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廳裡的光線暗得很,這一高一矮兩個人,站在灰濛濛的光影裡,竟帶着種說不出的邪氣。
他們長得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那神情、那姿態、那雙碧森森的眼睛,就好像本非活在這世上的人。
江玉郎心裡已打了個結,臉上卻不動聲色,微笑道:“兩位說的可是在下麼?”
矮的那人吃吃笑道:“在下也曾見到過不少花叢聖手、風流種子,但若論對付女人的手段,卻簡直沒有人能比得上兄臺一半的。”
江玉郎哈哈笑道:“兩位說笑話的本事,倒當真妙極。”
矮的那人陰森森笑道:“現在這位姑娘,已是兄臺的手中之物了,眼見兄臺立刻便要軟玉溫香抱個滿懷,兄臺難道就不願讓我兄弟也開開心麼?”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只是說,兄臺若想真個銷魂,多少也要給我兄弟一些好處,否則……”
江玉郎眼珠子一轉,臉上又露出笑容,道:“兩位難道也想分一杯羹麼?”
矮的那人笑道:“這倒不敢,只是兄臺既有了新人,棉被裡那位姑娘,總該讓給我兄弟了吧?”
江玉郎大笑道:“原來兩位知道的還不少。”
高的那人冷冷道:“老實說,自從兄臺開始盯上這位姑娘時,一舉一動,我兄弟都瞧得清清楚楚。”
江玉郎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兄臺倒是對在下如此有興趣,快請先坐下來,容在下敬兩位一杯。”
高的那人道:“酒,可以打擾,下酒物我兄弟自己隨身帶着。”他竟自袖子裡拎出只老鼠,放在嘴裡大嚼起來。
江玉郎怔了怔,笑道:“原來閣下乃是和那五位朋友一路的,這就難怪對在下如此清楚了。”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等除了要請兄臺將慕容家的姑娘割愛之外,還要向兄臺打聽一件事。”
江玉郎道:“什麼事?”
高的那人目中射出兇光,道:“洞裡的那三個人,究竟是些什麼人?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江玉郎展顏笑道:“那三人一個叫軒轅三光,一個叫江小魚,一個叫花無缺。兩位方纔既然瞧見了,總該知道他們都是在下的仇人吧?”
那人陰惻惻一笑,道:“很好,好極了。”
江玉郎試探着道:“方纔那五位朋友,難道已被他們……”
那人道:“不錯,已被他們殺了!”
江玉郎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在下與兩位正是同仇敵愾,在下理當敬兩位一杯。”
那人道:“很好,兄臺喝了這杯酒,就跟我兄弟走吧!”
矮的那人接道:“至於這位姑娘,兄臺儘可在路上……哈哈,我兄弟必定爲兄臺準備輛又舒服、又寬敞的車子。”
江玉郎訝然道:“兩位要在下到哪裡去?”
那人笑道:“我兄弟就想請兄臺勞駕一趟,隨我兄弟一同回去,好將那三人誘來。”
江玉郎忽然笑道:“兩位意思,在下已全部瞭解,兩位既是想將三人誘去復仇的,豈非也於在下有利,在下又怎會不答應?”
矮的那人大笑道:“兄臺果然是個通達事理的人,在下也理當敬兄臺一杯。”
高矮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但他們的脖子剛仰起來,酒還沒有喝下喉嚨,江玉郎掌中酒杯已“嗖”地飛出,打在高的那人咽喉上。
那人狂吼一聲,酒全都從鼻子裡噴出,人卻已倒下。
矮的那人剛大吃一驚,還未來得及應變,江玉郎雙掌已閃電般拍出。
他出手雖不如小魚兒,但也是夠狠的了,只聽“啵、啵”兩聲,矮的那人也隨着倒了下去。
江玉郎拍了拍手,冷笑道:“就憑你們兩人也想將我帶走,你們還差得遠哩!”
只見兩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了,但兩人卻都還沒有死,江玉郎只
不過點了他們的穴道而已。鐵萍姑又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在這愈來愈暗的黃昏裡,她飛紅了的面靨,看來實在比什麼都可愛。於是他高聲喚入了店夥,將“兩個喝醉的朋友”送到隔壁房間,和那位“生病的姑娘”躺在一起。雖然這兩人全沒有絲毫喝醉的樣子,但做店小二的大多是聰明人,總知道眼睛什麼時候該睜開,什麼時候該閉起。
店小二離開有燈的賬房,站在黑暗的小院子裡,他當然並不是有意要來偷聽別人的秘密,但這房間裡假如有什麼微妙的聲音傳出來的話,他當然也不會掩起自己的耳朵的,他並不想做一個君子。
那就像烏龜遇見變故時,將頭縮回殼裡一樣——只要他自己瞧不見,他就覺得安心了。
這時,鐵萍姑酒已醒了。
她只覺全身都在疼痛,痛得像是要裂開,她的頭也在疼,酒精像是已變成個小鬼,在裡面鋸着她的腦袋。
然後,她忽然發覺在她身旁躺着喘息着的江玉郎。她用盡一切力氣,驚呼出來。她用盡一切力氣,將江玉郎推了下去。
江玉郎伏在地上,卻放聲痛哭起來——應該痛哭的本是別人,但他居然“先下手爲強”了。
江玉郎痛哭着道:“我知道我做錯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只求你原諒我……”
鐵萍姑緊咬着牙齒,全身發抖,道:“我……我恨不得……”
江玉郎道:“你若恨我,就殺了我吧!我……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我也醉了,我們本不該喝酒的。”
他忽然又撲上牀去,大哭道:“求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也許我還好受些。”
鐵萍姑本來的確恨不得殺了他的,但現在……現在她的手竟軟得一絲力氣也沒有,她本來傷心怨恨,滿懷憤怒,但江玉郎竟先哭了起來,哭得又是這麼傷心,她竟不知不覺地沒了主意。
江玉郎從手指縫裡,偷偷瞧着她表情的變化,卻哭得更傷心了。他知道男人的眼淚,有時比女人的還有用。
鐵萍姑終於也伏在牀上,放聲痛哭起來。
除了哭,她已沒有別的法子。
江玉郎目中露出得意的微笑,但還是痛哭着道:“我做得雖不對,但我心卻是真誠的,只要你相信我,我會證明給你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令你失望的。”
他又已觸及了鐵萍姑的身子,鐵萍姑並沒有閃避,這意思江玉郎當然清楚得很。
他忽然緊緊抱着了她,大聲道:“你要麼就原諒我,要麼就殺了我吧……你可以殺死我,但卻不能要我不喜歡你,我死也要喜歡你……”
鐵萍姑還是沒有動,江玉郎知道自己成功了,他附在鐵萍姑耳旁,說盡了世上最溫柔、最甜蜜的話,他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些。
鐵萍姑哭聲果然微弱下來。她本是孤苦伶仃的人,她本覺得茫然無主,無依無靠,現在卻忽然發覺自己不再孤單了。
江玉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柔聲道:“你不恨我了?”
鐵萍姑鼓起勇氣,露出頭來,咬着嘴脣道:“只要你說的是真的,只要你莫忘記今天的話,我……”
忽然間,一聲淒厲的慘呼,從隔壁屋子裡傳來。這慘呼聲雖然十分短促,但足以令人聽得寒毛悚慄。
江玉郎以一個人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裝束好一切,箭一般躥出屋子,他好像立刻就忘記鐵萍姑了。
江玉郎躥了出去,卻沒有躥入慘呼聲發出的那屋子,卻先將這屋子的三面窗戶都踢開。然後,他燃起盞油燈,從窗戶裡拋進去。
油燈被摔破在地上,火焰也在地上燃燒起來。
閃動的火光,令這間暗而潮溼的小屋子,顯得更陰森詭秘,他瞧見慕容九還是好好地在棉被裡,不覺鬆了口氣。
但他這口氣沒有真正鬆出來時,他又已發現,那一高一矮兩個人已不見了,他們已變成了兩堆血。
這景象竟
使江玉郎也打了個寒噤,卻又安下心。
那危險而殘暴的人,此來若只是爲了要殺這兩人的,他又爲何反對?又爲何要擔心害怕呢?
這時,已有一個人在閃動的火光中出現了。
這人的一張臉,在火光下看來好像是透明的,透明得甚至令人可以看到他慘碧色的骨骼。
他那雙眼睛,更不像人的眼睛,而像某一種殘暴的食人野獸,在餓了幾天幾夜後的模樣。
江玉郎並不是個少見多怪的人,更不容易被人駭住,但他見到這個人時,卻似乎連心跳都已停止。
這人也冷冷地瞪着江玉郎,一字字道:“是你點了這兩人的穴道?”
江玉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正是在下,在下本不知要拿他們怎麼辦,閣下此番解決了他們,在下簡直不知該如何感激纔好。”
他已發覺這人遠比想象中還要危險得多,所以趕緊拉起交情來。但這人還是冷冷瞪着他,忽然一笑,露出野獸般的雪白牙齒,緩緩道:“我就是他們的主人!他們本是我的奴隸!”
江玉郎倒抽了口涼氣,道:“但你……殺死他們的,並不是我。”
這人忽然自血堆裡拎起了一具屍體,撕開了他的衣服,閃動的火光中,只見那屍體上有十個發着碧光的字:“無牙門下士,可殺不可辱。”
江玉郎幾乎嘔吐出來,失聲道:“這……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這人緩緩道:“這兩人既已被你所辱,我只有殺了他們,免得他們再爲我丟人現眼。”
江玉郎嘆道:“有時我也殺人的,但我總是要有一個十分好的理由,譬如說……”
在地上燃燒的火焰突然熄滅了,四下立刻又黑暗得如同墳墓,但這人的眼睛,卻仍在黑暗中閃着碧光。
只聽他冷冷道:“譬如說什麼?”
江玉郎道:“譬如說,當我知道一個人要殺我的時候,我通常會先殺了他!”
他的眼睛也在閃着光,隨時都在準備着出手。
他雖然深信這人不是個好惹的人物,卻也深信自己也並不見得比這人好惹多少。
誰知道這人卻忽然笑了。
他笑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老鼠在啃木頭似的,令人聽得全身都要起雞皮疙瘩,他大笑着道:“我要殺人時,就不跟他多話的。”
江玉郎訝然道:“你爲何不想殺我?”
這人冷冷道:“你若能在七天之內,帶我找到軒轅三光、江小魚和花無缺,你不但現在不會死,而且還會長命得很!”
江玉郎沉吟道:“他們也是我的仇人,你若能殺得了他們,我自然很願意帶你去找他們,只可惜要殺這三個人,並不是件容易事,被他們殺,倒容易得很。你若殺不成他們,反被他們殺死,我豈非也要被你連累?”
這人厲聲道:“你要怎樣才相信我能殺得了他們?”
江玉郎道:“這就要看你有什麼法子能令我相信了。”
這人冷笑道:“我何止有一千種法子可以令你相信,你若想見識見識無牙門下的神功,我不妨先讓你瞧一種……”
他似乎揮了揮手,便有一種碧森森的火焰,飛射而出,射在牆上。這火焰光芒並不強烈,射在牆上,立刻便熄滅,也根本沒有燃燒。
但火焰一閃後,這人已到了院子裡。
他根本沒有從窗戶掠出,卻又是怎麼樣出來的呢?江玉郎一驚之下,忽然發現牆上已多了個大洞。
江玉郎這才嚇呆了,這人的輕功雖驚人,倒沒有嚇着他,但這種雖不燃燒,卻能毀滅一切的火焰,他實在連見都沒有見過。
這人已到了他身旁,閃動的目光已固定在他身上,一字字道:“你還想見識別的麼?”
突聽一人也狂笑着道:“無牙門下的神功,我看來卻算不得什麼!”狂笑聲中,已有條人影如流星急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