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是打死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個狼狽污濁的玉弦,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身泥濘,除了那張剛剛被洗乾淨的臉和手,什麼都是黑乎乎的。
“主子?”玉弦咬了咬脣,快速將手中的東西塞到了身後。
蘇婉手一攤,示意玉弦交出來。玉弦忸怩了半天,才悻悻的將身後那口破碗交了出來,裡頭擺着不少銅錢。接過那口破碗,蘇婉不敢置信的盯着玉弦,一雙眼眸帶着迷惑不解的疑竇。
玉弦知道,蘇婉這是在問話呢!
撇撇嘴,玉弦賠着笑臉,笑嘻嘻湊上來,“主子,這是我撿的!真的是我撿來的,你看還有不少錢呢!能買好多包子,今兒個咱就不用捱餓了。”
蘇婉一把將破碗塞回給玉弦,生着氣便進了門。
玉弦一愣,慌忙撿起地上的包裹,裡頭好像是點心,約莫也跟昨夜一樣的東西。可是對玉弦而言,這些東西只能打打牙祭,根本就吃不飽。
可是主子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思及此處,玉弦拎着布包探頭探腦的走進房間,將東西放在案上,又小心翼翼的湊到蘇婉跟前。
蘇婉的眼睛紅紅的,彆着頭,渾然一副不予理睬的模樣。
玉弦跪了下來,“對不起主子,奴婢說謊了。”
蘇婉還是不理。
玉弦想了想,猛吸兩下鼻子,眼睛裡擠出兩滴淚,“主子,奴婢知錯了,奴婢跟您說實話。這錢不是奴婢撿來的,是人家給的。”蘇婉猛的回頭,玉弦慌忙又改了口,低低道,“是奴婢討來的。”
聞言,蘇婉又別過頭去。
玉弦委屈道,“主子,您是知道的,奴婢本來就吃的多,吃多了纔有力氣幹活。這兩日奴婢吃不飽,幹活走路都沒力氣。所以今兒個出門,奴婢照舊繞着京城穿街走巷的,一時不慎就餓暈了。”
蘇婉愕然。
玉弦忙擺手,“不過奴婢很快醒過來了,坐在人家的牆外歇了一陣。有個路過好心人,就丟了一枚銅錢給奴婢。奴婢當時想着,這樣倒也極好。橫豎咱們是齊王府的人,出去找活,人家也不敢要吶!所以嘛——奴婢乾脆就弄了個碗,去了街上。”
“不過奴婢很小心的,沒敢讓人瞧出來,否則殿下追究起來,奴婢怕連累主子。”
聽得這話,蘇婉上下打量着玉弦,意思是:這一身的污泥是怎麼回事?
玉弦一五一十的說道,“奴婢不是怕被人瞧出來嗎?正好前兩天不是下雨嗎,有些地方的泥坑還沒幹透呢!奴婢就去滾了一圈,順便把臉上也給抹了。奴婢不能給主子添麻煩不是?”
蘇婉又好氣又好笑,一時間心疼不已。想了想,起身將玉弦攙起,對於玉弦,蘇婉視如姐妹。可就因爲自己落魄,讓玉弦今日淪落到去街頭要飯的地步,不得不說——是蘇婉最大的心酸。自己吃多少苦無所謂,橫豎是自己的選擇,可是玉弦呢?
打從玉弦跟着自己,似乎就沒過上好日子。
在蘇府就經常因爲要保護蘇婉而受罰,如今來了齊王府,誰曾想竟還是這樣的處境。
看到蘇婉紅了眼眶,玉弦慌了神,“主子你別哭啊,奴婢賺到錢了!能吃好多包子,餓不着你!”
這麼一說,蘇婉反倒真的哭了。
玉弦想用手去給蘇婉拭淚,但是一想到自己渾身髒兮兮的,又退縮着猶豫了,只好在一旁哄着,“主子你別怕,這齊王府不管吃不管喝的,咱們就自食其力。奴婢看後園都空着,明日就把地翻出來,咱們種點菜什麼的,也是餓不死的。有手有腳的,還能被這樣逼死,奴婢還真不信了!你信奴婢,奴婢一定可以的!”
蘇婉淚落連珠,轉身往外走。
“主子?”玉弦撇撇嘴,站在那裡沒敢動彈,眼見着蘇婉出去。
不多時,蘇婉回來了,手中提着半桶水,瞧了玉弦一眼。玉弦先是一愣,而後恍然大悟,主子這是想讓自己洗個澡呢!
玉弦屁顛屁顛的去提水,咧着嘴嘿嘿傻笑,“主子你歇着,這種粗活玉弦可以的!你先去吃點東西,奴婢自己來就行!”
蘇婉住的是北苑,所以出了院子就是後門。這個意思自然是最明顯的,這兒是最僻靜的地方,也就是說如果齊王府真的要對她們置之不理,那麼這個地方就真的可以無人問津。
水井都被封上,好在後門外頭就有一條小河,主僕二人直接去打水就可以。
蘇婉親自給玉弦洗澡,玉弦還不好意思,可又拗不過蘇婉的好意。只是蘇婉給她的搓背的時候,玉弦總要笑得不能自己,“主子,癢——癢——哈哈哈,癢——您別撓——”
蘇婉被逗笑了,卻還是仔仔細細的幫着玉弦把身子擦了個乾淨。
“主子,您別擦那麼幹淨,明兒個我上哪兒去找污泥摸臉?”玉弦撓了撓頭,“主子,要不弄點鍋底灰?那樣是不是太刻意了?”
蘇婉朝她翻個白眼,心道:再怎麼,也不能讓你去要飯。如今,還不到餓死的地步,也不用走這一招。否則哪日運氣不好,教容景甫撞見,估計主僕兩個都得遭殃。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可都是說不準的。
沒錯,說不準的事多了。
就比如剛剛回到齊王府的容景甫,街面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整個齊王府也算是“熱熱鬧鬧的”,可唯獨那北苑似乎還真的死氣沉沉?
他心想着,別給真的餓死了也沒人知道。可他自己不能去,自己落下的話,若是這會子過去,不是啪啪打臉嗎?裡子面子的問題,實在是太嚴重了。
飛舞含笑迎上來,“殿下怎麼這個時辰回來?月氏國的使團不是都入宮了嗎?”
容景甫點了頭,負手而行,“我是得空回來的,那些事父皇不許我插手,全都交給了老四處理。我這廂也落得清靜,一味的湊上去,未見得是好事。一旦出了事,我也難逃干係。既然父皇不許我插手,那我就坐山觀虎鬥罷了!”
“殿下英明!”飛舞欠身行禮,淺笑盈盈。
“對了,這兩日府中可有什麼異常?”容景甫問。
飛舞蹙眉,想了想才道,“沒什麼異常,怎麼了殿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容景甫眸色微恙,“哦,那就好!只是最近使團入京,必須得保持警惕,沒有事情自然是最好的。”
這些話,倒讓飛舞有些詫異不解。可轉念一想,又好似明白了什麼,繼而笑了笑,“殿下放心,如今是非常時期,妾身會格外注意府中人的周全。雖然有些人無關痛癢,但是總歸是一條人命。殿下您說是不是?”
容景甫嗤然一笑,“你這女人,還真是了不得。知道楊修是怎麼死的嗎?”
飛舞挑眉,略帶嬌嗔,“妾身不知道什麼楊修,但是妾身知道,生是齊王府的人,死也該是齊王府的鬼。妾身這個人這條命都是屬於殿下的,殿下把心放在肚子裡就是。”
“到底是你最懂事。”容景甫看一眼不遠處急匆匆迎上來的袁寶林,眉目微沉,可見心裡有些不痛快。
飛舞的眼睛自然是毒辣的,一眼就看出來,這袁姿雖然生得極好,可惜教坊裡被人捧在手裡慣了,到了豪門大院的也不知道收斂。所以啊——這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殿下!”袁姿眼巴巴的望着容景甫,眸色期許。
容景甫不是不知道,這兩日袁姿在院子裡鬧得厲害,這臉上的紅印不消,她就鬧騰得要死要活。容景甫原本是想去看她的,後來聽得這事,乾脆不聞不問。
沒想到這會子,她倒是自己來了。
臉上的紅印,早就消失不見了。
蘇婉那丫頭性子雖然剛硬,可畢竟也是千金小姐出身,能有多少氣力。只不過袁姿揪着這件事不放,三番四次想去北苑,若不是底下人勸着,估計蘇婉又該有麻煩了。
這還得感謝容景甫的自生自滅政策,算是保了蘇婉暫時安寧。
“殿下?”袁姿美眸帶淚,還真是一副梨花帶雨的妖嬈之態,“妾身參見殿下,見過姐姐。”
飛舞笑得端莊,同是教坊出來的,可是表現出來的姿態卻截然不同。一個端莊優雅,一個小家子且自帶騷氣。
“妹妹這是怎麼了?”飛舞上前攙了袁姿一把,可袁姿卻不領情,直接越過飛舞,疾步走到了容景甫跟前,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回去吧!”容景甫開口,“如今使團進京,我這廂會很忙,顧不上你。回去歇着吧,反正你這幾日身子不好,理該靜養。”
袁姿泣聲道,“殿下這是嫌棄妾身了嗎?妾身並不是不想見殿下,只因妾身這臉上捱了一巴掌,險些毀容不能再伺候殿下左右。妾身回去反思良久,覺得是妾身自己不好,若是妾身再忍忍,也許就不會這樣。”
容景甫蹙眉,女人都這麼喜歡告狀嗎?
“殿下,妾身是真心愛着殿下,還望殿下別不要妾身。”袁姿哭也哭得極美,那嬌滴滴的模樣,是個男人都得心軟。
“好了,我知道。”容景甫輕嘆一聲,“你先回去吧,這事過去了就過去吧!我不是已經懲罰了北苑嗎?也夠了!”
“殿下?”袁姿低喚。
“好了!”容景甫加重音量,“我不喜歡糾纏不清的女人,還有——自作聰明的女人!”
袁姿一愣,卻見容景甫拂袖而去,壓根沒有回頭的意思。
然後呢?然後這就算是完了?她捱了一耳光,這事就這麼了結了?袁姿怎麼想都不甘心!那蘇婉不死,就算臉上的傷好了,她也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飛舞依舊保持着最溫柔的笑靨,回眸淡淡的掃了袁姿一眼。
袁姿輕哼一聲別過頭去。
“奉勸一句,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飛舞淺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袁姿冷然。
飛舞挑眉,“沒什麼意思,聰明的人知道分寸,只有那些蠢貨,纔會踩着別人往上爬。殊不知,你踩着人家的尾巴,人家也許回過頭,就能把你咬死。做人留一線,來日好見面,這道理總該明白吧!”語罷,飛舞擡步。
卻聽得身後袁姿冷笑兩聲,“我可不懂什麼做人留一線,那是婦人之仁。在我袁姿這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尤其是男人!你老了,而我正當芳華。”
飛舞笑了笑,“老了,所以啊——可千萬別遇見個念舊的男人,否則啊——”她乾笑兩聲,款步離去。
“這話是什麼意思?”袁姿愣了愣。
可身邊的人,哪敢多言。
雖說在這些地方,男人的寵愛代表一切,代表着你下半生的富貴榮華。若有朝一日有子傍身,那麼母憑子貴的上位,就會變得理所當然。但是現在,畢竟位份擺在這兒,不管飛舞得不得寵,可都是側妃。而袁姿,到底是低人一等的。
飛舞趕上容景甫的時候,容景甫已經進了南苑。
“那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容景甫問。
飛舞一笑,“殿下心裡跟明鏡似的,還用得着問嗎?”
聞言,容景甫頓住腳步,“是我平時太慣着她了。”
“殿下應該清楚,在齊王府裡,殿下寵着誰,誰就能恃寵而驕。”飛舞輕嘆,“權且不論誰對誰錯,這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不是最清楚不過的嗎?何況,自己身邊的人,殿下應該最瞭解。”
“北苑那位——”容景甫猶豫了一下,皺着眉心去看飛舞,有些欲言又止。
飛舞笑了笑,“北苑那位還真是好樣的!若是妾身遇見的不是殿下,約莫也會這麼做。女人對於自己喜歡的男人,總會鍥而不捨。而對於喜歡而又不在乎自己的人,總是患得患失。”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容景甫不明白。
“飛舞的意思其實很簡單,蘇側妃有骨氣。”飛舞掩脣淺笑,“換做妾身或者是這府中任何一個女子,誰能拒絕殿下的寵愛?可偏偏出了個蘇側妃,倒叫人刮目相看。看慣了那些阿諛奉承的,殿下是不是也覺得,這蘇側妃教人耳目一新,有種實實在在的感覺?”
容景甫一怔,“看樣子,有朝一日你真的會死在我手裡。”
“殿下這是怪妾身,把殿下的心裡話說出來了?”飛舞輕笑,“其實這也沒什麼,不過都是你們男人慣有的心思。在手裡的時候不知道瞧着,等到流沙逝於掌心,才覺得有些可惜。殿下沒發覺嗎,如果她不是掛着側妃的名頭,如果她不是姓蘇,也許這齊王府就沒有這麼個人了。”
容景甫的眉睫陡然揚起,擡步就走。
丫鬟霞兒有些擔慮,“主子,殿下似乎生氣了。”
“他就算是生氣,那也不是生我的氣。”飛舞慢條斯理的捋着袖子,“我這是幫着他挑破窗戶紙,讓他看清楚自己心。蘇婉好歹是齊王府的人,不管做什麼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這總比府外頭的人好得多。我可不想便宜了別人!”
“那袁寶林?”霞兒不解,“袁寶林正當得寵,方纔主子——”
“還沒瞧出來嗎?殿下對北苑那位上了心,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袁姿雖然得寵,可惜太不懂得分寸,以色侍人能好幾時?”飛舞含笑轉身,有些時候很多事壓根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男人嘛——你推着他的喜好,他自然也會把你當成紅顏知己。
但是男人也有自身具備的征服欲,所以北苑那位無形中成就了容景甫的征服念頭。男人對於征服之事,素有與生俱來的冒險精神。
霞兒有些不明白,主子這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呢?
可飛舞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言笑晏晏,不過是各爲所謀。
容景甫進了書房,滿腦子都是飛舞剛纔的話語。難不成蘇婉這樣對待自己,是因爲太在乎?所以見不得他與其他女子恩愛?可蘇婉看上去,並不像這種人。
是欲拒還迎的對策嗎?
可爲何自己還會中計呢?
容景甫只覺得莫名的焦躁,就好像內心深處某一種東西,被莫名的點燃。不知道是憤怒還是一種偏執,從小到大,他想要的東西總會竭力去爭取。而他的身份地位,也不允許他退縮。
他的母妃是俞妃,可到底也只是個妃子,不像毓親王和宋貴妃這般,榮耀萬千。前有恭親王容盈,後有毓親王容景宸,容景甫覺得自己這輩子一直都處於被父皇漠視之中。他想在自己的父親面前證明自己,可從小到大,他的父親一直偏心偏護,對他若熟視無睹。
時日長久,容景甫便明白了,有些東西並不想眼前看到的那麼簡單,你若要爭取,只能不折手段。
自古無情帝王家!
天意如此!
出了書房,神使鬼差的,他真的去了北苑。
北苑的門都是被反鎖的,也就是說,蘇婉真的做到了,不與齊王府的任何人打交道。
這是他第二次翻牆而入,院子裡沒人!不過後園似乎有笑聲,日薄西山,眼見着是午飯時分,這主僕二人也不知搞什麼鬼。
被丟在這裡自生自滅,竟然還笑得出來?
容景甫皺眉,疾步朝着後園走去。
後園裡頭,主僕兩個一人一個小鋤頭,赤着腳在泥地上走動,看着腳上的泥,各自笑得極好。斜陽餘輝,暖暖的落在蘇婉身上。她撩着袖子,挽起褲管,蹲在那裡學着玉弦的模樣,慢慢的挖地。額頭上泛着微光的薄汗淺淺滲出,她下意識的拿手去抹,哪知將手上的泥巴也染上了面頰。
玉弦笑道,“主子,你臉上髒了,都是泥!”
蘇婉笑了笑,擡手就在玉弦臉上抹了一下,而後看着玉弦發愣的模樣笑得極是高興。
“主子,這不地道。”玉弦撇撇嘴,“奴婢剛洗完澡,你怎麼能往奴婢的臉上抹呢?”想了想,玉弦又道,“主子你看,那兒有隻蝴蝶。”
蘇婉一愣,順勢看去,卻突然被玉弦也摸了一臉的泥巴。
意識到自己上當,蘇婉丟下小鋤頭,雙手捂臉。
“主子,你生氣了?”玉弦一驚,慌忙也丟了小鋤頭,“主子你別生氣,奴婢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傷着你了?”
蘇婉拿開手,笑得不能自抑。她只想說:把泥巴抹臉上,真的太醜了!
見蘇婉沒有生氣,玉弦又開始勞作,“主子,這菜種子撒下去,平時多澆水,過幾天就能長出菜苗來。主子見過菜苗嗎?”
蘇婉搖頭。
玉弦道,“就兩片葉子,嫩嫩的,綠綠的,可好看了。”
蘇婉一臉欣喜,連連點頭。
伸個懶腰,玉弦拎起兩把小鋤頭,“咱們回去吧,主子的腳都髒死了!”
蘇婉笑着,轉身就走。
容景甫也不知自己這是中了什麼魔,竟然站在那裡大半天,光看這對主僕玩泥巴了!等着蘇婉回頭,他竟像做賊一般,快速隱沒了身子。
玉弦去打了水,反正北苑也沒有別人了,主僕兩個一人一個腳盆子在院子裡被封的水井口坐着。這水井蓋夠嚴實,尚能承載兩個人的分量。
“主子的腳真好看!”玉弦由衷喟嘆。
事實證明,玉弦的眼光是極好的。
蘇婉的腳飽滿而白皙,未見骨節,色如蔥白,顏如藕根。腳踝上帶着她生下來,就帶着的銀腳環。銀光閃閃的,襯這這雙腳愈發的玲瓏剔透,好看極了。
娘說了,這個東西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留下來的,是一種愛的傳承。得讓她的夫婿親自給解下來,因爲當年娘腳上的腳環,就是爹給解下來的。
來日蘇婉若有了女兒,就傳給女兒。
只不過,蘇婉雖然嫁給了容景甫,可新婚之夜容景甫也沒有進洞房,是故蘇婉也不需要讓容景甫來解開自己的腳環。這東西,沒遇見個自己真心喜歡的,還是繼續帶着吧!
她可不想跟娘一樣,雖然愛着一個男人,但是也要跟別的女人分享這個男人。
她想有一個自己的家,不需要跟任何女人分享的丈夫,還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一輩子在一起,永遠的幸福、自由、快樂。
“主子,夫人臨終前說過,這銀環得讓主子的夫婿給解開,可依奴婢看——主子怕是一輩子都得帶着!你說老夫人,會不會不高興?”玉弦顧自呢喃。
蘇婉白了她一眼。
玉弦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以後不說了就是。”等着玉弦洗好腳,她才小心翼翼的取了帕子來替蘇婉拭乾淨腳上的水,“主子,你的鞋破了。”
聞言,蘇婉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繡鞋,鞋面上有些磨損,出了一些毛刺,留下了一個小洞。蘇婉笑了笑,照穿不誤。又不是沒穿過破鞋子,哪這麼矯情?
回去縫兩針就是,如此一來,鞋子的磨損也會少一些,否則這個洞會越來越大。
小洞不補就得補大洞,不值得!
玉弦在補鞋,蘇婉端坐案前提筆練字,而後舉起白紙朝着玉弦走過去。
“猶憶墨發白裳,倚欄笑嘆白頭。”玉弦蹙眉,一針尖扎進指尖,疼得她快速縮了手,直接將指尖塞進了嘴裡,含糊不清的開口,“主子,你能不能別跟奴婢說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你知道奴婢雖然識字,可奴婢不懂你那些風啊雪啊花啊月啊!奴婢就知道幹活,別的——”
瞧着蘇婉有些興致闌珊,玉弦隨即換了口吻,“不過主子的字寫得真是好看,比夫人的還好看。”
蘇婉算是找到了平衡感,含笑點了頭。
她也實在是悶得發慌了,除了玉弦也沒人跟她說話。可除了玉弦,她也不想跟齊王府裡的任何說話。所有人都隔着肚皮,謀劃着自己的慾念。而那些卻是她最不齒的,是故也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流。
燭光明媚,容景甫站在外頭,透過被風吹的左右搖晃的窗戶,看見站在燭光裡的蘇婉。
人如其名,溫柔婉約,溫潤如玉。
若江南水鄉里走來的女子,墨發白裳,笑意繾綣,極盡婉約之美。
許是被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利於玉弦縫補鞋子,蘇婉便去合上了窗戶,徹底隔開了內外。她至始至終都不知道,外頭有個人,站了很久。
容景甫覺得自己估計是瘋了,又或者是屬於男人的劣根性,所以在得到與失去之間,纔會覺得——得不到的纔是最好的。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寵愛的有恃無恐。
容景甫轉身,這個時候宮宴應該快開始了,他也該進宮赴宴了。否則耽誤時辰,父皇必定怪罪。
其實蘇婉想好了,與其讓玉弦去要飯,不如自己作畫賣錢。只要把畫拿去畫坊就行。聽孃親說,外祖父活着的時候,頗有才學,所以蘇厚德當時基於這個原因,纔會讓自己的母親做了正房。
端莊,大度,仁慈,是蘇婉對母親的所有評價!
輕嘆一聲,蘇婉忽然想起明天開始,林慕白就會給自己換藥。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呢?會死嗎?
娘,我不想死,你幫幫婉兒吧!
娘,婉兒又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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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
歌舞昇平,好一派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之景。來來去去的妖嬈萬千,開盡各色花顏,五彩繽紛。
爲了彰顯對使團的敬重和重視,使團一干人等自然坐在貴賓席上,一個個長眉黃髯,身強體壯。爲首的是月氏國的左將軍——格依將軍,月氏國皇帝最寵愛的第七個兒子——烏涯王子,還有沉默寡言的大王子——烏奇。
剩下的便是一些隨行官員,在大祁的朝臣看來,這幫蠻夷除了那個烏涯王子,似乎長得都差不多。
要知道這月氏國皇帝最寵愛的第七個兒子,算得上是月氏國數一數二的美男子,雙眸幽邃,鼻樑高挺,膚色又不像月氏國的國人,沒有尋常所見的黝黑膚色,反倒呈現着微白的膚色。
左將軍格依上前躬身,“大祁皇帝陛下,我等代表月氏國前來,是懷着十二分的敬意,多謝皇帝陛下的款待。”
“使臣們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朕今夜特設這宮廷盛宴,宴請諸位卿家爲使臣們接風洗塵!”皇帝容淵高高在上,皇后孟世華亦是難得出席。
宋貴妃在後頭坐着,皮笑肉不笑。
使團所有人起身朝着皇帝致敬,“謝皇帝陛下。”
大王子笑道,“皇帝陛下,爲了表示我月氏的誠意,今夜由公主烏素獻舞一曲,還望皇帝陛下喜歡。”
這一言辭,惹得在場的朝臣緊跟着沸騰喧囂起來。要知道在大祁,越是尊貴的女子,越得保持端莊矜持。哪有一朝公主,給朝臣獻舞的道理。
是故所有人都在底下嘲笑着,蠻夷就是蠻夷,渾然沒有一點禮儀。這公主敢情也是個能拋頭露面的,一點公主的做派和矜持都沒有。
不過所有人也在默默的期待着,這月氏國的公主,又該醜得怎樣驚心動魄。
大王子坐下,扭頭去看一旁的七王子,笑得涼涼的。
七王子輕咳兩聲,視線卻沒有投向自己的長兄,而是在人羣裡搜尋着什麼。良久,他的視線直直的落在了坐在僻靜處的容盈身上。
容盈對於周遭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一個靜靜的坐着。原本他應該坐在皇帝身邊,那個最尊貴的位置纔是真正屬於他的,但是——他卻刻意挑了一個不出衆的位置,遠遠的避開。
似乎感覺到了被人盯着,容盈微微擡頭,剛好迎上七王子的目光,鳳眸微斂,勾脣笑得邪魅。
七王子微微點頭示意,容盈端着杯盞顧自品茗,壓根沒將他放在眼裡。
反倒是不遠處的容景宸察覺了這一微妙的變化,溫潤的眼底泛起一絲寒意,唯獨不變的是脣角的笑意。指尖撫過腰間的玉佩,他在極力的平靜心緒,想着接下來要做些什麼。這七王子到底意欲爲何?這眼神,又是什麼意思?
正當衆人臆測萬千,議論紛紛之際,一聲擂鼓,歌舞瞬起。
驟然回神之際,便是月氏國的少女們,衣不蔽體的坦胸露臍,踩着月氏國特有的韻律舞步,款款而來。清一色的黃衣女子,一雙雙狐媚眸子,一個個面着輕紗。
赤腳落在舞池中,腳踝上鈴音脆響。
這副着扮,直教古板老臣不敢直視,一個個頗感羞恥的垂下頭去。
卻又一道紅衣翩然而過,快速落在舞池正中央。
歌舞聲聲,眸若妖狐,帶着流光璀璨。腰若流紈,盈盈一握間,極盡婀娜。眸光流轉,那輕薄的面紗之下又該是怎樣的傾世紅顏?微光中,紅衣勝火,腳踝處珠翠清響。
玉手撩人,眼角眉梢微擡,含情脈脈間早已將曖昧之色,流轉在這宴席之間。
終於,她的視線也落在了容盈身上。就這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讓自己的一顰一笑與嫺熟妖嬈的舞姿一起,敬奉在他面前,毫無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