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微微抿脣,低頭望着林慕白,“師父,你們的事關明大人什麼事?何以要他跪着受罰?師父,你就讓明大人起來吧!反正殿下也不在,這兒不是你說了算嗎?”
林慕白故作輕嘆,“殿下是不在,可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呢!若是我現在讓明恆起來,來日殿下動了氣,你說外人會怎麼瞧我?嗯?”她尾音拖長,一臉的無可奈何。
“殿下怎麼可能生氣!”如意嘀咕,“是師父開的口,殿下從來沒有生氣過。”
林慕白又一聲輕嘆,“如今可不一樣,這是恭親王府,不管殿下做什麼決定,那都得估計外頭的非議。還有,你讓我釋了明恆,也總該有個理由吧!難道說,是殿下罰錯了人?還是——”
“千錯萬錯,主子不會錯。”如意撇撇嘴。
林慕白點了頭,“所以呢,你也別勸我了!等容盈回來,明恆自然能起來。”
如意推着木輪車,眨着眼睛忙問,“敢問師父,殿下什麼時候回來?”
聞言,林慕白低頭想了想,“約莫要到半夜!”
如意一下子急了,“師父,跪到半夜,不是把腿都跪瘸了?這怎麼能行!”
“沒事,反正不是你跪着,師父不會讓你的腿跪瘸的。”林慕白笑了笑,“趕緊走吧!”
“師父!”如意不走了,“這樣不公平。”
“公平?”林慕白挑眉,“這世上本就沒多少公平可言,還談什麼公平?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世上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走吧,別管了!”
“可是師父,明大人跪瘸了,對你有什麼好處。”如意蹙眉。
林慕白搖頭,“沒什麼好處,可也未見得有什麼壞處。”她認真的想了想,“似乎是無關緊要的。”
“師父,做人不能沒良心,明大人平素也幫過我們幾次,我們怎麼能見死不救呢?膝蓋跪地,時日長久血脈不暢,是會變成廢人的。”如意喋喋不休,“師父——你就讓他起來吧!”
林慕白饒有興致的望着如意,“如意,你爲何這般執着的,要替明恆着想?你們——”
“師父別亂說。”如意微紅了臉,“沒有的事。”
“什麼沒有?”林慕白追問。
“沒有關係。”如意答。
林慕白點了頭,“那繼續跪着吧!”
“師父!”如意不依不饒,“就這一次!當如意求你了!”
林慕白無奈輕嘆,“你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拿什麼名頭去救人?下令的是殿下,衆所皆知,我這無端端的去救人,旁人還以爲我這廂跟明恆有什麼關係呢!如意,不是師父不幫你,我這也是爲你好。咱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是。”
“師父連不相干的人都會救,爲何不救他!”如意憤憤不平。
林慕白搖頭,“果然是女大不中留。”
說話間,薔薇從身後一路小跑而來,“主子,明大人已經回房休息了。”
如意一愣,等回過神來,瞧着林慕白斜挑的眉眼,一張臉瞬時紅到了耳根處,整個人站在那裡顯得極是侷促不安,“師父又拿我開玩笑。”
“是不是玩笑,你自己好好想想!”林慕白笑道,“如意,有些時候人之情深而不自知,等到自知悔恨已遲。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該承認的就大大方方承認,男歡女愛這種事,沒什麼可丟人的。遮遮掩掩,反而讓人笑話。”
“可是師父,如意出身棠梨院,怕是配不上任何人。”如意垂眸。
林慕白淺笑,“你去問問明恆,看他介不介意。如意,兩個人在一起,身份地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有沒有攜手走下去的勇氣。如果他真的願意和你在一起,必定是舍了一切的。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喜歡你,而你又恰巧想跟他攜手一生。”
“人生計劃趕不上變化,今天你還在猶豫,也許明天就會面臨生離死別。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誰是誰?如意,話已至此,該做決定的是你。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明恆喜歡你,可你偏偏要騙自己,假裝不知情。”
“我知你是棠梨院出來的,見過紅綃那一場可望而不及的愛,心生退卻,不敢前進一步。可是如意你也別忘了,劉慎行最後愛的是紅綃。是因爲他們不曾說破,就跟你現在一樣才導致了最後的結果。你想步紅綃的後塵,讓自己覆轍重蹈嗎?”
如意搖頭,“不想。”
“話我就說到這兒,你自己看着辦!我不是逼你,我只想讓你更幸福一些。”林慕白笑得溫和,若三月暖陽,柔柔的望着眼前略顯躊躇的如意,“你是我徒弟,你的幸福,對於作爲師父的我而言很重要,你明白嗎?”
“謝謝師父!”如意點了頭,“我會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心,再決定要不要接受。”
林慕白頷首,薔薇便推着她繼續往前走。
如意長長吐出一口氣,徐徐坐在欄杆處。也許真的像師父說的那樣,是紅綃的事情給了她太多的防備。以至對於身邊的男人,她總是關上了心門,不願意去想太多。她是看着紅綃一步步從風華絕代,走到了死亡,走到了萬箭穿心的地步。
她害怕,害怕若是自己一不小心動了情,會落得跟紅綃一樣的下場。
紅綃的煎熬和相思成疾,是如意最見不得的折磨。
所以明恆對自己的好,她都刻意的不去猜想。不去想總不會動情吧!
“我可都聽見了!”容哲修吃着蜜餞走過來,笑盈盈的望着愁眉不展的如意。身後還跟着小跟班莫浩,捧着一個大油紙包,也跟着容哲修一道,吃着蜜餞滿臉稚嫩的笑靨。
如意撇撇嘴,“聽見就聽見吧,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都說了要給你們辦婚事,可你不答應,小白那頭也沒辦法鬆口,我有心也得看你們有意才行。”容哲修坐在如意身邊,“現在呢?想通沒有?”
“想通什麼?”如意涼涼的看了他一眼,人小鬼大,這情愛之事他一個小屁孩懂什麼?
“想通要不要嫁人吶!”容哲修嫌棄的望着如意,“這不明白,明恆怎麼就挑了你這樣的笨丫頭?三句話說不到點子上,連嫁人都磨磨蹭蹭,一點都不爽快。”
如意蹙眉,“爽快?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怎麼能那樣爽快!你以爲是雞生蛋呢?叫兩聲就下個蛋!那可是一輩子的事,點頭沒有後悔藥,不想清楚怎麼行?”
容哲修還是一臉嫌棄,“你看我爹後院的那些女人,哪個猶豫過啊?進府的時候都巴不得腳下裝個輪子滾到我爹身邊來。難怪說女人就是婆婆媽媽,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明恆,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一輩子陪着師父。”如意置氣,別過頭去。
莫浩吃着蜜餞,傻呵呵的笑着,“一輩子?那是不是就跟我,陪着世子哥哥一樣?我也要一輩子都陪着世子哥哥。”
容哲修身子一僵,“沒你說話的份,還有啊——我將來是要娶妻生子的,跟我爹一樣娶個像我娘一樣的女子。”
莫浩瞪大眼睛,“世子哥哥,怎麼娶妻生子呢?”
“娶妻生子就是娶妻生子啊!就是你爹娶了你娘,然後生了你。”容哲修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莫浩這小跟班的腦子太不好使,純粹是七竅通六竅。
“那我不要娶我娘一樣的女子。”莫浩想了想,一本正經道,“我也要娶像世子哥哥娘一樣的女子,世子哥哥你說好不好?”
容哲修一愣,如意“噗嗤”笑出聲來。
見狀,容哲修臉都綠了,“莫浩,我鄭重警告你,以後不許跟我搶東西,包括女人,懂不懂?”
莫浩歪着小腦袋,一臉的好奇,“可是世子哥哥,你要是都娶走了,那我娶誰啊?”
如意在旁邊煽風點火,“你到時候就娶世子哥哥!”
說完這話,如意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腰來,直把容哲修一張笑臉氣得發青,哼哼兩聲起身就走。
“世子哥哥,我要是娶你,咱們是不是就永遠都在一起了?”莫浩年歲小,壓根不知道娶親是怎麼回事,這會子還跟在容哲修屁股後面喋喋不休。
容哲修邊走邊發火,“誰要你娶我,你是男的我是男的,娶什麼娶?還有啊,這話不許再提,否則你就別跟着我,給我滾回宮裡去!”
莫浩慌忙閉嘴,直接把蜜餞遞到容哲修跟前。
容哲修生着氣,狠狠咬一口蜜餞,哪知剛好咬到了那顆蛀牙,當下疼得蹲下身來,直捂着面頰喊疼,眼淚花兒都已盈動而出。
如意想着,那麼——是該好好考慮一下了。師父把話都撂這兒,師命難違不是嗎?轉念一想,也算是師父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這個時候還不知情識趣的下臺階,估摸着以後就下不來了吧?
罷了罷了,暫且不去想這些,還是先去悅人齋那裡盯着點。思及此處,如意悄悄從後門出去。師父叮囑過,以後她要在外頭替師父辦事,所以不能輕易讓人知道,自己來自恭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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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熱鬧得很。
早前就已經準備,月氏使團入京之事,如今整個街市都沸騰起來。浩浩蕩蕩的大祁護送軍,在沐王容景垣的帶領下,開進京城。
月氏國公主烏素的花車在中間徐徐而行,隔着帷幔誰也看不出這烏素公主到底是何模樣。
但是瞧着月氏國的人,一個個黑黑壯壯,一臉的絡腮鬍子,盡顯魁梧有力。在大祁百姓的眼裡,月氏是個蠻夷之邦,想來這公主的容貌也好不到哪兒去。
薔薇推着林慕白靠邊走着,前頭人太多,她也擠不過去。身後的恭親王府侍衛皆穿着便服,如今快速的圍將上來,形成一圈以防閒雜人等衝撞了林慕白。
林慕白知道自己無法行走,若是出了事必定了不得,所以也不怕張揚。所幸人多,她如此這般也不算太張揚。等着人潮過去,再去跟蘇婉會見不遲。
隱約中,聽得旁邊有人議論。
一人道:聽說這月氏國公主是來和親的。
另一人道:挑的是誰?
又有人插嘴:這沐王殿下看上去——
那人訓斥:胡說什麼,沒瞧見是恭親王殿下親自接待使團入京嗎?這事,八成是落在了恭親王殿下的身上。恭親王殿下一病六年,如今難得痊癒,皇上還不得重任相托嗎?
這麼一說,似乎極爲有理。
薔薇微微蹙眉,因爲站在林慕白背後,未能看清楚林慕白此刻的表情。若這事真的落在了恭親王殿下,殿下約莫也不會答應。可側妃這兒,估計會很難受吧!
林慕白輕嘆一聲,這事容盈沒有說過,想來就算是真的,容盈也暫不知情。
回眸間,她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可等到自己定睛去看,卻什麼都找不到了。方纔那道身影——下一刻,林慕白突然面色陡沉,隨即招了一名隨侍俯耳一番低語,林慕白口吻急促,“聽懂了嗎?”
隨侍頷首,“是!”
“快去!”音落,林慕白一掌拍在木扶手上,“薔薇,我們走!”
薔薇心驚,很少能見到林慕白如此正色,二話不說,快速推着林慕白去一邊的巷子裡避着。薔薇不知道林慕白看見了什麼,但既然是主子開口,作爲奴才只需照辦就是。
因爲林慕白身邊的隨侍,都是容盈親自挑選的,每個人身上都配備特殊的令牌,是故這些人要靠近容盈的隊伍並不是件難事。
容盈收到林慕白給予的信息,當時就愣了一下,銳利的鳳眸快速凝起,策身馬背,快速掠過底下攢動的人潮,似乎也在搜尋着什麼。
不過很可惜,他好像沒找到自己想找的。手一揮,五月疾步上前,立於馬下,微微仰頭望着馬背上的容盈。
“準備吧!”容盈冷了眉目。
五月頷首,“是!”得令離開,快速消失在人羣之中。
所有人都陷在一片歡天喜地的氛圍裡,誰都沒有察覺危險的漸漸靠近。老百姓們都探着身子,一個個揣測這神秘的月氏國公主,該是如何模樣?西域與中原,到底是不同的,所以這些女子,也該有所不同。聽說西域的女子,擅長媚術,一雙眼睛是會勾人的。
突然間,人羣裡傳出紛雜的刀劍出鞘之音,伴隨着一道厲喝之聲響起,密密麻麻若燕雀落下。刀光劍影與鮮血交相輝映,嘶喊聲與踩踏聲並起。所有的慌亂與奔跑夾雜在廝殺之中,所有的矛頭都直指月氏國的花車。也就是說,刺客想殺的人是月氏國的烏素公主。
街市上,百姓跑得一個不剩,所有的店面一瞬間全部關閉。
御林軍與容景垣帶領的護衛軍誓死保護,如果月氏國的使團在大祁境內甚至於就在天子腳下,出現任何差池,那麼——這場議和就會變成兩國交戰的藉口。月氏國出師有名,而大祁自然是落人口實。
所以這場戰役,只許勝利,不許失敗。
容盈依舊遠遠的站着,目睹着眼前這一場慘烈的廝殺,似乎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一雙眼眸仍舊在四下搜尋,脣角的笑意越發濃烈。就像是開在沙漠裡的花朵,有一種魅惑衆生的妖冶,無人取代的遺世獨立。
事實上在城外,容景垣的軍營,也發生了一場動亂。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城內,大批軍力急速調往沉重,導致城外軍營空虛。大批的黑衣人,帶着明晃晃的冷劍,直衝軍營。他們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找人!
翻天覆地的找,一遍遍的找,與軍營裡的守軍展開激烈的廝殺。
只不過到了最後,所有人突然圍成一圈,背靠背站着,銳利的眸子微微眯起。黑巾蒙面之下,似乎已經察覺了周圍的一樣。
爲首的冷了眉目,“所有人提高警惕,分頭繼續找!”
黑衣人四散而去,卻都一無所獲,迴歸原地。
“頭,不太對勁,軍營裡都沒有人!”底下人壓低了聲音。
冷劍在手,心已高高懸起,爲首的冷喝一聲,“撤!”
下一刻,所有人都衝出了軍營。
外頭,五月早已等候多時,策馬冷睨,瞧着一羣烏合之衆衝出軍營,與自己來了個面對面的交鋒。冷劍在手,身後是容盈的大刀隊,一個個手持大刀立於馬上。
風過凜冽,殺機四伏。
不過這個時候,壓根用不着五月動手。
大刀隊突然齊刷刷勒馬撤離,緊接而上的是弓箭手。挽弓上箭,例無虛發。
黑衣人是抱定了必死之心,五月也看出來了,這些人壓根都是死士,即便活下來也未必能吐實。在容盈身邊待了這麼久,五月對於容盈的一種理念是極爲推崇的。那就是:不管做什麼事,都要以最小的代價,換得最大的成果。
不計手段,只要結果。
“放箭!”五月冷漠開口。
音落瞬間,萬箭齊發,幾乎沒給這些黑衣人任何掙扎的機會。縱你武功再高,萬箭齊發能擋幾時?一批接一批的弓箭手輪換着放箭,直到最後一個黑衣人倒伏在血泊裡,纔算住手。
翻身落馬,五月面無表情的領着人過去。
俯身蹲下,撕下爲首之人的面具,一張陌生的面孔展露在五月跟前。眸色無溫,五月冷了音色,“把這張臉畫下來,懸榜貼在城門口,若有提供信息或者告密者,千金懸賞。”
“是!”底下人一聲應,五月才徐徐起身,掃一眼這一衆死屍,“傳令下去,刺客襲營,有一名囚犯被劫走,至今下落不明。把屍首處理乾淨,一塊骨頭渣子都別給我留下。”
語罷,轉身上馬,揚長而去。
五月回到城裡的時候,那場戰役也結束得差不多了。這兒本來就是走走過場,重頭戲是外頭軍營。五月不動聲色的回到容盈身邊,朝着容盈眨了一下眼睛。
容盈笑靨不改,刺客都被殺死,雖然御林軍和護衛軍折損不少,所幸並沒有傷着月氏國的使團分毫。而那位花車裡坐着的月氏國公主,似乎一點都不受影響。交戰至今,連個面都不露,似乎對外頭一點都不介意。這到底是自己太自信,還是對大祁感到萬分信任?
既然對方不願出面,容盈自然也不會主動湊上去。
花車是直接進了皇宮的,公主仍舊沒有下車,是故所有人都無緣得見紅顏。便是林慕白,也沒能瞧見那烏素公主,到底是何模樣。果真如其他人所言,生得一雙狐媚眼睛,能勾人?
“主子?”薔薇低語,“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林慕白點了頭,“走吧!”
聞言,薔薇這才推着林慕白徐徐往外走。
大街上一片狼藉,風中夾雜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這種味道能引導出人內心深處的獸,性,能把一個人變成鬼。林慕白莫名覺得煩躁,腹中有些翻騰。她厭惡這種味道,就像厭惡殺戮。可有時候,除了以殺止殺,沒有別的出路。
林慕白到的時候,蘇婉也剛剛到,面色有些蒼白。此刻她正站在窗口,瞧一眼底下的場面,又心驚膽戰的瞧着林慕白,快速關閉了窗戶。
“沒什麼事。”林慕白笑了笑,示意她鎮定。
蘇婉僵硬的點頭,而後想了想,突然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進了林慕白的手裡,朝着她搖了搖頭。
薔薇本欲出門,乍見此情,當下仲怔片刻。這錠銀子,不是昨兒個自己奉命塞進點心裡的?怎麼——可到底也不是她該管的事,薔薇抿脣退出房間。
“其實你不必還我。”林慕白掂量着手中的銀錠,“朋友之誼,該幫忙的時候理該幫。有時候,太過的倔強並不是明智之舉。”
蘇婉頷首,提筆寫到:多謝你的點心,可我不能拿你的銀子。無功不受祿,不敢生受。
林慕白挑了眉,將銀錠放在案上,“無功不受祿?我不是說了嗎?讓你當我在齊王府的眼線,這不就是功嗎?”
聞言,蘇婉一笑,繼而寫道:我會幫你,畢竟你救了我,但是我不想攙和在宮廷紛爭之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也得明明白白告訴你,即便你不願意攙和,但是早在你嫁入齊王府那一天開始,你已經身在其中,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不管下棋的人是誰,棋子就是棋子,都會有個結局。”林慕白輕嘆一聲,“我也不例外。”
蘇婉一怔。
林慕白繼續道,“這世上,誰不是誰的棋子呢?只不過有些人心甘情願當棋子,有些人不得已而爲之。棋子也分好壞,助紂爲虐是爲邪,鋤強扶弱則爲正。你說呢?”
蘇婉是萬沒料到,林慕白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下愣住半晌,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這些話,不是身爲男兒纔敢說的嗎?怎麼林慕白身爲一介女流,也敢如此妄言?
“齊王府和恭親王府,算是宿敵。從兩位殿下出生開始,就註定了——道相同必有相爭。何況現在不是兩虎相爭,是多方對峙,相持不下。”林慕白細細的分析,“你爹搖擺不定,一邊讓你姐姐拽着恭親王府,一邊又把你送進齊王府,打的什麼算盤,你比誰都清楚。”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在這夾縫裡求生存,還不如放手一搏。與其老死齊王府,不如爭出一片天地,從此逍遙人世間?”
蘇婉握筆的手止不住顫抖:你是說,背叛齊王府?
“是背叛嗎?”林慕白問,眸色冷冽,似乎能直透人心,“婉兒,你自己處境如何,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事事盡善盡美,總要有舍有得。你若是要爲別人活着,那我無話可說,可你若想爲自己爭一爭,只有我可以幫你。”
“你捫心自問,你求助於你爹或者蘇離,他們會幫你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不會。
蘇婉提筆:你在策反我?
“算是吧!”林慕白一笑,“我只是覺得,你是個懂得進退的女子,又生得一副七竅玲瓏之心,不該折損在齊王府。你該有更好的天地,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苦苦煎熬,過着永無天日的生活。婉兒,人這輩子,總該爲自己活一回吧?臨了到了死的那一天,回頭去想,纔會覺得此生無憾。”
蘇婉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所以對於林慕白所言,她沒有反駁,而是握筆靜思。筆尖的墨不知何時滴落下來,她亦渾然未覺,等察覺之時,墨色暈染了大片。
斂了神,蘇婉寫道:我要好好想想。
林慕白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做思想工作這種事,就該循序漸進。要慢慢誘化,逐漸同化,最後就是同盟了。女人之間的同盟,締結得極爲容易,但也分崩離析得極快。一個男人,一個微小的事情,就能徹底瓦解。
所以嘛,林慕白想要的同盟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執念。
比如蘇婉,對於自由和擺脫齊王府的渴望。
軟肋之所以爲軟肋,是因爲能殺人於無形,讓人含笑飲鴆酒,死而無怨。
緊接着二人便不再多言,林慕白爲蘇離施針完畢,轉動木輪車去了案旁,“你的身子好了很多,我現在要替你換一副方子,你是要速成還是緩緩而治?”
蘇婉蹙眉,提筆寫到:何爲速成?何爲緩緩而治?
林慕白解釋,“速成之藥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迅速排出你體內的毒素,讓你快速恢復,但是藥效太猛,而你的身子未必能接受得住。這其中會發生什麼變故,我也難以預料。”
“至於這緩緩而治嘛,還是老樣子,你每日來,我每日讓薔薇給你藥。效果有些慢,但是極爲穩妥,所謂的變故是極爲少數的。”
蘇婉想了想:速成之法會有什麼變故?
“那就不好說了,藥效很猛,也許你會渾身都不舒服。但是三五日就能見效,算是奇效。”林慕白道,“若你不急於恢復,可以選擇第二種。我不差這麼多點功夫,就看你能不能出來。你要知道自己體內的毒素具有反覆性,源於你上次淋了雨受了寒,所以難得穩定下來,治療過程不能間斷。”
聽得這話,蘇婉坐在凳子上,猶豫了很久。
良久,她才顫着手寫到:會死嗎?
林慕白也不隱瞞,“如果我說會,你意欲如何?”
蘇婉笑得悽美:我有選擇嗎?
林慕白搖頭,“如果你想康復,就沒有過多的選擇。當然,你可以選擇——換掉我這個大夫。畢竟對你而言,我這個大夫雖然分文不收,但也算是別有用心的。”
蘇婉苦笑:大夫是換不了的,但我想求你件事。我知這要求過分,但我也沒有法子了。求側妃成全!
“但凡我能做到,不違背仁義道德,我會成全你。”林慕白瞧着她,只覺得有些心酸。蘇婉是個好女子,可惜生不逢時,亦不該生在蘇家。
蘇婉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若我身死,請側妃收容我身邊的丫頭玉弦。還有,若來年蘇家敗落,請側妃留蘇家全屍。
林慕白麪色一怔,她着實沒想到,蘇婉這要求竟然絲毫沒有提及她自己,都是爲了身邊之人。當下面露難色,“我應了你,你爲何不爲自己提要求?這些人的生死,與你何干?”
一爲主僕之義,二全養育之恩。
這是蘇婉的全部解釋,也讓林慕白心服口服。
輕嘆一聲,林慕白點了頭,“我記下了,若你真的出了事,我必定爲你保全身邊的丫頭。至於蘇家,到時候鹿死誰手還不一定。若恭親王府能——我自然會成全你,若是毓親王得了天下,請恕我無能爲力。”
蘇婉重重點頭,眸中噙淚,突然給林慕白跪下,狠狠磕個頭。嘴脣一張一合,道了一句無言的:謝謝。
“你不必謝我,到時候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林慕白道,“或許我會死在你們前頭,也未曾可知。”
蘇婉搖頭,朝着林慕白翹起大拇指。
“客氣客氣,不過是看得開而已。”林慕白笑了笑,那銀錠塞進了蘇婉的手裡,“就當是借的,來日還我就是。明日開始,你就得有心理準備,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就讓你的丫頭來恭親王府後門找薔薇。薔薇是我身邊的人,極爲可信,她會第一時間報信給我!”
蘇婉點了頭。
林慕白不忘叮囑,“這世上除了生死,別的事其實根本沒那麼重要。”
無力的張嘴,又是一句:謝謝。
薔薇進來的時候,提着早已備下的糕點,交付在蘇婉手中,蘇婉紅了眼眶,拎着轉身就走。就算她不吃,玉弦也要吃。玉弦平素就吃得多,這兩日院中什麼都沒有,還得幹活,走路都有些虛。
可是蘇婉沒想到,回到齊王府,回到自己的院子裡,竟然會看到這一幕。
她當下就愣了,便手中的糕點落在地上,亦是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