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困局

漫長的沉默中,伊文平端起手中的弒神槍,感受槍體上殘餘的熱量,想象着艾露蘿梅擲槍時的決絕;然後一遍一遍回憶着她昔日的身影,似乎是生怕自己稍有疏忽,對方就會遺忘在記憶的角落中。

諾瑪人敗了,陰影生物退了,但是自己的妻子也消失了。

“堂姐……堂姐……”

即便明知道無濟於事,他還是不自覺的反思了很多事,包括天網系統的弊病、寢宮的安保設施、乃至於囑咐卡倫茲守衛本土的安排。

但是他深深的知道,這一切根本無法避免;在一切發生之前,誰知道陰影生物還能侵蝕機械?誰知道安保系統對陰影生物完全無效?誰知道陰影生物能打敗駕駛神源機的卡倫茲?

正因爲這一切看上去都是命中註定,所以伊文除了凝視手中的弒神槍之外,就只剩下了漫長的沉默。

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不能責怪身邊的人,因爲所有人都拼盡了全力。

小希沒能察覺陰影生物,不是她大意疏忽,而是硬件設備遭受了陰影生物的侵蝕;卡倫茲爲了保護艾露蘿梅已經深受重傷,差點把命丟在外太空,自己更不能再苛責什麼。

歸根結底,這場戰爭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典型,不能怪罪己方的任何人;如果真要做一個總結,也只能怪帝國在聯邦主導的體系之內等級太低,低到連諾瑪人這樣的廢物都瞧不起美尼斯人。

“諾瑪人……”

伊文猛地握緊了槍桿,手指骨節青白的突出,說的聲音雖然輕,卻充斥着凜冽風雪般的寒意。在這場戰爭中,陰影生物的角色是主謀,而諾瑪人則是叛徒,但是叛徒永遠比敵人可惡!更何況這羣叛徒還拼命的給帝國潑髒水,試圖以此轉移聯邦的注意力!

“小希,我們繳獲了多少戰艦?能夠維修再利用的有多少?”伊文放下弒神槍,瞳孔中火焰熄滅,泛起了深幽的紫黑色光芒。

“主人……您是打算反攻諾瑪星嗎?”

小希怯怯的聲音從手錶上傳出來,雖然不敢頂他,卻依然在極力勸阻:“雖然諾瑪人戰敗而逃,但是主力艦隊並沒有被徹底消滅,待在本土打防禦戰的話,我們不一定能取得勝利。”

“我不想聽這些!我也不需要你告訴我……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

伊文猛地握緊拳頭,反手將弒神槍插在地面上,同時勁力貫通手腕震斷了錶鏈;手錶頓時掉落在地,小希的聲音連同屏幕在內,被他一腳踏的粉碎。

“廢物!全部都是廢物!”

“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什麼事都要我親力親爲!”

一股壓不住的怒火衝了上來,伊文終究沒能繃住那根弦,徹徹底底的失控了。他漲紅了臉,怒目四顧,像是一匹被迫窘了的野獸,不斷對着空氣怒吼咆哮。

“堂姐沒了……我的孩子沒有了……我打了這個勝仗還有什麼意思!?”

他心裡的怒意越燒越旺,彷彿火球一樣在胸膛裡亂滾;太陽穴的青筋高高鼓起,全身每一根微細的血管都變得像怒獅的筋骨一樣堅硬。

“諾瑪人!諾瑪……諾瑪!”

一字一頓,幾乎能滴出血液的低吼中,伊文內心深處燃燒起最爲猛烈的憎恨,憤怒也達到了頂點,如瘋如狂;情緒失控的狀態下,他體內光暗能量也開始失控,化爲一道道閃耀雷光的激盪開來,將寢宮的廢墟炸成一片能量風暴。

轟轟轟——!

此起彼伏的氣浪翻騰、火光肆虐、閃電轟鳴,廢墟凹陷的地面猛地向下一沉,撕裂開千百道蛛網狀的裂縫。轉眼間氣浪噴射、電光奔騰,火山灰一樣的塵埃瀰漫了整個王庭。

“諾瑪人必須付出代價!我要把他們的苦難編成史詩,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些人奸的悲慘下場!”

灰濛濛的煙霧中,驀地亮起兩束紫黑色的光束,如同探照燈一般射穿了漫天塵埃。光束的源頭,則是一雙電光瀰漫的猙獰眼瞳,目光中的憤怒如有實質,幾乎能撕碎眼前的虛空。

無論聯邦是什麼態度,諾瑪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既然自己失去了妻兒,那麼所有的諾瑪人都要失去妻兒!

諾瑪人想要海博倫星屍橫遍野,他就要這些廢物親眼看着諾瑪星變成人間地獄!

一一一一一一

“主人!主人!”

通過衛星呈像,小希再度出現在伊文面,聲音焦急而關切:

“你……你怎麼了?”

“呼……呼……呼……”

劇烈的喘息聲中,伊文眼中的怒意暫時消退,勉強收斂體內的能量,揮手拍散了籠罩廢墟的塵埃:“沒什麼……我只給自己定下了一個新的人生目標。”

“小希會幫你的!無論主人想做什麼,小希都全力以赴。”她認真的說道。

“……”

伊文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只是轉過身從地上重新拔出弒神槍,用力的握在手裡:“剛剛是我失態了,你的提醒是好意,我不該對你發火。”

“沒關係。”

小希用力搖搖頭,漂浮到他身邊,輕輕挽住握緊弒神槍的胳膊,露出燦爛的笑容:“小希不是人類,所以不會悲傷,也不會生氣,只會永遠的跟着主人。”

看着她純淨的笑容,伊文心中的陰霾稍稍消退了一部分,勉強恢復了冷靜,幾個深呼吸之後說道:

“兩國交戰的事,聯邦應該有所瞭解,他們現在是什麼態度?”

“現在的輿論完全在我們這邊,諾瑪人誣陷帝國的計劃已經完全破產,聯邦官方的態度非常嚴厲。畢竟他們也不是傻子,在第六艦隊即將抵達的情況下,諾瑪人突然突然挑起戰爭,明擺着不懷好意。正因爲如此,現在第六艦隊的目標是接管諾瑪星,然後徹查諾瑪共和國的所有政令。”

小希說着擡起左手,纖手上不斷彈出聯邦的新聞窗口,恨恨的解釋道:“只要第六艦隊接管諾瑪星,聯邦人自辦法查清真相,諾瑪人做的所有醜事也會被公之於衆。到那時候,即便主人您什麼都不做,諾瑪人的下場也會非常悽慘。”

“我不會在乎聯邦人怎麼對待諾瑪人,他們的懲罰是一回事,我的懲罰又是一回事。”早已打定主意的情況下,伊文對此並不感興趣。

“主人,您是想親手報復諾瑪人?”

“當然。”

在小希面前,伊文沒有掩飾自己想法,擡起左手從地上攝起一塊碎磚,然後慢慢的捏成粉末:“復仇這種事,只有親力親爲才痛快。一次性解決問題對諾瑪人來說太輕鬆了,我要他們銘心刻骨,世世代代都忘不了我的憤怒!”

一一一一一一一

機械星球內部,死亡祭壇。

壓抑,陰冷,如同觸鬚般粘稠的血色火焰不斷在祭壇高處緩緩轉動,如同一個巨大的龍捲旋渦。

祭壇周圍跪坐着一圈介於虛實之間的扭曲生物,這些陰影生物沒有固定形狀,每一秒都在不斷變化;最靠近祭壇核心的位置,佇立着一具具單膝跪地的甲冑騎士,這些騎士只有甲冑是真正意義上的實體。甲冑內部空空蕩蕩,雙手拄着燃燒的綠色光劍,劍刃深深刺入地下。

它們的鎧甲甲片上紋刻着無以計數的詭異符文,這些彷彿黑線般的符文如同不斷遊動的細蛇,時不時浮出鎧甲表面遊走在虛空中,顯得無比詭異。

祭壇下方的空間裡,密密麻麻堆積着無數機甲,諾瑪人苦心研發的‘美神’赫然在列。高空則瀰漫着一層濃厚的灰黑氣霧,將深邃的空間重重掩蓋,什麼都看不到。

偶爾傳來一聲詭異的吼叫聲,跌宕起伏地在空氣裡迴響。

呼——!

伴隨着猛然一聲震顫大地的巨嘯,高空中的灰黑氣霧猛地沸騰起來,緊接着裂開了一道漆黑的異次元裂縫;緊接着,一道恐怖的血影從曲面空間中擠了出來,裹挾着重重燃燒的血光,如同隕石般砸在祭壇中心,激起一陣陣如同海嘯般的塵浪。

“軍團長大人!”

“軍團長大人!”

“軍團長大人!”

陰影生物看到血影的一瞬間,慌忙不迭的以首觸地,行跪拜禮。

“帕帕迪亞這個廢物!在諾瑪人身上花費了那麼多精力,最終一事無成。如果不是死了,我一定要把他吊在處刑臺,用灰燼之火焚燒一百年。”

血影從塵浪中升騰而起,體積迎風就漲,一下子膨脹到了三十米高;聲音聽起來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透出一種焚燒、毀滅的味道。

“迪迪特里爾!”

“屬下在!”

靠近祭壇核心位置,單膝跪地的甲冑騎士中,其中一名騎士驟然擡頭,頭盔眼孔中燃起幽綠色火焰。它站起身,將綠色光劍從地面抽出來,大踏步走到血影面前,擡頭仰視着軍團長,似乎在等待命令:

“聽候軍團長大人的吩咐。”

“十一號那個傻瓜在近東星域損兵折將,麾下已經沒有多少實力了,你去幫幫它。”

“遵命!”

騎士眼中的綠火閃爍了下,微微朝着血影行了一禮,轉身咔嚓咔嚓的走出祭壇;祭壇邊緣的火焰扭曲着敞開一處通道,直接連通近東星域的戰場。

甲冑騎士進入通道後,整個身體如同沉入湖面一般,一點點消失不見;伴隨着它的身體徹底消失,扭曲的火焰也一下子恢復成原狀。

注視着部下離去之後,軍團長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東西,忽然發出了貪婪的聲音:

“好像有什麼味道?”

沉寂了一會後,火焰燃燒般的聲音再度響起,流露出貪婪和渴望:

“是蘊含力量的血液,是強大的靈魂,好香好香啊。”

“軍團長大人,帕帕迪亞在臨死之前,抓回了一個女人。你聞到的香味,應該是那個女人的味道。”後排一個如同球體般懸浮的陰影生物擡起頭,墨綠色眼瞳閃爍不定,以一種諂媚的語氣回答道。

“這個廢物倒是做了一點有價值的事。”

血影猛地向外膨脹了一圈,伸出了一雙枯樹枝般的手臂,尖銳的手指微微內斂,對着香味的源頭凌空一攝。

一一一一一一

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艾露蘿梅立刻闔上雙眼佯裝昏睡,同時默默呼喚弒神槍;然而弒神槍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接着才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半透明的黑色立方體內部,周圍並沒有別人。

這是一個灰濛濛的世界,沒有陽光也沒有天空,四面是一望無際黑色稠霧,地上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平原。

從她的角度往下瞭望,可以看到一條條深邃的地下溝渠;這些溝渠曲折離奇,不規則的交錯匯聚,然後組成寬闊的黑色河流。

水流散發着驚人的寒氣,緩緩流入一處巨大不見邊際的環形深谷,卻不下降,而是沿着邊緣上升成高大的水牆。半空中懸浮着一棟棟圓卵式樣的建築,這些建築根於一大團球形的淤泥塊中;分很多層,每一棟都自下而上閃動着昏黃色的光芒。

建築羣的中心位置,堆砌着一座燃燒着血色火焰的圓柱形祭壇,深沉浩大的負能量隨着火焰燃燒不斷逸散,令周圍的空間陣陣刺骨森寒。

“這裡是陰影生物的亞空間?”

仔細環視了一圈之後,艾露蘿梅很快明白了自己現在的處境——殺了那個怪物之後,她並沒能逃出那道光柱,終究是落在了陰影生物的手中。

“它們沒有殺我……反而把我關在這裡,一定是有什麼企圖。”

她捧住沉重的孕肚,有些費力的坐在地面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現在的情況:

“對了,之前的那一道光束,明顯是衝着卡倫茲先生去的。似乎是卡倫茲先生的實力有些超乎預料,它們不得不放棄卡倫茲,轉而俘虜了我……”

想到這裡,艾露蘿梅驀地擡起頭,眼瞳中閃過一絲明悟:

“不對!它們的目標不是卡倫茲先生,而是神源機!這麼說的話,它們之所以抓捕我,多半也和神源機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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