我剛纔爲什麼要發出那一刀?"時銘遲疑着,慢慢道:"我也聽說過,你的刀不是殺人的,而是救人的。"葉開道:"不錯,我發出那一刀,就是要讓你知道,你在金錢幫裡,也一樣做不出大事來的。"時銘咬着牙,道:"那隻因爲我的武功……"
葉開打斷了他的話,道:"一個人是不是受人尊敬,和他的武功並沒有關係,你做的若是光明正大的事,就絕沒有人會看不起你,我的刀也絕不會飛到你頭上去。"他嘆了口氣,又道:"否則我縱然不殺你,遲早也一定有別人會殺你的。"時銘又閉上了嘴。
現在他已明白葉開的意思,葉開也知道他不是個愚蠢的人。
"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葉開又剝了顆花生,拋起來,等着它落下。
他知道這顆花生既然已拋起,就一定會落下來的。
驢車已馳入了街道,——和長安城裡完全同樣的一條街道。
只不過這條街的鴻賓客棧,並沒有被燒成一片瓦礫。
看着鴻賓客棧的金字牌在太陽下閃着光,葉開心裡又不禁有了種異樣的感覺,就好像看見一個死人又復活了一樣。事實上,他的確也看見過死人復活。
人生中有些事,的確就像是夢境,是真是假,本就很少有人能分得清。
葉開心裡在嘆息,臉上卻帶着微笑,他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他。
現在正是中午,街上的人並不多,也正如長安城裡的情況一樣,大多數人都留在家裡吃飯。
可是在街上走動的人,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看來都很緊張,就像是已知道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心裡都有了種說不出的預兆。
葉開也知道這裡就要有件大事發生了,他還知道這件大事就是他造成的。
現在他已到了這裡,他已不準備像上次那樣,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驢車又在鴻賓客棧外停下,葉開一走進去,就看見上官小仙正坐在櫃檯裡,正在翻着本帳簿。
她看來的確像是個老闆娘的樣子,只不過比大多數老闆娘都漂亮得多。
聽見了葉開的腳步聲,她立刻擡起頭來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正在等着你。"葉開站在櫃檯前,看着她,也不知爲了什麼,心裡忽然又覺得一陣刺痛。
無論她是真是假,她對他總算不錯。他們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那幾天,也是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他實在不希望他們會變成仇敵,無論怎麼看,上官小仙都絕不像是他的仇敵。
她笑得溫柔而嫵媚,就像是個剛看見老闆回來的老闆娘:"我已替你準備了幾樣你喜歡吃的菜,現在想必就快開飯了。"葉開冷冷道:"我不是來吃飯的。"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無論誰都要吃飯的,你也一樣不能例外。"葉開並不想跟她爭辯,也沒爭辯,他忽然問道:"你在算帳?""嗯。"
"是不是在算你昨天晚上殺了多少人?"
上官小仙又笑了:"我就算殺了人,也不會記在帳簿上。""帳簿記的是什麼?"
"這是本禮簿。"上官小仙道:"上面記着很多奇怪的人,送了很多奇怪的禮。"葉開道:"送給你的?"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我還沒有這麼好的福氣。"她忽然又笑道:"你要不要我把上面記的念給你聽聽?"葉開沒有拒絕。
上官小仙道:"崔玉真,送的是一隻老母雞,一斤燕窩;南宮浪,送的是一幅畫;葉開,送的是活人一個。"葉開臉色變了,他當然已知道這是誰的禮薄。
上官小仙吃吃地笑着道:"崔玉真爲什麼要送雞呢?難道她以爲新郎官是你,想讓你煮一鍋雞粥,在洞房裡吃宵夜?"她不讓葉開說話,又笑道:"這上面最奇怪的一份禮,恐怕就是你送的了,可是最貴重的一份禮,你一定猜不出是誰送的。"葉開忍不住問:"是誰?"
"是四個人。"
上官小仙慢慢地念出了四個名字:"碟兒布,多爾甲,布達拉,班察巴那。"葉開臉色又變了:"他們送的是什麼?"
"是一袋珠寶,裡面還有一塊玉牌。"
上官小仙又道:"就是這塊玉牌。"
她已從櫃檯裡將那上面刻着四個天魔的玉牌拿了出來。她顯然也早就準備讓葉開看的,玉牌晶瑩而美麗,上面刻着的天魔,卻令葉開觸目驚心。
上官小仙又在問:"你知不知道這玉牌是什麼意思?"葉開不知道。
"這是復仇玉牌。"上官小仙道:"魔教的大天王復仇時,一定會有這種玉牌出現。"葉開緊握雙拳:"他們是不是爲玉簫道人復仇?"上官小仙點點頭,道:"那袋珠寶,就是他們買命的錢。""爲什麼是買命的錢?"
"四大天王在殺人之前,一定要先將那些人的命買過來,因爲他們不願欠來生的債。"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他們送的珠寶實在不少,殺的人也實在不少。"葉開忍不住問道:"殺人的難道是他們?"
上官小仙又嘆了口氣,道:"你就算是呆子,也該看出殺人的是誰了。"葉開道:"但收屍的卻是你。"
上官小仙淡淡道:"殺人是壞事,收屍卻是做的好事。"葉開道:"你爲什麼要替他們收屍?"
上官小仙道:"因爲我想查出一件事來。"
葉開追問:"什麼事?"
上官小仙道:"我要查出多爾甲和布達拉究竟是什麼人。"葉開冷冷道:"只可惜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你收了他們的屍也沒有用。"上官小仙道:"有用。"
葉開道:"有用?"
上官小仙道:"我算準他們當時一定也在那喜堂裡。"葉開承認,他們若不在那喜堂裡,又怎麼能出手殺人。
上官小仙道:"所以當時喜堂裡若有一百個人,死的一定只有九十八個。"葉開道:"沒有死的兩個,一定就是多爾甲和布達拉。"上官小仙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並不是呆子。"葉開道:"所以你就將死屍全收回來,看看死的是些什麼人?死了多少人?"上官小仙道:"不錯。"
葉開道:"但你卻還是查不出,那沒有死的兩個人是誰?"上官小仙道:"所以我就把禮簿也拿來了,看看送禮的是些什麼人。"葉開道:"送禮的人並不一定會去喝喜酒,去喝喜酒的人,並不一定送了禮。"上官小仙道:"我至少總可以看出一點頭緒來,我也不是呆子。"葉開道:"你看出來了?"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你一來,我的心就亂了,怎麼還看得下去?"她站起來,走出櫃檯,忽然又道:"我還有句話要問你。"葉開只好讓她問。
上官小仙道:"人是不是都要吃飯的?"葉開也只好承認。
上官小仙道:"你是不是人?"
葉開也只有承認。
上官小仙拉起他的手,嫣然道:"那我們現在就該吃飯去。"葉開在吃飯。他自己一到了上官小仙面前,就好像忽然真的變成了個呆子。
可是他肚子實在很空,走了半天路,胃口也開了,不坐下吃飯倒也沒什麼,一坐下來,拿起了筷子,就很難再放下來。
何況這些菜也的確都對他的口味,尤其是一樣又酸又辣的豆腐乳,不但開胃,而且醒酒。
上官小仙柔聲道:"我沒有替你準備酒,因爲我知道你肚於是空的,吃完了飯,我再陪你喝。"無論誰來看,無論怎麼樣看,她都是個又溫柔、又體貼的女人,一個男人若是遇着了這種女人,應該怎麼辦呢?葉開已拿定了主意——不理她,就算她能說出一朵花來,也不理她。
上官小仙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怨我,不該把你留在這裡,否則丁姑娘就絕不會嫁給郭定的,她若不嫁給郭定,也機不會在那天晚上有那些事發生了。"這正是葉開心裡想說的話,自己還沒有說,上官小仙反而先替他說了出來。
"但是你也應替我想想,我也是個女人,並不是妖怪。"她幽幽地接着道:"女人喜歡上一個男人時,總會忍不住想要留住他的,無論什麼樣的女人都一樣。"葉開在冷笑,但是他心裡也不能不承認,她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愛並沒有錯,也不是罪惡。
一個女人愛上了一個男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一點錯都沒有。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當然就絕不會希望他趕快走的。這一點也沒有人能說她錯了。
葉開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又已被她打動,立刻站起來,道:"你的話說完了沒有?"上官小仙道:"還沒有。"葉開道:"我的飯卻已吃完了。"
上官小仙道:"你不想喝酒?"
葉開道:"不想。"
上官小仙道:"你也不想查出多爾甲和布達拉是什麼人?"葉開道:"我自己會去找。"
上官小仙道:"你就算真的能找出來,又怎麼樣?難道你一個人就能對付整個魔教?"她又嘆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魔教中有多少門人子弟?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多大力量?"葉開知道魔教的可怕,很少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上官小仙道:"所以你也應該知道,要對付魔教只有一種法子。"葉開忍不住間:"什麼法子?"
上官小仙臉上溫柔的笑容已消失,美麗的眼睛裡,忽然閃出一種逼人的光彩。
現在她已不再是個溫柔而體貼的老闆娘,而是威震江湖的金錢幫幫主。
她凝視着葉開,緩緩道:"放眼天下,能和魔教對抗的,只有我們金錢幫。"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經過多年來的籌劃準備,現在金錢幫無論人力物力,都已達到巔峰。"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少林、武當、崑崙、點蒼、華山,每一個門派中,現在都已有我們的人……"葉開打斷了她的話道:"所以你現在又想收買我?""不是收買。"上官小仙道:"只不過你若要對付魔教,就只有和金錢幫聯手。"葉開冷笑道:"你是不是又要我做你們金錢幫的護法?"上官小仙道:"只要你願意,我甚至可以將幫主讓給你做。"葉開道:"你爲什麼要如此犧牲?"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眼波又變得春水般溫柔,輕輕道:"一個女人爲了她真正喜歡的男人,本來就不惜犧牲一切的,何況……"葉開道:"何況魔教本來就是你們的對頭?"
上官小仙道:"非但是我們的對頭,而且是誓不兩立的對頭,尤其是最近……"葉開道:"最近怎麼樣?"
上官小仙道:"最近我就算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我。"葉開知道這不是謊話,金錢幫和魔教最近都準備重振聲威,稱霸江湖,他們之間的衝突,當然會越來越尖銳。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實在是他的好機會,他雖然並不想做漁翁,但至少可以乘這個機會,做很多他早已想做、也早已該做的事。
上官小仙又道:"你的情況也一樣,現在四大天王中,已有兩個人到了長安,爲的絕不止是要對付金錢幫,也是爲了要對付你。"葉開道:"所以就算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一樣不會放過我的。"上官小仙道:"他們是你的對頭,我至少還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應該和我們聯合起來的。"葉開已坐下。
上官小仙道:"現在你心裡也許會認爲我是想利用你。"葉開道:"你不是?"
上官小仙道:"就算我是在利用你,你豈非也可以同樣利用我,乘這個機會,將魔教消滅?"I葉開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實在是個很會說話的女人。"上官小仙道:"我是不是已經說動了你?"
葉開苦笑道:"好像是的。"
上官小仙又笑了,笑容又變得溫柔而嫵媚:"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已應該喝杯酒?"葉開嘆道:"現在我只奇怪一件事。"
上官小仙眨着眼,道:"什麼事?"
葉開道:"你要我做的事,我爲什麼總是沒法子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