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浩這才明白，錢文華同他閒話半天，只是想讓他請黎明。兩人下了樓，同車去東湖大酒店。突然響起了爆竹聲，震得車窗玻璃發顫。車往外走，才發現大門口濃煙滾滾。錢文華問：“大門口放什麼鞭炮？”
“我也不知道。”陸浩說着，就看見付永貴站在那裡，龍睛虎眼的樣子。他忙搖下車窗，向付永貴招手。付永貴瞟了眼陸浩，頭又偏過去了。他的頭才轉過去，突然又轉了回來。他發現是錢文華的車，忙跑了過來。
“叫他上車。”錢文華說。
付永貴鑽進車裡，錢文華大聲問道：“怎麼回事？”炮竹飛到車玻璃上，砰砰地響。司機心痛車子，罵了粗話。車已出了大門，回頭見大門上方拉着橫幅：熱烈歡迎文廣武局長清清白白回家！
付永貴說：“我制止不住，差點兒打起來了。”
“誰組織的？”錢文華問。
“文廣武女兒和農業局幾個幹部。”
錢文華罵道：“真是不像話了！農業局幹部還有沒有組織紀律？這不是向我們示威嗎？”
付永貴說：“我批評了農業局的幹部，他們說文局長女兒*得不行，他們也沒辦法。”
不知弄了好多鞭炮，車到東湖大酒店仍聽得見噼裡啪啦。錢文華拳頭捏得吱吱叫，可馬上就得接待客人，只得深深地出了一口氣。下了車，他就把那鞭炮聲甩到腦後了。接待處長早在餐廳外候着，彙報今天都有哪些客人。重要客人錢文華事先都知道了，別的客人接待科也向領導彙報一下。領導覺得有必要的，抽空去敬杯酒。接待科彙報別的客人，也得講究方法。有的客人領導本不想陪，可知道了不去打個照面又不妥。領導實在不想去打招呼的，就只作沒聽見。領導沒聽見的客人，你就不必再提了。
錢文華和陸浩各自都有客人要陪，分頭去了自己的包廂。他倆席間還得請請假，去別的包廂串場子。陸浩到別
的包廂敬酒回來，在走廊裡碰上錢文華。錢文華朝他點點頭，剛交臂而過，又突然叫住他：“陸浩，你說要不要請黎局長來？”
“這事您定，錢書記。”
錢文華說：“我是想給文廣武一個面子，可他女兒太不像話了。拉橫幅，放鞭炮，不是出我們的醜嗎？”
陸浩說：“真的討厭！可她婦道人家……”
錢文華說：“那還是請吧。你晚上就聯繫，最好請黎局長明天來。”
陸浩陪完了客人，回家打了黎明的電話。黎明說：“老同學，我早就聽到反映，有人故意想整他。文廣武我瞭解，真是個老實人。”
陸浩於此事無關，聽着仍是尷尬，只道：“老同學，有些話我不好說。老文同我平時也可以，他沒有事，值得慶幸。”
黎明問：“我來有什麼意義呢？沒必要吧？”
陸浩說：“錢書記是想給足文廣武的面子，市裡主要領導一起請他吃個飯，又有你省廳領導在場，氣氛更好一些。”
黎明說：“我想老文那個脾氣，他未必肯來吃飯。”
陸浩說：“請你來一下，正有這個意思。你來了，文廣武不得不出來嘛。”
黎明輕輕嘆息一聲，說：“你打電話來，我有什麼辦法呢？什麼時候呢？”
“明天吧。明天你有空嗎？”
“沒空也得有空啊！我明天下午來吧，到你那兒趕晚飯！”
第二天下午，陸浩着了灰西裝，繫上藍色領帶，出城迎接老同學。看見黎明的車子到了，他下車微笑着招手。黎明的車停了，也下了車。他穿了件薄夾克，乳白色的，裡面是細格襯衣。“老同學，沒必要這麼客氣啊！出城郊迎，古時可是大禮，我受不起。”黎明握過手來。
陸浩上了黎明的車，自己的車在前頭開路。黎明說：“陸浩，文廣武是這麼廉潔的好乾部，你們可以大力宣傳，樹他作榜
樣嘛！”
“說句老實話，文廣武叫我佩服！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他文廣武就是不溼。同路的人都溼了鞋，就他不溼。”陸浩鬆鬆領帶，感覺衣服很不自在。他平日喜歡穿西裝，繫上領帶人就精神。可這會兒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土。他說話時目視前方，腦子裡卻是老同學的襯衣。黎明的細格襯衣極是淡雅，似乎散發着野菊花的清香。
“老文這麼廉潔，那你們就樹他作榜樣。”黎明說。
陸浩嘿嘿一笑，說：“黎明兄，哎，硬得叫你黎局長。我說樹什麼榜樣都有道理，只有這廉潔榜樣沒道理。廉潔應是對公務員的最低要求，幹部只要廉潔就應該樹爲榜樣，那就是笑話了。好比說，普通公民不偷不搶，不殺人放火，這也是最低要求。老百姓只要符合這個最低要求就要大力表彰，國家表彰得過來嗎？從邏輯上講，凡是沒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公民，國家都應該表彰他們爲守法公民。我說哪，我們對待幹部，已經把最低要求當成最高要求了！”
黎明重重地拍了陸浩膝頭，說：“陸浩，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個道理！可是，我們也得承認，很多幹部就是做不到最低要求！我對幹部隊伍的評價是，貪污腐敗的是少數，不廉潔的是絕大多數，一塵不染的又是極少數。文廣武可貴就在於，很多人沒做到廉潔，他做到了。”
“事實歸事實，道理歸道理。所以，也經常看到有些地方表彰廉政建設單位和個人，我看着總是覺得不對頭。”陸浩笑道。
黎明偏過頭望望陸浩，說：“老同學，我問句直話，你對文廣武沒有成見吧？”
陸浩笑道：“我也同你說真話。老文我們平時談不上太密切，但他是個老實人，這個我心裡有數。這回聽說他出事，我先是將信將疑。後來又進去幾個，交待的問題越來越多，我猜他老文肯定逃不了這一劫。最後證實他真沒有問題，我對他可以說是肅然起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