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黑暗(10)
這豁子是個饒舌的人,而且意識流,想到哪兒說哪兒,好不容易繞回巷道上來,可剛說了兩句又流走了。***爲了從他嘴裡多獲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志誠盡力往自己關心的事上引:哎,井下這麼危險,有沒有女人下來過?
你竟扯,豁子說,哪個女人敢下來?再說了,也不能讓她們下啊,大夥都知道,女人下井不吉利,能讓她下嗎?前幾天來了個女記者要下井,說啥也沒讓她下!
很容易達到了目的。志誠急忙追問:女記者,她也要下井?是啊,她說要體驗一下我們煤黑子的生活,要不是我們硬擋着,非下來不可!
不用問,肯定是她。志誠忍不住追問起來:後來呢?她都幹了些什麼?
沒幹啥,說是來了解一下我們的生活,要寫什麼文章,跟幾個人嘮了嘮,我想跟他嘮沒撈着機會,後來就走了!
那……她現在在哪裡?
話脫口而出,想收也來不及了。豁子卻沒在意:我哪知道啊,一定回去了唄……你咋這麼關心她呀?嘿,可惜你沒見着她,個兒不高,長得要說多漂亮也不是,可那味道和洗頭房的小姐就是不一樣,她要是跟我睡一覺,花多少錢我都幹。你想想,要是能和女記者睡一次多牛,一輩子也算沒白活……
志誠氣得差點罵出聲來,拳頭也攥緊了。真是環境改變人,下井不到八個小時,他覺自己變得粗魯起來。好不容易纔剋制住怒火,順這個話題往下問:叫你這麼一說,我都想見見這個女記者了,哎,她走了就沒再來過?
豁子嘿嘿一笑:咋的,你也饞了吧。可惜過這村沒這店了,你沒這命。你想想,人家一個女記者能隨隨便便來咱們礦井嗎?就是來了你能接觸上嗎?還不是乾眼饞?算了,掙倆錢回家摟自己老婆睡吧……都說醜妻近地家中寶,可我他媽的還是喜歡長得好看的……哎,你老婆長得到底啥樣?
志誠心中油然生出幾分驕傲,笑了一聲說:還行,跟你說的這位女記者差不多!
豁子樂了:你這小子還挺能逗,咋的,惦上女記者了?對了,她說以後還來,到時候你跟她近乎近乎……
志誠心中暗罵:媽的,你知道個屁,她就是我老婆!
也許是走過一遍的緣故,也許是上比下容易,也許是心裡着急,往回返遠不像來時那麼緊張了,那個很陡的斜坡也順利攀了上去。很快,下井時的那個井口到了。正好,一桶煤就要裝滿。豁子站住腳道:老兄,上去吧,不用我陪着吧!
志誠急忙說不用,又向他道了聲謝,然後蹬上鐵桶。因爲已經裝滿了煤,也就不必站在鐵桶的邊緣,而是站到中間部位,雙手抓緊鋼絲繩。這就比下井時安全多了。豁子拉了三下懸着的繩子,上邊隱約傳來鈴聲,鐵桶開始緩緩升起。於是,又一陣恐懼感電流般流過全身,然而與下井時相比輕多了。看來,人的適應性可真強啊。
在焦急的祈禱中,鐵桶一點點上升,上升,漸漸地,頭上的井口變大了,有亮光射下來,終於,井口就在頭上了,在腳下了。志誠的雙腳終於離開鐵桶,站到了堅實的土地上,身心也沐浴在天光下。雖然是午夜時分,井口旁只有昏黃的燈光,黑黝黝的煤堆,可志誠仍然感到一切是那麼美好。是的,能夠生活在天光下是多麼美好啊,空氣是這樣的清新,燈光是這樣的明亮,頭上的蒼穹是這樣的廣闊。志誠回望一眼那黑色的井口,想着剛剛過去的幾個小時,深爲自己重新出現在天穹下而慶幸,暗暗說道:但願這輩子再也不下去了!可是轉而又想:如果命運真的註定你要過這種生活,每天都要過這種生活,直到生命的終點該怎麼辦呢?你爲了尋找妻子下井一次,就這般感受,那些每天都要下井,永遠也不能逃離這種生活的人怎麼辦呢……這麼一想,一種羞愧的感覺涌上心頭。可是,他還是不能欺騙自己,還是爲能逃離那黑暗的地下而慶幸!
志誠急着尋找肖雲,跟井口兩個年輕人應付了兩句,就急急離開井口。快接近工棚時,一股肉香非常誘人地飄過來,一下激活了已經餓得麻木的胃,他再次感到了難以忍受的飢餓。於是,雙腳改變了方向,一邊貪婪地吸着這香味,一邊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奔向伙房。心裡還說:還不知有多少事要幹,餓着肚子不成,一定要先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