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宗轉頭才發現,來人是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對方戴着頂黑色圓邊帽,穿着一身中規中矩的西裝,只是因爲肚子太大的關係,所以肚子處是敞開的,走起路來給人一種圓桶般的感覺。
“梅森子爵,”
夏朝宗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四皇子這麼晚找我,是有何要事嗎?”
這名字夏新還是瞭解過的,對方是四皇子的親信。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一個問題,四皇子這種時候見到自己,會不會讓自己事情敗露,會不會牽連到夏朝宗。
爲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
難道說,已經發現自己混進來了?
不對!
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發現這樣一個敵人混進皇宮了,自己一定立刻,馬上,親手過來揭穿他,再當衆羞辱他,幹掉他。
而不是隨便派一個下屬過來。
梅森瞄了低頭的夏新一眼,又重新把視線投到了夏朝宗身上,“自然是有事,皇子的意思,我也摸不準,你去了就知道了。”
夏朝宗不卑不亢的回道,“但我受女王之命,處理此案,女王也交代我,不能隨便見其他皇室和官員,以免對此案件的處理有失偏頗。”
梅森當時就眉頭一揚,大聲斥道,“混蛋,皇子殿下的命令你也敢違抗?他是普通的官員嗎?”
不過是一個華裔律師而已,就算受封榮譽勳士的頭銜,說到底也還是個普通平民,怎麼敢這麼跟自己這個貴族說話。
梅森並不想對對方多浪費脣舌。
自己都特地過來傳話了,乖乖跟自己走不就是了。
梅森一臉不耐煩道,“快點,皇子殿下很忙,別耽誤他時間。”
普通人可能就被梅森這兇惡的面相,跟爵位給唬住了。
而夏朝宗完全無視對方的大喊大叫,臉上沒有絲毫動容,依舊是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道,“但是,這並不符合規矩。“
“什麼規矩,皇子殿下的話,還不夠規矩嗎,還是說,你想被衛兵駕着走?”
梅森顯然生氣了,大有動武的趨勢。
“快一點。”
夏朝宗頓了頓,答應道,“好吧。”
他並不想跟對方起衝突,尤其是這種小人。
這種人事情要是沒辦成,被主子訓了,一定要怪到你頭上,時不時的就會過來找你個麻煩。
而且,夏朝宗大致也能猜到皇子找自己幹嘛。
對方還不至於光明正大的敢對女王親自指定的律師下手,況且兩人也沒有利益衝突。
夏朝宗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上頭讓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所以,即使四皇子爲難他也沒用,他知道這點,四皇子也知道這點。
夏朝宗把手上的文件交給了夏新道,“那你把這些東西先帶回辦公室吧。”
“恩。”
夏新稍稍擡起視線跟夏朝宗對視了一眼,他清楚的從夏朝宗眼神中,感受出了對方的意思,是讓自己快走。
夏新也很清楚,自己在纔是對他最麻煩的事。
所以,他接過東西就往城堡門口出去了。
從頭到尾沒表現出任何異常。
梅森也沒能從夏新身上看出什麼。
然後夏朝宗就跟在梅森身後過去了。
夏新有些擔心。
他出了城堡門口之後,稍微走遠了點,來到一棵隱秘的大樹下坐下,正對着城門口。
他擔心夏朝宗不會出什麼事吧。
雖然,感覺四皇子不至於那麼強硬,要跟女王正面剛,夏朝宗也不至於傻到去跟四皇子講道理,但……難保不出什麼萬一。
夏新背靠着樹,擡頭仰望着遠處的星空,天空是一片漆黑,只有細碎而華美的雪花從天上飄落,爲大地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積雪,放眼處,到處都是白花花一片。
夏新穿着有點稀薄了,甚至感覺有些冷。
不過他覺得,這更多的不是身體冷,而是心上的冷。
一種對於前途未卜的茫然,心冷。
明明不久前,他還只是個縮在小房子,爲生活奔波的窮困小市民,每天過着有這頓沒下頓的生活,雖然也很忙碌,但那時候就沒現在這種冰涼的感覺。
起碼,那時候自己還能掌握命運,……當然,夏新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那時候夜夜還在身邊。
而現在,從小市民,從玩遊戲,一下跳躍到華夏最頂尖的家族之戰,又從家族之戰到皇室內戰,有人的地方就有戰爭。
現在的環境,讓自己連對自己的明天都沒有什麼把握了。
皇子,女王,查理公爵,軍事基地,這都什麼事啊?
夏新其實不喜歡麻煩,他只喜歡簡簡單單的生活,普普通通的日子。
然而生活,總是喜歡把他推到一個又一個風尖浪口上。
這複雜的皇室內鬥,讓夏新頭都大了,他都不知道,原來人與人之間是可以這麼複雜的。
爲什麼大家不能和諧友愛一點呢,爭來爭去的,到最後不都是一具白骨嗎,你還能多佔個墓地不成?
每過一段時間,夏新總會心生對生活的抱怨,不滿,以及感嘆命運的不公。
這都快成慣例了。
當然,他也就在心裡想想,在心裡抱怨一下,等新的一天到來,他又會努力的爲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奮鬥。
只是……夜夜去哪了?
他想夜夜了。
然後夏新又把目光投注到城堡的背後。
莎莎在那裡。
夏新好想去看看憶莎,他擔心憶莎有沒有受涼,晚飯有沒有吃飽,憶莎過的一定很辛苦……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去了,他很怕自己激動的做出什麼傻事,害了自己跟莎莎。
他必須從根源上解決麻煩。
然而,根源太強大,也太麻煩。
夏新感覺身上越來越冷了,他由衷的渴望着一個溫暖的被窩,他感覺這種一個人坐在街頭,瑟瑟發抖的情景記憶猶新,好像自己過去,都是這樣出來覓食的。
過去總是一個人……
但現在不是了。
夏新拿出手機,決定給人打個電話隨便說說話。
然後他很驚訝的發現,曉萱和月舞在美國,夜夜不知道在哪裡,莎莎就在城堡背面受罪,婠婠重傷剛好,雪瞳生氣回家了……
夏新發現自己錯了,現在的情況跟過去沒變化多少。
這讓他只能收起手機,把左右手伸進另一隻手的袖子裡,像過去一樣,兩手貼在一起,把袖子撐得鼓鼓的,這樣不會讓氣流出,稍微保持點暖意。
頂尖的身份,上流社會的生活,站在人類的頂點,這些都沒讓夏新有一點感覺。
他甚至都懷念起以前簡簡單單爲了吃飯過活的日子了,懷念起,每天跟夜夜擠在一個被窩裡取暖的貧苦日子了……
那真的是很美好的生活。
夏新總是習慣胡思亂想,有那麼瞬間他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凍死在雪夜,不過,凍死前會實現自己三個願望,那他是不是應該先讓自己見到夜夜?
夏新擡起視線迷迷糊糊間,看到一道小小的黑影,在城堡上方掠過,有那麼瞬間他都以爲那就是夜夜了。
不過腦袋上馬上挨的一記巴掌讓他收回視線,把注意力移到了旁邊,這才發現身邊多了一道白衣似雪,衣袂飄飄的美麗倩影。
對方臉上一如既往的蒙着面紗。
“我讓你來這乘涼來了是嗎?”
“……”
夏新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眼神明亮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就是那賣火柴的小女孩,眼前一定都是幻覺。
這是火柴爲自己帶來虛幻溫暖的泡影。
當時夏新腦海裡的想法是。
“人!”
“活人!”
“溫暖的活人!”
“能給自己帶來溫暖的活人!”
在短暫的反應過後,夏新站起身,一下抱住了對方,把臉埋進對方高聳的胸口,由衷的感嘆道,“啊,好暖和。”
也好柔軟。
不過,緊隨而來的是,背部遭受了一記肘擊重壓,以及一膝蓋頂在了他的下巴上。
外加一個360度轉身自上而下的超級下劈腿,直接把夏新給打的跟個死人似的趴在了地上。
白狐一腳踩在夏新的背上,大怒道,“我見過想佔我便宜的人,也見過不怕死的人,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不怕死,敢這樣光明正大佔我便宜的,你是不是急着下去見你爹?”
夏新在愣了會之後,才疼痛中驚醒,溫暖已經離自己遠去了。
他也終止了自己的幻想。
眼前人肯定不是火柴變的,因爲自己壓根就沒點火柴。
夏新拿掉背上白狐的腳,坐起身,沒好氣道,“這麼久沒見,我不是想你了嗎,剛見到你,感情爆發,一時情感波動過於強烈,沒能收住身體的行動,行動稍微過激了點,我這不也是想你想的嗎?”
“是嗎,剛聽你念叨了一遍那麼多女孩的名字,怎麼沒聽你念叨下我?“
“……”
夏新臉不紅心不跳的回答,“你不是沒告訴我名字嗎,我當然是從有名字的人先回憶起,等下就輪到沒名字的你了。”
“很能貧是不是?”
白狐毫不客氣的賞了夏新腦門一巴掌,“我看你是早就忘了我了。”
夏新當即一本正經的說道,“姐姐,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還等着你救命呢。”
“救個屁,我讓你來是讓你摻和皇宮的事的?你這麼正義,南美那邊打仗還死了幾十萬人呢,你要不要也去摻和一下,拯救人民於水火。”
“我這都是被逼的,總之,這事我必須摻和到底,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夏新說道這,一臉疑惑的看向了白狐,然後堆起討好的笑容道,“所以,姐姐,你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
夏新並沒從白狐身上感受到他對於四皇子的歸屬,或者忠誠,夏新感覺白狐更像是爲了方便行事,隨便找個地方落腳。
這個女人太神秘,也太古怪,世界超絕的醫術,頂尖的武技,飄忽的行蹤。
夏新實在捉摸不透她。
白狐很冷淡的回答,“滾,離我遠點,不就是想從我這套情報嗎,少給我裝出一副噁心的樣子。”
夏新無奈的回了句,“你怎麼罵人呢,多影響你氣質。”
“還不是被你那沒出息只會感嘆的樣子給氣的,你能不能給我出息點,別隻會逼逼那些小事。”
“我讓你過來,是教育你妹妹的,你不把這件事做好,也不用做其他的了,別救了,反正最後大家都會死,早死晚死,無非差幾個月而已。”
“……什麼意思?”夏新不解。
“我說你妹妹會毀滅世界,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是在開玩笑?”
“……”
夏新沒敢回答。
因爲再怎麼說,毀滅世界這種事也太扯了。
這又不是童話小說,也不是拯救世界的熱血英雄電影。
世界哪有那麼脆弱。
世界比自己堅強幾十億倍呢。
夏新雖然沒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出賣了他。
白狐一伸手抓住了夏新的耳朵,狠狠一擰道,“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爲什麼就沒有繼承你爸的半點理想跟抱負。”
“……耳朵,耳朵,掉了,掉了,再擰真的掉了,鬆手,快鬆手,你是我媽嗎?別擰耳朵。”
夏新吃痛的拼命轉過腦袋。
這白狐下手太狠了。
白狐湊到夏新耳邊道,大怒的喊道。
“張大你的耳朵給我好好聽清楚了,夏夜被造出來,很大程度確實是爲了彌補你死去妹妹的空缺,但你媽媽做了一件最大的蠢事,她很溫柔,也很自私。”
“她在造你妹妹的時候就預感到了未來自己會死,所以她希望,誰死都好,即使世界毀滅,你們兄妹也要活下去。”
“所以,當時的基因裡被加入了不得了的東西,後來發現這東西根本駕馭不住,只能把基因分離,一半基因存到了這裡,如果被夏夜拿回另一半基因,她會毀掉世界,讓一切歸零,重新開始。”
“你懂了嗎,你這隻蠢豬!還敢在這乘涼!!!!”
白狐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用吼的,吼得夏新耳膜都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