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蘭帝國,阿狄亞平原】
初春的雨,不是狂暴,也不是玲瓏。她細緻而耐心地推掃着精緻的木窗,粘連起你的髮絲,溼潤你的雙眼。閉目,卻像要陷入她無盡的淅淅瀝瀝之聲裡、揮之不去,只是獨坐着,任憑它叫你心煩。
麒零關上木窗,發呆地看着窗縫,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春雨如牽連的蛛絲,沾溼了他的白髮和臉龐。幽花坐在馬車車廂的另一邊,窗外的景色在飛快地流動,她的側臉不時隨着馬車的顛簸而搖晃。二人一路無話。
“我們要去哪?”麒零終於打破了沉默。
幽花轉過臉來,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的話語是什麼意思。
“哦,我們快到了。阿狄亞平原,水源和風源交界的邊疆。這裡地廣人稀,白銀祭司也不大管。我帶了些錢,可以暫時解決吃住問題。”
沒有多久,馬車嘎地一聲減慢了速度,轉了個彎停下了。麒零仍然在發呆,沒有防備,頭不由得撞上了木窗。
“快下車。“幽花替他撐了傘,催促道。
麒零這才慢慢地起身,推開了車門。
明亮的光線突然充塞滿他的視野。灰白的天,灰白的土地,遠方依稀是灰白的矮樹。他一時適應不了明亮的環境,眯起眼睛來。
車伕在前邊灌了口水歇着,回過頭來笑着衝他說:“小夥,你來的時間不對,恰好是草原最消沉的時候。到了夏天,這牧草都能過腰呢!”
麒零茫然地點點頭。車伕收了錢,以草原人的熱情祝他們一切順利。
幽花:“我們就借宿在這家客棧裡吧。明天我們去看看,能不能幫當地人幹一些活,比如看管牛羊之類的……”
麒零看着她,幽花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
“這些都是粗活累活,你們皇室成員從小嬌生慣養的,幹不了,還是我來吧。”他淡淡地說。
連綿的雨悄然漏進被風吹斜的傘,吹起他們沾滿污泥和血跡的長袍。在遼闊無際的平原,似乎爭鬥、危險、殺戮,都忽然離得很遠。草原因空間的巨大而誕生了神聖,因神聖而不可侵犯與逾越。它阻隔了那個紛紛擾擾的混沌世界,也剝離了昨天與今天。
“走吧,淋多了雨,容易生病。”他拉起幽花的手,跑向細雨中客棧朦朧的側影。
【西之亞斯蘭帝國,格蘭爾特,皇宮】
“所以,他出來了嗎?”男子把濾網架在茶壺口,不大的房間裡已經飄滿清醇的茶香。他面容清俊,琥珀色的眼眸深邃而威嚴,儘管此刻他身着輕便的服飾,也掩蓋不了周身凜然的王者之氣。他便是當今亞斯蘭的帝王,冰帝艾歐斯。
“自然。”漆拉隨手取了一個空茶盞端詳。茶盞小巧玲瓏,繪畫精美,“這是什麼茶?氣味挺熟悉的,一時記不起名字來了。”
“‘青紗曲’,南方商隊帶過來的。我覺得比風源‘諸神怨’要好。知道你厭倦了歊雲銀針,今晚就特意請你來嚐嚐。”
“哦。想起來了。以前大約是亞斯蘭偏南的地帶也有產的,現在只剩下地源那一處了。”漆拉把空茶盞放了回去。
艾歐斯理去案几上的文卷,擺上沏好的茶,聽見漆拉的回答,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擔心吉爾伽美什回來找你算賬?”
清茶騰起的霧氣將小室變得模模糊糊,燈光也化作一個溫暖的圓。薄霧裡,茶几對面的銀髮男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茶盞。
“不過又是一個將要走上覆仇之路的王者罷了。一代代人消亡在歷史的漩渦中,總有個自命不凡的人,不甘於淪落,要出來抗爭一番。”
艾歐斯沒有接話,而是自顧自地品茶。
“味道不及當年。不過,倒也讓我回憶起了許多。”漆拉苦笑道,“讓一個老人記起原本丟掉了的東西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艾歐斯尷尬地笑笑:“我可以聽聽麼?”
寒風猛烈地撲打着窗子。已是初春,照理應當不會有這樣大的風。皇宮裡的紋血鳩都紛紛叫嚷起來。窗內,漆拉看着艾歐斯的眼睛,彷彿又看見了多年以前,那個艱難而孤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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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零不怎麼費勁就找着了活幹。而今他已是一身草原人民的打扮,毛皮的帽子、便捷的服裝。那戶人家的兒子和他差不多年紀,常常教他騎馬射箭。他呢,也卻不過草原人民的熱情,便爲那少年講述帝都的繁華。
幽花就在一邊使眼色。
麒零有點摸不着頭腦,隨即他一拍腦袋:“對嘛,帝都的事你肯定比我內行,應該你來講纔好。”
幽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然後把他拉到一邊,說:“他們是草原的兒女,在這個遠離鬥爭的地方過得多好。你何苦告訴他帝都的繁華,讓他對那個殘忍可怕的世界如此嚮往呢?”
麒零朝她豎起大拇指:“見解獨到,說得有理。”
可是如此一想,他雖然走過許多地方,可以和少年談的卻已經幾乎沒有了。最後,他想起了福澤小鎮。
少年很認真地聽着,講到好笑之處,少年就爽朗地笑起來,笑聲單純而有力。
麒零突然頓了頓,說:”然後有一天,我突然遇到一個人,……“
一旁的幽花心裡咯噔一下。
麒零一句話簡短帶過了福澤的災難和與銀塵相遇的回憶,很快進入狀態,津津樂道起銀塵的笑話糗事來。少年爽朗的笑聲於是又迴盪在溫馨的小帳篷間。
下午已經沒有什麼事可幹,三人便騎馬去小山丘獵兔子。幽花是郡主時倒是學過騎馬,只有麒零十分緊張地叭在馬背上,讓人覺得隨時都可能倒栽下來。
突然,遠處一個棕色的影子動了動,少年眼尖,最先發現了,竟然是難得一見的赤鼻鹿。但是距離太遠,強行追趕是絕對行不通的。他於是示意幽花,兩匹馬配合打獵。至於麒零,就吶喊助威好了。
麒零乖乖執行指令,少年策馬,他便鼓足氣勢“啊——”的一聲,把少年的馬嚇得一跳。鹿猛地立起耳朵,撒開四蹄,和少年的距離竟然越拉越遠。
幽花眼疾手快,揪住時機召出冰弓,一箭便射倒了野鹿。
“這是什麼弓啊,這麼厲害?!”少年歎服道。三人策馬上前,少年熟練地用繩子捆住野鹿,但是幽花突然碰了碰麒零:“你有沒有覺得……”
麒零一臉懵懂:“啊?”
幽花壓低聲音:“樹林裡有人。”
麒零頓時警覺起來。二人望向樹林中,卻除了重重疊疊的樹幹什麼也沒有。他抽出巨劍,向樹林靠近了一些。
“怎麼了?”少年此時起身,看着他們的誇張架勢,奇怪地問道。
幽花:“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三人於是策馬歸還,少年還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好幾次。
”……風津?”
枝葉一陣沙沙的顫動,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化作一個個圓圈投映在一張嚴肅而冷峻的容顏上。
“王爵,您說的是那把失蹤的聖劍嗎?”另一個年輕單純的聲音問。
”對。“
“可是那個少年一定是水源人啊,他怎麼可能會擁有風津?”
男子轉過身來,看着身旁金髮的瘦削少年:“風津的主人,幾千年來未曾變過。”
少年詫異地張大了嘴,但是他立即反應過來:“那就是說,風津選擇它的主人,難道……”
男子讚許地點點頭:“不錯,是它真正主人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