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組織部的動作挺迅速，宋珉親自和範鴻宇談話的次日，市委常委，組織部長龍海濤便即親自帶隊，前往楓林鎮進行幹部考察。
這個動作非比尋常，立即便在楓林鎮的幹部隊伍之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
一般來說，市委組織部考察幹部，不會擺出這樣的大陣仗，通常都是組織部打電話，被考察幹部自行前往組織部談話。等閒之輩，壓根就夠不着組織部長龍海濤親自談話。要請動龍海濤的大駕，至不濟也得是區委書記區長之類一二把手異動。普通副科級架構的鄉鎮正職工作調動，組織部一般都是由某位副部長出面談話。
但龍海濤親自帶隊下鄉鎮考察幹部，非常罕見。
市委組織部擺出了這麼大的陣仗，真正考察的對象，只有三個人——鎮委書記兼鎮長高潔，鎮黨委委員兼副鎮長範鴻宇，楓林鎮派出所長盧佔軍。
組織部找來談話的幹部倒是不少，但其他幹部明顯都是陪襯，組織部的同志和他們談話時，主要也是詢問高潔，範鴻宇和盧佔軍的情況，瞭解他們在楓林鎮幹部隊伍中的口碑。
一時之間，楓林鎮傳言四起。
組織部考察範鴻宇，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在此之前，就已經有傳言說範鴻宇要調往市裡去，準備擔綱組建彥華市招商引資辦公室，並且將成爲這個新建正科級單位的一把手，直接歸常務副市長陸月領導。
範鴻宇被考察。正在情理之中。
不少人都在感嘆，範鴻宇如此年輕，這就要走上正科級的領導崗位了。
如此升遷速度，不但空前，應該也是絕後了。
二十一歲，很多人都還懵懵懂懂，不諳世事呢。
對盧佔軍的考察。同樣不出人意料。
自從上回大王村搶險救災，盧佔軍榮立一等功，便已有不少人在猜測。盧佔軍可能要升官了，也許是去市公安局擔任副局長，雖然級別和楓林鎮派出所所長一樣。實權頗爲不同。副局長終歸是局領導，派出所長只是基層幹部。副局長今後有可能出任局長，派出所長卻很難一步走到局長的位置上去。
也有人說，盧佔軍可能調往地區公安處擔任某個科室的主要負責人，紮紮實實官升一級。以往公安系統內部交流，地區公安處科室正職，亦有不少直接外放縣級公安局長的。
真正讓大家驚訝的，是對鎮委書記高潔的考察。
這就意味着，高潔有可能也要調走了。
不然，市裡不會考察她。
如此乎。問題就來了。
高潔和範鴻宇都調走，楓林鎮怎麼辦？剛剛搞起來的工業園區和鄉鎮企業，怎麼辦？誰來掌舵？
高潔和範鴻宇乃是“楓林模式”的創始者，沒有他們，就沒有工業園。更沒有漸漸冒頭的鄉鎮企業。調走一個，勉強還能撐得住，兩個一起走，不就亂套了麼？
除了他倆，楓林鎮還真找不出第三個合適的人來領導這麼大一個攤子。就算從外邊調人進來，或者從地區市裡空降幹部下來。都不一定管用。
市裡怎麼可以這樣搞？
眼看楓林剛剛有點起色，就來個釜底抽薪。市裡領導分明就是見不得楓林鎮好，難道楓林鎮是後孃養的，這麼不招人待見？
如果說楓林的大部分幹部，只是猜測和擔憂，李國生卻是鬱悶至極。
這次幹部考察對象，竟然沒有他！
龍海濤部長倒是找他談話了，卻全部問的是高潔範鴻宇和盧佔軍的工作情況，請他談談對這三位同志的看法，絲毫也沒有涉及到他自己的工作範疇。
龍海濤甚至直接問他，如果範鴻宇同志出任楓林鎮鎮長，是不是合適！
李國生當時一口血差點噴了出來。
合着範鴻宇不是要去市裡做招商辦主任，而是升任鎮長？
那還有他李國生什麼事？
當初從市裡得到消息，說範鴻宇即將出任市招商辦主任，李國生着實振奮了好一陣。只要範鴻宇一走，這個鎮長的寶座，十有八九要落到他李國生的頭上。而高潔“鍍金性質”非常明顯，最多在楓林鎮待個兩三年，就肯定要走的。到那時，他李國生不就是鎮委書記了嗎？
按照楓林鎮現在這個發展速度，等他當鎮委書記的時候，肯定會變得異常繁榮，鎮委書記可就做得有滋有味，威風凜凜了。
前景十分美好啊！
現在，市裡卻打算讓範鴻宇當鎮長。
也許高潔會調走，但那和李國生關係不大。李國生也很清楚，他很難從黨委副書記的位置上一步邁到書記的寶座。就算他吉星高照，真的當了鎮委書記，也未必就能壓得住範鴻宇。
此人太強勢了，年紀輕輕，手段老辣到極點，連盧衛東都被擠走，遑論他李國生了。
況且，市裡此番幹部考察對象中沒有他，明白昭示着，他沒戲。
龍海濤離開楓林鎮的當晚，李國生也急匆匆趕到市裡去了，直接住在市委招待所，整整一個晚上，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抽了兩包煙。以至於次日他離開招待所，服務員進門收拾房間的時候，猝不及防，被滿屋煙霧嗆得眼眉鼻涕齊流。
幹部們議論紛紛，此事的三位“當事人”卻顯得異常平靜，照常上下班。
範副鎮長閒來無事，邁着方步，進了派出所所長辦公室。
時令已然初冬，鄉下地方，沒有“熱島效應”，八十年代，全球也還沒有“變暖”，天氣比較寒冷了。盧佔軍在辦公室內生了煤球爐，一杯清茶，一張報紙，頗爲悠閒。
盧衛東在楓林鎮擔任主要領導好多年，也不是毫無建樹，至少楓林鎮的治安秩序就比較良好，很少發生惡性案件，偷雞摸狗，打牌賭博的現象也不是很多，盧佔軍這位派出所長，算是沾了族兄的光，工作比較輕鬆。
見範鴻宇推門進來，盧佔軍忙即起身，笑哈哈地說道：“喲，鎮長來了……”
範鴻宇出任常務副鎮長兩三個月之後，基本上鎮裡所有幹部都直接稱呼他爲“鎮長”了，最多在前面加個“範”姓，絕少有人稱他範副鎮長。
他本來乾的也是鎮長的活。
但盧佔軍此番這聲“鎮長”，卻叫得特別響亮。
“來來，鎮長，請坐！”
盧佔軍忙不迭地將範鴻宇讓到椅子裡就坐，又親自給他泡茶。
幾個月過去，範鴻宇和盧佔軍之間，關係更進一步，已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盧佔軍總覺得自己那個一等功，完全是拜範鴻宇所賜。沒有範鴻宇的“神奇預測”和堅持，就不可能有盧佔軍的一等功和楓林鎮派出所的集體一等功。
這可是了不得的榮譽。
盧佔軍是軍人出身，對這種榮譽尤其看重。
現如今，盧佔軍在整個彥華地區公安系統，都要算是大名鼎鼎了。每次去市裡或者地區開會，盧佔軍都覺得倍兒有面子。
“鎮長，今天怎麼這樣有閒情逸致？”
盧佔軍在範鴻宇對面落座，敬給他一支香菸，笑呵呵地問道。
“剛從工業區回來，找你聊聊。”
範鴻宇接過煙，笑着說道，盧佔軍立馬就給他點上了。
“呵呵，我也正想找你聊聊……鎮長，你那個事，到底怎麼定的？我怎麼聽說，市裡領導意見有些不統一……陸市長好像挺堅持的……”
盧佔軍關切地問道。
範鴻宇擺了擺手，說道：“這事啊，由得市裡領導去做決定吧，我也左右不了，只能等安排了。軍哥，你自己的事呢，怎麼定的？去市局還是去地區？”
盧佔軍高升，基本已經定了，但也和範鴻宇一樣，面臨着同樣的問題。
盧佔軍搖搖頭，說道：“哎呀，也還沒定下來……市局和地區，都想要我過去。”
範鴻宇笑道：“那是，你人才難得，是搶手貨！那你自己的意見呢，是想去市裡還是去地區？”
他倆關係極佳，說話也就沒有什麼顧忌，相當直接。
盧佔軍說道：“我自己的想法呢，還是願意去市局。地區那些科室，太清閒了，沒多少事幹。市局打算讓我去負責治安工作，充實一點。你也知道，我是部隊出身，沒活幹，心裡忒不踏實。”
“嗯，我也是這麼個意見，我建議你去市局。地方治安，需要你這樣踏實肯幹的人去負責。這個可是關係到公安局的聲譽。”
“既然你也這麼認爲，那我跟市局領導彙報一下吧，就去市局。”
盧佔軍點點頭，說道，像是下定了決心。
當一個人面臨着兩難決策的時候，往往身邊要好的朋友一句話就能給他做決定。更何況，範鴻宇雖然年輕，卻是盧佔軍很信服的朋友。
“行，去市局吧。葉友道他們，也想着你過去呢，大夥又湊一塊了，熱鬧。”
盧佔軍就笑起來：“是啊，友道他們，都是愛熱鬧的性子……哎，鴻宇，有個事，我得給你提個醒……”
說着，盧佔軍臉上的笑容斂去，變得鄭重起來。
“你說。”
“就是……這回啊，可能有人心裡很不服氣。你要注意一下，怕他們出幺蛾子！”
“放心吧，我在這等着呢。”
範鴻宇就笑了，笑得有點“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