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以來,我的生活過得太過平靜了,就好像原本熱熱鬧鬧的喧囂一夜之間忽然離我而去。這種被抽空般的感覺我很不適應,彷彿自己從一個人多嘴雜的地方一下子被擠進了一間空曠無人的密室。每一天我能聽到的只是自己濁重的呼吸,這是一種能將人窒息而死的沉悶,不過這種沉悶,終於要宣告了它結束。因爲阿美打來的電話。
這次陪同我一起去霧都紅竹寨的是阿信。
“什麼,你說童翹被公 安局監視居住了,到底怎麼回事?”
在飛機上,我望着小窗口外面好像牀墊一樣整齊的雲朵,悵然若失:“你知道在我們國家。一個女人被監視居住意味着什麼嗎?”
阿信搖頭,在法律知識上他知道的並不多。
“阿美說童翹去公 安機關自首了。二十多年前她犯了殺人罪。”我淡淡說道,其實我能這麼鎮定是因爲這個故事我很瞭解,童曼就跟我說過,我也依稀明白童曼當初自首的原因,毫無疑問,就是爲了讓童翹逃脫嫌疑,這就是她的做事風格,一味的付出,從不索取。
“什麼?”阿信自然是吃驚的,他驚訝得張大了嘴。
我接續接着自己的話說:“她被監視居住是因爲她現在挺着大肚子。”
“什麼?”
我看阿信一眼:“是真的,她現在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我的。”
“你確信,不會是那個於巖風的吧!”
“但是阿美說是我的。而且,別的事無法做保證,童翹那個女人有一點我還是相信,她很愛惜自己的身子。她和於巖風只是名義上的男女朋友,而且關係惡劣,童翹只是受制於他才被逼在一起生活,此外,幫她做事也是因爲有把柄在他手中。”我的大概猜測就是如此,於巖風知道了童翹殺人的證據,這也爲童翹去自首做了很好的解釋,不是麼。我理所當然的認爲。
“這個要調查。”
“等孩子生下來不就知道了,不過,到底是誰的,她自己是很清楚的。”
趕到紅竹寨的時候,在一間被兩個女刑警監視的小寨子裡面我見到了童翹。
闊別四個多月,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我直奔主題,經過阿美的時候衝她點了點頭,然後在童翹牀頭坐下,喘口氣,我問:“是真的?”
她別過臉去,背對着我說:“慕豐,你來幹什麼?你走吧!”
“我是來看孩子的。”
見我說話這麼直接,阿美不斷的搖頭。那意思很明顯,她是叫我要委婉一些,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儘管看着童翹這個樣子,我卻對她並不怎麼同情。是不是我的心真的已經冰封了起來,已經冷漠到了對自己孩子的母親都沒有了一絲的眷戀。
不過“眷戀”這樣的事情在我和童翹之間本就不該存在,我愛她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爲一時之氣,我在她做我“情 婦”的第一個晚上衝動的犯了錯誤,只是,昏昏迷迷中,我只是看到了“童曼”的那張臉,不管我嘴中喊得是誰,我只是想念起了溫柔善良的童曼,儘管她是童翹,她們長了一摸一樣的面孔,這也改變不了我愛的只是童曼這個事實。
“聽說你去自首了?”
童翹終於轉過臉來,忽然滿臉淚水:“我這麼做,都是爲了她(他)。”童翹摸摸自己的肚子。那意思很明顯,是爲了孩子。
很難得的,我聽到她敞開心扉的敘說起自己的心境,阿美也在一旁聽着,阿信在我的身後,儘管有這些人在場,童翹沒有絲毫避諱,娓娓道來。
自從童曼死了以後,早年她和姐姐一起犯下的殺死繼母的事被於巖風知道了,於巖風以此要挾,童翹纔不得已在他的慫恿下來接近我。這和我在飛機上趕來這的時候猜測的一摸一樣,哎。我不由得嘆口氣。
她原本是想幫完於巖風后再
找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認真、簡單的生活。然而,願望要達成似乎並不那麼容易。於巖風絲毫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
一想到肚子裡的孩子以後要擔着隨時失去母親的危機。與其苟延殘喘的過日子,不過早日將心事了斷。性格潑辣的童翹於是決定向公 安機關自首,說到做到,她也確實履行了實踐。
因爲能準確的指認當年犯罪的事實,於是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童翹的案子進入司法程序非常的順利。
不過可喜的是,在我們國家根據刑罰規定,孕婦並不適應用死刑——儘管殺了人。所以童翹不會被判死刑或者死緩,按照童翹當年犯罪的事實,她是出於義憤殺人,因反抗迫害和羞辱殺人,只能在3年以上10年以下量刑。而孕婦和哺乳期婦女不能在監獄中服刑,於是,童翹要等生完孩子過萬哺乳期之後纔會被正式收監。現在,她被監視居住,在紅竹寨監視她的包括當地公 安機關和派來的兩名異地女警。
聽完這些,我嘆一口氣:“好好生下孩子吧,你的事,我會幫忙!”這次我是真心的,我會幫她請好律師,畢竟她是孩子的母親。我的孩子,儘管還有待確認,但是感覺得到,那個孩子就是我的。
“你放心,我會把他好好生下來的,不過他是屬於我的。”
我不想和他爭辯孩子屬於誰,只祈禱,如果這個孩子上天護佑,就讓他平安的來到這個世界吧!於是今天晚上我並不準備離開。
可就是在紅竹寨的這個晚上,我出事了。
半夜兩點鐘得時候,我忽然睡意全無,聞着院落外得騷動,我起身一邊察看,順帶抽支菸,散散步,舒緩一下沉悶的心情。而今正是嚴冬時節,紅竹寨隨處可見的瓦礫上一一蒙着厚厚的冰霜,和星平市不一樣,這兒的氣候非常嚴寒。
就在我賞月傷懷的時候,突然,幾個黑影從我的眼前快速晃過。我以爲自己看錯了,隨手丟掉菸頭,仔細的朝可疑地點一步步逼近。
“啊。”在我還沒來得及喊第二聲的時候,一個麻袋兜頭將我套在了裡面。接着是一陣連續的電擊,我抽搐不止,接着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面前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你是誰?”問完這話,那面孔並不着急回答我,而是轉悠着走開了,閒庭信步的樣子,異常得意。
我仔細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這兒是一間類似柴房的小屋。我手腳上均被帶着鐐銬,跌坐在一堆茅草上,我渾身無力。天氣很寒冷,不過這屋子裡還算暖和,因爲在屋子的正中央生升騰着一堆紅紅的火焰,這應該是一間紅竹寨民居,可是綁架我的究竟是什麼人呢?一時間,我想不明白。
這時候的我六神無主,不過我相信阿信很快會發現我失蹤,到時候他會想辦法救我的,於是我只能祈禱時間過得快一些,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陌生臉孔走來走去,終於在我面前停下來,他抽出一根菸給我。這讓我有些詫異。
“我們看來需要談談,先自我介紹一下吧,你還不認識我吧——我叫於巖風!”
我心裡“咯噔”一下,我聽見“咚”的一聲,心跳驟然加速,完蛋了,他就是於巖風,他想幹什麼,這麼明目張膽的在我面前自暴身份,難道說他已經做好了百分百撕票的打算!
接下來,我聽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因爲這個故事,我對自己這些時日以來經歷的所有事情,終於在心中有了完整的輪廓。
果然應了那句老話:一飲一啄,都有因果循環。
二十多年前,爸爸還是一個書業商人的時候曾經接觸了一位“於”姓的畫家,從這位畫家那兒,爸爸瞭解到了關於玉蜻蜓的傳說。後來,爸爸轉戰酒店業,通過各種關係詳細斡旋之後,爸爸以低廉的價格收購了明代畫家孫克弘的古畫《雙螂》一
圖。
因爲《雙螂》圖牽扯到唐代一位神秘皇妃的秘藏墓穴,所以,《雙螂》圖也就是一份探寶的地圖。但是,要解開這副地圖關鍵的道具是一對顏色各異的玉蜻蜓。爲了得到玉蜻蜓,在我兩歲那邊,爸爸來到紅竹寨參與了一起復雜的爭奪戰,在那場爭奪中,爸爸奪走了玉蜻蜓中的一隻,也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就是我的失蹤。
“你知道嗎,小子誒,你命可真大啊,如果沒有我們家族的指引,你爸爸是不可能找到你的,所以說,這都是命,誰知道你這麼巧合參合進來了。”
我明白了,我不是失蹤,我是被於巖風他們的父輩蓄意拐賣了。而他們與爸爸秘密訂立的協議就是用一對玉蜻蜓換回找到我的線索……他們真夠陰險狡詐的。
“你們這些人販子,如果不是你們這些人亂來,我怎麼會和我的家人分散二十多年,如果不是你們,爸爸也不會死……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於巖風哈哈大笑:“你真可笑。你以爲我把你抓來了,你還能活着出去!”
“誰說不能!砰——砰砰——”一連串的槍聲響起,於巖風腿上鮮血直流。
於巖風錯愕盯着破門而入的警察。然而已經晚了,無心算有心,其實於巖風中計了。
阿信快步走上前來蹲在我身邊給我解開束縛:“慕豐,你立大功了,不是你,這個於巖風難以引出來,也難逼他說這麼多呢。現在證據確鑿,他在劫難逃……”
原來,紅竹寨一行是童翹和警察聯手佈置將於巖風一等盜墓團伙一網打盡的一個策略。
再回到童翹身邊的時候,她衝我笑:“慕豐,別怪我,我這樣做,用你做誘餌,也是爲了寶寶以後安枕無憂……”
“可是你自己……”一想到生下孩子她就要去服刑,我心裡不是滋味,“童翹,對不起,以前我錯怪了你。”
見我不怪她,童翹輕鬆的笑起來:“有你帶孩子,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要讓他像你一樣,從小無父無母,你要把他帶得緊緊的,一刻都不能丟。”
我全部答應下來,全部……
四個月後,童翹生下了孩子,過完哺乳期,我、阿信、阿美一齊將她送去了看守所,我們一齊等開庭的那天,而童翹也即將接受法律的審判。望着童翹的身影消失在鐵門的後面,抱着襁褓中的嬰兒,我對他說:“孩子,你母親是你一生要永遠尊敬的人,不管她身處何處,曾經有過怎樣的歷史,你能聽懂嗎?”雖然他聽不懂,但是我覺得他是能感覺到的,他真的有一位好媽媽。
阿美說:“慕豐,其實童翹是個好姑娘。”
我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個是童翹留給你的。”在看守所回來的路上,阿美掏出來一封信給我。
信全文如下:
慕豐,孩子你好好的帶大,我會好好接受改造爭取早日出來。
慕豐,我知道你深深的愛着姐姐。其實姐姐也一樣。她也深深的愛着你。我爲姐姐有你這樣的愛人感到無比的驕傲。
可是慕豐,我希望你不要沉浸在姐姐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其實,姐姐已經患了白血病晚期,當年我不折手段要出售玉蜻蜓就是爲了給姐姐治病,可惜我沒有成功。後來姐姐自殺了,她大概也是不想拖累我,不想我因爲幫不了她而內疚。
從小,姐姐是最疼愛我的人,她對我的恩情我永生永世都無法報答。現在,我能爲她的愛人生一個孩子,也算是一次報恩吧。
不要擔心我,我現在已經無牽無掛了,孩子有你帶,我放心……
童翹親筆
我把信深深的攥着,心中暗自下了一個決定,我決定等她出來,不管多少年……我相信團圓的那一天很快就會來的,很快的……
——全文完——
(本章完)