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老家
海家老家族人的情況,海棠這些年陸陸續續從祖父祖母嘴裡聽過些隻字片語,但二老都不肯說得詳細,因此她知道的也不多。
不過,他們夫妻在老家跟長房肯定是相處得很不愉快的。若非如此,當年海西崖也不會毅然決然地下定決心,捨棄老家的一切,帶着妻子遷居長安。若僅僅只是爲了救助表弟,他們表兄弟間的情份還到不了這份上。他選擇調任長安,原也是想着要在西北邊軍掙出個前程來的。他在永平府老家,已經看不到前路了。離開之後,他也很少寫信回去。這裡頭既有路途遙遠、聯絡不便的緣故,也有他與親兄長之間關係惡劣的因素。
只是如今,時過境遷,海西崖經歷過的事情多了,心胸也寬廣了,想起埋在老家的亡母,便想要落葉歸根。曾經與兄長髮生的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他都可以看開了。
相對於他的釋然,馬氏對海家長房的惡感則更重些。她生在長安,長在長安,是因爲父親忽然在任上病故,才匆匆嫁在了異鄉,雖然婆母慈愛,卻時常會被長房刁難。婆母去世後,便連可以庇護他們夫妻的長輩都沒有了,日子越發過得艱難。這些艱難與離鄉背井、遠離親人的苦楚疊加起來,委屈頓時就翻了十倍,一輩子都忘不了!如今回想起來,依然是一肚子的氣。
她至今仍覺得,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說服丈夫來長安!哪怕他們夫妻只在長安逗留了十幾年,生活也過得不甚如意,後面的十幾年更是在邊城苦熬,那日子也比留在永平老家強!
馬氏沒法釋然,只是不好在丈夫面前提起罷了,怕說他老家與親人的壞話,會惹他生氣。別看她順從了丈夫的意願,答應要回永平老家養老,可她心裡早就在盤算着,能留在京城隨孫子過活,就儘量留在京城;若是不能留在京城,那也要儘量說服丈夫,搬到永平府城去住,每年掃墓時再回老家去。至於老家莊子裡原本分給他們這一房的房屋、田地,就叫長房的人拿去,誰稀罕?!她如今已經是體面的官太太了,難道還要跟幾個鄉下婆娘爲了一匹布、幾頭蒜爭閒鬥氣麼?!
馬氏不會在丈夫面前說她對海家族人的怨言,但在孫子孫女面前,卻很樂意提。再加上海棠有意打聽老家的消息,她就說得更興起了。而海棠從祖母口中套出來的話,再加上海礁偶爾透露的自己上輩子在老家的經歷,她就基本能猜到,海氏一族近年都發生過什麼事了。
海家老家在永平府轄下一個叫江海屯的地方,離海邊比較近,田地並不算肥沃,糧食產量有限,不過因爲有溫泉,還有地形方面的優勢,從幾十年前開始,便靠着種植藥材水果、養豬養羊爲營生,與不遠處的山海關軍民做交易,日子過得還算富足。
海家本是山海關的軍戶,祖上一位武官在江海屯安了家,遷移家眷過來,一代代繁衍生息,如今也有數百人口了。他們原是屯子裡的大戶,威望最高,也最富裕,擁有最大的宅子與最多的土地。
屯子裡還有早年遷移來的流民,其中有一家子人口最多的,恰好姓江,在屯裡安家之後,也同樣一代代繁衍成了大戶。江家田地不如海家多,但家族世代都有人出門行商,積攢了不少財富,拿錢買了田地,也是體面的財主了,還有家族成員在附近縣衙謀職,成了當地的胥吏,既有財,又有勢,野心便也跟着漲起來了。
江家也不往外頭髮展去,他們就盯上了海家的產業,最開始只是打海家旁支落魄族人的主意,從他們手上收購田產,慢慢的,便連海家嫡支的家產,他們也圖謀上了。
海家自打海西崖得了祖傳的軍職,又分家出來遷居長安之後,便再也沒出過武官,長房父子一直都靠吃老本過活,人也不算聰明,叫江家有心算計之下,慢慢的就把田地產業送了出去。等到海西崖的嫡長兄海東嶺醒過神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一氣之下氣死了,兒子也死得早,只留下孤兒寡母。
長房的當家兒媳,也正是海礁、海棠兄妹倆的堂伯孃方氏,原是海家的外孫女,亡母是海家兄弟同父異母的庶妹,因從小父母雙亡,被舅舅們接到家中養育,自小就與大舅舅家的表兄定下了婚約,長大後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婚。
馬氏隨夫離開永平府的時候,方氏已經在海家生活了。她還記得這未過門的外甥女兼侄媳婦是什麼樣的品格,對其還是挺有好感的。
而據海礁的說法,他上輩子千辛萬苦回到老家後,也多虧有這位堂伯孃照應,才過起了安穩日子,還能去學堂讀書。
只是堂伯孃當時也十分艱難,江家步步緊逼,爲了孩子們的安全,她把亡夫妾室所生的子嗣悄悄送離屯子,讓他們母子在府城隱姓埋名地生活,免得被江家人發現謀害。她身邊只留下自己親生的女兒,但女兒的日子也過得很不好。海家旁支族人裡,有人爲海家處境而悲憤難過,卻無能爲力,也有人與江家勾結,出賣海家嫡支,讓堂伯孃方氏受了很大的委屈。
這些委屈,方氏全都忍下了。她艱難地養活着幾個孩子,對迴歸的海礁也相當照顧,就盼着他和庶子海寶柱都能讀書有成,有個光明的前程,可以支撐門戶,回來幫扶海家,擺脫江家的逼迫。
然而那一天,她還沒有等到,就先把性命給葬送了。
海礁不肯細說當時的情形,也不肯提方氏都受了什麼委屈,只提過他匆忙逃離老家時,堂弟海寶柱已經死於非命,堂姐海寶珍下落不明。他去了京城,成爲錦衣衛密探後,也曾想辦法去打聽老家的消息,卻只知道江家攀上了高枝,風光無比,但海家族人卻相繼死傷凋零。他沒敢再回去,只盼着自己有出人頭地的那一日,可以不懼江家權勢,回去爲親人立個墳,上個香。
只可惜,他也同樣沒等到那一天,便把命丟在了京城。
海礁十分贊成祖父海西崖早早就想辦法給老家族人寫信,哪怕他們一家暫時回不去,只要聯繫上了堂伯孃方氏與族人們,叫江家知道他們海家出了官員,還是京官,讓江家心生忌憚,行事有所收斂,便能讓方氏輕鬆許多。
可惜老家就是沒有迴音,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海礁對此似乎並不意外,但他不曾多言,似乎也不是那麼擔心,就象是篤信老家族人必定收到了祖父的信,不回信也是正常的。
海棠只能在心中猜測,莫非方氏或其他海家族人,有什麼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