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間,時代酒店大堂,金碧輝煌,進口水晶吊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芒,一男兩女坐在深紅色的真皮沙發裡,明顯像是在等人。
男子約莫三十歲左右,身材略顯瘦削,長相俊朗,氣度沉穩。坐在他左邊的女子,大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銀色絲綢襯衫,黑色緊身裙,長長的秀髮盤成精緻的髮髻,容貌豔麗,氣質典雅,一看就是有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坐在右邊的女子,正是許倩。和左邊的女子,長相有幾分相似,卻是爆炸頭,渾身披金戴銀,珠光寶氣,一副暴發戶的模樣。
不過此時的許總,看上去頗爲沮喪,還隱隱夾雜着幾分忐忑畏懼之意,不時拿眼神去瞥身邊的瘦高男子,似乎在觀察他的神色。
無疑,這位男子就是許倩的姐夫,老周家第三代的傑出子弟周大全,左邊的女子,應該就是周大全的妻子,許倩的姐姐許慧。
單以氣質而論,很難讓人相信,許慧和許倩竟然是親姐妹。同一個家庭,會教育出兩個風度氣質截然不同的女兒麼?
“姐,怎麼還不來?”
許倩頻頻擡起手腕,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戴的也是珠光寶氣的歐米茄女表。
許慧渾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品,手錶也是很老式的國產明珠牌女表,純粹的實用品,和首飾拉不上任何關係,偏偏看上去就是比許倩高雅大氣。
“該不會放我們鴿子吧?”
許倩嘀嘀咕咕的。
許慧淡淡一笑,沒吭聲。
她知道這個妹妹是沒話找話,跟周大全坐在一塊,渾身都不得勁,緊張的。不找點話說說,怕是會憋得暈過去。
周大全沉靜地坐在那裡,全然將許倩當成了空氣。
許倩只好又閉上嘴巴,不住看錶。還伸手摸了摸左手戴的鑽戒,鬆動幾下。
六點過幾分,一臺寶馬車終於出現在時代酒店的門廳。
周大全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許慧幾乎和丈夫同步,配合極其默契。
許倩也慌里慌張地站起身來,緊緊跟上。
從寶馬車裡下來的兩個俊朗年輕人,果然是李春雨和範鴻宇。
“李主任。”
周大全臉上露出微笑,朝李春雨伸出了手。
周處長很清楚,在京師的小圈子裡,大夥都稱呼李春雨爲“李二少”。要不就是“李二哥”。不過周大全沒打算照着小圈子裡的規矩來。世家大族的傑出子弟,爲人處事都有自己的一定之規,輕易不會被外界所左右。
李春雨也一本正經和周大全握了一下手,淡然說道:“周處長。”
“這位是?”
周大全的眼神,隨即落在範鴻宇臉上。
有關今天上午在成平路派出所的情況,周大全早已一清二楚。估計這個高大帥氣的年輕人,就是青山省雲湖縣的代縣長範鴻宇。對範縣長,周大全也有所耳聞。儘管周大全是在紀委系統工作,但作爲京師最傑出的紅三代子弟之一。周大全對全國各地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都有所知曉。青山省出了個二十四歲的代縣長,大動亂之後,全國都還不曾有過這樣的先例。周大全聽說過範鴻宇,十分正常。
只是周大全還有點弄不明白。青山省雲湖縣代縣長,怎麼就和今兒這事扯上關係了?貌似雙方完全不搭界嘛!
估計是私人朋友。
如此的話,範鴻宇能夠以火箭式的速度加官進爵,倒也能夠說得通了。
原來有老李家關照呢。
“周處長。你好,我是範鴻宇。”
範鴻宇微笑着說道,並沒有再介紹自己的職務。他不相信周大全真不知道他的存在。範縣長牛逼哄哄,也是有本錢的。
“原來是範縣長,你好!”
周大全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主動向範鴻宇伸出了手。
周大全十指纖長,看上去十分靈巧。
“李主任,範縣長,給兩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愛人許慧,也在中紀委工作。”
原來是辦公室戀情。不然以周許兩家的地位,許慧還真的很難有機會嫁入周家那樣的一等豪門。人這一輩子,確實講究個緣分的。
許慧彬彬有禮地和李春雨範鴻宇握手寒暄了幾句。
“李主任,範縣長,這是我妹妹許倩,懷遠貿易公司總經理。許倩不懂事,在李主任和範縣長面前多有失禮,對不起了,我代她向兩位道歉……許倩,還不上來給李主任範縣長賠禮?”
許慧轉身對二妹說道,語氣依舊十分柔和,卻自有一股不容違抗的威嚴之氣。
許倩心裡頭那個鬱悶啊。
給李春雨賠禮道歉,倒也罷了,人家正經是老李家的嫡系子弟,身份地位和她姐夫周大全相當,四九城裡響噹噹的金字招牌,許倩不知道就算了,一得知真實情況,頓時就嚇得不輕。正因爲她家裡有這麼一個豪門大少,許倩才更加深刻地體會到這些“衙內黨”的實力,絕不是她能夠抵擋得住的。不要說她本就得罪了李春雨,就算沒得罪,知曉李春雨的身份之後,也得想方設法往他面前湊。
賠個禮道個歉算什麼?
關鍵是這個什麼範縣長,許倩纔是真的鬱悶。
整個一鄉下土鱉,就算是個縣長,那又怎樣?四九城裡,司局級幹部許倩見得多了,誰不是在她許總面前客客氣氣的?一些心術不正的傢伙,想打她主意,那表現更是如同叭兒狗一樣,一門心思巴結討好她。
現在大姐卻讓自己向範鴻宇賠禮道歉,簡直比李秋雨在派出所甩她一巴掌還讓人難受。
但大姐的命令,卻是不能違拗的。
許倩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也只能強自按捺,陪着笑臉上前,嬌滴滴地對李春雨說道:“對不起,李二少,真不知道那是您妹妹,多有得罪,請李二少大人大量,多多原諒……”
一開口就是“江湖腔調”,也不稱“李主任”而是稱“李二少”。
李春雨冷冷一笑,說道:“許總,不敢當!”
他給周大全面子,給許慧面子,那是看在老周家的份上。許倩算得什麼?
懷遠貿易公司?
簡直笑話!
李二少如今可是一等一的闊佬,在夏言的公司裡,明白佔着三成股份的。就沒這三成股份,李二少也未必將懷遠貿易公司和許倩放在眼裡。
許倩又悶了一下,呆在那裡。
許慧臉色微微一沉,許倩如夢方醒,又緊着給範鴻宇鞠躬,艱難地說道:“範縣長,多有得罪,對不起……”
這態度較之方纔,可是天差地遠了,勉強之意,誰都清清楚楚。
對許倩這種京師暴發戶的心態,範鴻宇心裡明鏡似的,也不在意。不要受許倩只是老周家的姻親,就算是老周家的媳婦,這般德行,範縣長還真不當回事。
京師世家子弟,爛泥巴扶不上牆,不知凡幾。
“許總客氣了。”
範鴻宇微微一笑,不鹹不淡地說道。
眼見二妹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許慧心裡益發惱火。這眼界,還真不怎麼的。不過許倩不在體制之內,不明白一個二十四歲的代縣長到底意味着什麼,似乎也情有可原。
“李主任,範縣長,許倩年輕不懂事,兩位多多原諒,不要見怪。”
許慧只好親自出面,再次給妹妹打了圓場。
論到年輕,許倩只怕比李春雨還要大一點,比範鴻宇要打傷兩三歲的樣子。但當此之時,誰也不會去計較這種細節。而且人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年紀大幾歲小几歲,和智商並無直接關聯。二十歲時智商拙計,到三十歲,如果不長進,智商一樣拙計。
雙方在門廳處寒暄了一陣,周大全卻並沒有立即請客人入席的意思。
李春雨雙眉微微揚了起來。
周大全微笑說道:“李主任,範縣長,請稍侯,我還請了兩位客人。國—務—院政研室的蔣雪松蔣處長和他愛人葉林。”
李春雨雙眼就眯縫了起來。
周大全居然請蔣雪松來做和事佬,而且完全裝作不知道今兒上午蔣雪松已經去過成平路派出所的樣子。
轉念一想,周大全這一招倒也合理。
蔣雪松是首都政法系統的“第一衙內”,今兒這個事,由他出面做“調人”確實十分合適。也沒有誰規定,蔣雪松只能給李春雨做朋友,不能和周大全有交情。四九城裡衙內衆多,彼此之間相互有些交集,完全正常。衙內圈子有自己的“規則”,和彼此家中老爺子的政治理念並不完全重合。往往家中老爺子執政理念不一致,甚至水火不容,鬥得不亦樂乎。各家的小字輩,卻能維持一定的往來,甚至交情還不錯。
既然李春雨和蔣雪松交情深厚,那就再好不過。李春雨就算不給周大全面子,也得給蔣雪松面子。
李春雨瞥了範鴻宇一眼,範鴻宇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周大全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凡事考慮得十分周到細緻,看來待會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了。
這也沒什麼,範縣長的性格就是這樣,對手越強,範縣長的鬥志便越是昂揚。就好像下棋,雙方旗鼓相當,下起來纔有意思。相差太遠,縱然盤盤大勝,亦是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